奶奶见状赶忙把我拉到了身后,双喜一摁地面,居然打坑底站了起来,而且他似乎知道我跟奶奶在坑顶,僵硬地扭过头朝我们这里看了过来。
我被奶奶挡在身后,不过我忍不住好奇,探头也朝他看着。双喜这时样子很麻木,就像一个死人,一个从地上站起来、会动的死人,脸上的表情冷冷的,不苟言笑,跟之前那个爱跟我们这些小孩子们开一些大人玩笑的双喜截然不同,直觉告诉我,他已经不是明军的爸爸双喜了。
奶奶这时候把我护在身后,眼睛紧紧盯在坑底,我们彼此都没动,一个坑底两个坑顶,彼此对望着,僵持了三四秒钟,奶奶低声对我说了一句:“黄河,你跑回去喊你爸。”我偷眼看着坑里的
“双喜”,低声问奶奶:“那你咋办呢,这人可凶了。”
“不用管我,你快去喊你爸过来,奶奶有办法对付他。”说完,奶奶头也不回,手向后推了我一把,我猝不及防被奶奶推的朝后倒退两步。
我稳住身子朝奶奶一看,奶奶的手还在向后摆着,是在示意我赶紧走。
我不再多想,一转身往回跑了起来。大概跑了十几步以后,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奶奶站在原地没动,不过她手里多了一把木剑,看到木剑我心里多少松了口气,因为这把木剑是件好玩意儿,是有些来头的。
就在之前移祖坟的时候,奶奶叫我爸他们把我太爷坟头那棵
“唐柳树”给砍了,树干拉回家以后,奶奶在上面选了截最好的地方,先是用水泡,把木头泡软了以后,让我爸给她刻了把木剑,之后又把木剑滴上我的指血,焚香请神,祭炼出了这把剑。
奶奶说,木剑炼好以后,当天夜里就有神迹出现,半夜醒来听见院里有动静,她隔着窗户往院里一看,一位头戴金盔、身穿金甲的天神正拿着这把剑在院子里舞动,连神仙都对这把剑喜欢的不得了。
这时候,我只能看见坑顶的奶奶,坑里的情况一点儿都看不到,不过从奶奶这里可以判断,坑里那家伙可能也没动,可能还在跟我奶奶对峙着。
看了几眼以后,我把头扭了回来,用最快速度朝我爸那里跑去,奶奶情况其实很危险,只有我爸能救我奶奶。
很快的,我穿过了铁路桥洞,一边跑着,我一边朝我爸那里看着,隔着漫天飞舞的雪片我隐约看见水渠那里有两条人影,一个是我爸,另一个……看样子像是王思河,我立刻喊了起来:“爸爸……爸爸……”或许因为距离太远,也或许漫天的雪片阻挡了声音的传播,我爸他们两个居然没听到我的喊声,于是我一边跑一边拼命地喊。
又接近一段距离以后,我爸他们两个似乎听见了,同时扭头朝我这里看了一眼,见状,我喊的更起劲儿了,
“爸爸,快去救奶奶……”爸爸可能没听清我喊的啥,大声我回问了一句:“救谁?”
“救、救……”我狠狠吸了一口气,用全是力气喊道:“救奶奶!”我喊声没落,我爸跟王思河同时朝我跑了过来,这次他们显然听清楚了。
没一会儿功夫,我爸两个跟我碰了头,我见他们两个都是一脸紧张,我爸一把抓住了我的肩膀,又问:“救谁?”我喘着粗气,断断续续说道:“双喜叔……双喜叔给恶鬼附身了,奶奶、奶奶叫我喊你过去,你快去救、救奶奶……”我爸一听,松开的我肩膀跟一阵风似的从我身边跑了过去,王思河看了我一眼啥也没说,也跟阵风似的跑了过去。
等我转过身的时候,他们已经跑出去十几米远了,这是我记忆里我爸跑的最快的一次。
我站在原地喘了两口气以后,追着他们追了回去。我爸他们并没有钻桥洞,因为钻桥洞还得绕远儿,我爸直接朝铁路坡上跑去,王思河的体能不如我爸,没一会儿被我爸甩出去老远,我爸爬上铁路大坡的时候,王思河才刚好跑到坡下,而我呢,离着他们足足还有一百米。
就见我爸爬上铁路坡以后,连看都没看,过马路还得左右看呢,过铁路更危险。
我爸估计担心我奶奶,连看都不看,直接朝铁轨那里跑了过去,我远远地看着,害怕了,因为在我爸不远处就有一辆火车,跟头巨兽似的火车头呜呜地拉着笛声,正在警告我爸,不能再跑了,再跑非撞上不可。
不过我爸这时候根本就不管不顾,一味朝前面冲锋着,我爸刚跑上道轨,那巨大的火车头呜呜叫着碾了过去,我爸整个人瞬间就不见了……哥——!
刚爬上半坡的王思河歇斯底里地大叫一声,与此同时,我的眼泪像喷泉似的,刷一下就模糊了视线……爸——!
“爸爸……爸爸……”我脑袋瞬间空白了,失声痛哭起来,心好像给人掏出了似的,我没有停,一边哭着爸爸,一边喊着爸爸,一边没命地朝前跑……等我孟姜女哭长城似的哭喊着跑到铁路坡下的时候,我的双腿哆嗦了起来,本想想跑上去,身子却不听使唤,我只能趴下去手脚并用往坡上爬。
身下满是野草、蒺藜、尖石块,这些东西割在手上、扎在手上我居然一点儿都感觉不到疼,一路眼泪一路血。
我这时心里很害怕,我害怕爬到坡上看到一个血肉模糊的爸爸,我更害怕就这样失去了爸爸。
虽然在这条铁路线上我看到过很多血肉模糊的人,但是我永远不想我爸也是其中一个,永远不想。
铁路坡虽然陡,却不算高,平常只需要十几秒钟就能跑上去,不过,今天我咋觉得它好像没有尽头呢,为啥咋爬都爬不到顶呢?
就在这时候,耳朵边儿突然传来一个惊雷一样的声音,
“别哭了,你爸没事儿。”我狠狠打了个激灵,啥?抬头朝坡上一看,眼泪模糊的视线穿过无数飞舞的雪片,一条扭曲的身影在坡顶一闪而逝。
爸爸?我赶忙擦掉眼眶里的眼泪再看,前方的雪片还在飞舞着,坡上却空无一人!
难道是我看眼花了?那、那刚才吓了我一跳的声音呢?难道耳朵也花了?
我不再窝窝囊囊的哭了,抽着泪嗝打地上爬了起来,又擦了把脸扭头四下看看,四下一个人影儿都没有,这时候发现已经爬到铁路坡三分之二的位置。
我给自己鼓了鼓勇气,一步步蹒跚地爬到了坡上,心里打着颤朝爸爸被撞的地方一看……我的妈呀,登即松了口气,看样子我爸真的没事儿,我爸被撞的那片地方没有血、没有肉,更没有我爸的尸体。
居高临下又朝铁路南那座大坑一看,我的亲妈呀,我又松了口气,就见那坑边儿站着三个人,两高一矮,高的是我爸跟王思河,矮的就不用说了,正是我奶奶,三个人看样子都没事儿。
我破涕为笑了,欢呼着朝他们跑了过去,当时我也没有过马路左右看,等我跑过铁道以后,身后轰隆隆掠过一列火车,车身带出来的那股劲风差点儿没把我吹翻,也差点儿没把我吓尿,我估计我爸当时肯定也是这状态。
等我跑到我爸他们跟前的时候,奶奶在坑顶站在,我爸正跟王思河从坑里往外抬双喜,双喜这时候好像又
“睡着了”。奶奶看了我一眼,可能见我满脸泪痕吧,皱了皱眉,不过随后又看着我笑了起来,笑得我莫名其妙。
双喜很快给我爸跟王思河从坑里抬了出来,王思河扎了马步一猫身儿,我爸顺势把双喜放到了他背上。
我抬头朝双喜看了一眼,双喜这时候紧紧闭着眼睛,脸色苍白,腿脚全都软软的,耷拉在王思河身体两边,整个人看上去好像没了筋骨似的。
就听奶奶对我爸他们两个说道:“走吧回村吧,先把他们两个人拉回去再说。”我奶奶这时所说的
“两个人”,另外一个是李郑华。我和奶奶离开水渠以后,我爸把火灭掉了,随后对着水渠口喊了两声,结果里面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我爸也没多想,直接钻进了水渠里,也就钻了六七米的样子,看见了李郑华的一双脚,我爸又喊了他两声,还是不见动静儿,我把就拽着他的两只脚脖子,一点点把李郑华从水渠里拖了出来,李郑华那时候已经昏死在水渠里。
这时候呢,李郑华还在水渠外昏死着呢,估计已经给雪盖着了。也就在我爸刚把李郑华从水渠里拖出来,王思河回来了。
王思河顺着水渠一直找到东村,却没能找到水渠的入口,拦住东村的一个人一问,那人说这节水渠早就不用了,村里这头儿也早就给人堵住了。
王思河一想,既然堵住了,李郑华肯定不可能从这头儿出来,也就返了回来。
我跑回去喊我爸的时候,他们两个正商量着要把李郑华抬到骡子车上。
书说简短。双喜跟李郑华两个,被我爸跟王思河一人背上一个,背到了骡子车上,我们也全都坐到骡子车上,由王思河赶着往村里驶来。
骡子车上,我爸问奶奶,
“妈,双喜这又是咋回事儿了?”奶奶回答说:“给那恶鬼附身了,等身上阳气恢复了就能醒过来。”
“那恶鬼呢?”我爸又问。奶奶叹了口气,说道:“给它跑了……先前我叫黄河跑回去喊你,黄河刚走那恶鬼就要从坑里爬上来,我就在坑边儿摆了困鬼阵,费了好大的劲儿把他引到了阵口儿,眼看着它就要进阵了,谁成想就在这时候双喜身上一哆嗦,又跌回了坑里,那恶鬼像是给啥吓着了,自己跑了……”
“谁能吓着它?”我爸有点儿想不明白。
“还能有谁呀……”奶奶朝我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