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看看。”
赵明昊面无表情说了四个字。
叶一诺神色怪异地看了他一眼,摇头道:“算了,死者为大。”
“你不好奇吗?一个活人,自己爬进瓮棺里,把自己闷死了。”赵明昊弯起嘴角讥讽一笑,说道,“像这种自己找死的做法,我一辈子都没见过,说不定他现在已经融化成一滩脓水了。”
“那就更没有什么看头了。”
很快,马厉勤派人下来依次将那一瓶瓶的药物通过吊篮子运出了井口。
叶一诺盯着瓮棺看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不去理会,由它继续放在这里生灰。
实际上,通过一些蛛丝马迹,不难猜测的出来,引导他来到这个地方的人,一定是想让他得到,或者知道点什么。
任何人做事都会有一个动机,这个动机的存在方式可能会超越现实所能承受的范围,但一定是有根据的。
到目前为止,叶一诺始终都没有找到这个动机里的根据,他不想再给自己徒增一些想不清楚的麻烦了,那可能会拖垮自己。
好比五年前的那场阴谋开始,那时候的他只是一个有了女朋友的扑街作者而已,谁能够想到那些莫名其妙的灾难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想尽办法脱离头顶那只巨手的掌控,然后解开那些迷惑,去做自己一直想做的事。
攀爬出井口,警察也随之赶来。
本应该在市局接受批评和处分以及处理舆论的许天峰听闻已经找到了续命药,也开车跟了过来。
“马村长,这座老宅就麻烦您暂时托人看着了。”叶一诺对身旁见到警察道来总算是松了口气的马厉勤,说道,“我会定期给你一笔钱,就当做劳务费了。虽说地契上写着我的名字,但地皮属于国家,但这个老宅可能或多或少跟我有些关联。”
“使不得使不得。”马厉勤连连摇头,说道,“我那儿子的性命还是你跟这位大兄弟救回来的,我要是再向你们要钱,就说不过去了。再说,这院子里发现了这具尸体,不就变成案发现场了?短时间内肯定会拉起警戒线,没什么人敢随意进出的,村里胆儿肥的年轻们早都出去做事去了。”
“这倒也是。”叶一诺没再推辞,对正好走进院子里的许天峰招了招手。
一番交涉之后,许天峰了解到现场的情况,让法医和刑警戴上手套开始在老宅里取证,无关人等也都被赶了出去。
“这东西怎么弄出去?”
许天峰叼着一根烟,望着那大概有一米多高的药瓶子,眯起眼问道。
叶一诺没有着急回应,而是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发给了那个曾告知他用药来换取阿苒性命的陌生号码。
“得让他们来联系我。”
“那我派几个便衣跟着你。”
许天峰好心道。
“放心吧,我不会傻到一次性把所有药都交出去的。”叶一诺沉思了几秒,说道,“许队,你搞俩五菱过来,把剩下的一半药带回去,就扔在市局,我要是出了什么事,或者没把阿苒换回来,你就把药按我之前跟你提起过的地址散出去。”
“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许天峰道,“药我替你保管着,你自己回来处理,别想老子替你收拾烂摊子。”
话音刚落,短信提示音响起。
叶一诺拿起来看了一眼,眉头猛地皱起,接着双肩颤抖,额头上青筋暴起。
“怎么了?”
察觉到他的异样,许天峰和叶凌、张子伦几人都将目光看了过来。
良久。
叶一诺才叹了口气,说道:“把药带回去吧,阿苒……死了。”
众人沉默了下来。
短信里,是一张照片。
阿苒倒在了血泊中,整张脸都被淤青布满了去。
“死了?就这么死了?”
张子伦有些不敢置信。
“那女孩才多大?十七?十八?”
“再过他妈一年就成年了!就这么死了?”
许天峰踩灭了烟头,眸子里爆发一股戾气,他道:“药都还没拿到手,就急着撕票,为什么?凭什么?”
叶一诺沉默良久,什么也没说,走到爬满了青苔的门槛上,坐了下去。
叶凌神色复杂地望着他那透露着无力感的背影,走到他身旁一同坐下,并且伸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小声道:“我哥经常跟我说,比起杀人越货的手段,你比鹫爷差了一百倍,但比起聪明,鹫爷差了你一万倍,因为越聪明的人,就越能正视溃败后的挫折,不会摔进死胡同里走不出来,鹫爷就是这样的人,老婆孩子死了,他就按捺不住出手报仇,结果把自己也搭上去了,这就是被不利因素所主导后的特殊情况,我们无法控制每一件事,也无法让每一件事都如自己所愿,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让事情变得更糟,你说对么?”
叶一诺依旧没有言语。
如果再快一点找到药,是不是阿苒就不会死了?
如果不带她来青榆市,不让她跟警方接触,是不是就不会出事了?
如果……
太多如果了。
这种无法将一切进程都掌控在自己手中的感觉,就好比失去了对生命的控制权一样。
有意义吗?
没有意义吗?
意义和结果,到底哪个先,哪个后?
死一条命,换一百条命,在其他人看来,这绝对是一个稳赚不赔的买卖,也是一个大英雄应该去做的选择。
但叶一诺不是英雄,也不想当这个英雄。
一条命要救,一百条命也要救,为什么不能一起救呢?
“走吧。”
叶一诺站起身拍了拍屁股。
众人对视了一眼,跟上了步伐。
许天峰离开前让手下弄来了一辆面包车,将所有药物搬了上去。
老宅被拉起了一条长长的警戒线。
而那些留在废田里的瓮棺,也在同一时间,被叶凌的手下们挖了出来。
……
离开南明镇,叶一诺没有着急带着这些续命药去黑场,而是要求许天峰开车将自己送往了市看守所。
医护室里。
他拖着疲惫的身躯走了进去,对着那个躺在床上,仅仅过了不到几个小时,就又苍老了好几倍的枯瘦身影,只平静说了一句话。
“对不起,我食言了,阿苒……死了。”
病床上的老人浑身一抽,颤颤巍巍伸出干瘦的手,将贴在自己身上的呼吸管拔掉,摘下了氧气面罩,缓缓走下了床,朝着距离不过五步之遥的叶一诺走了过去。
就在一个小时前,这个年仅四十余岁的中年男人所有的牙齿都脱落了。
他说不出话了。
但那双浑浊到了极点的眼眸里,却满是怨恨。
叶一诺没有躲避,更没有退步,而是静静望着颜刚强撑着干枯的瘦骨走了四步,在第五步时,他重重倒在了地上。
扑通。
“你说,我听。”
叶一诺蹲下身子,扶住了他。
那张几乎皱成了一块稀烂面皮的脸庞蠕动了起来,抿起的嘴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眼眸里的怨恨不断加重,不断加重……
到最后,那股充斥着整个房间的怨恨仿佛化为了实质般,将叶一诺整个身子包裹在内,窒息感油然而生。
老人双手蓦地爆发出一股力气,扯住了叶一诺的肩膀,用尽本应该再苟延残喘一天时间的余力,凑在他耳边说了最后一句话。
“去死吧,你个废物。”
噗。
随后,他瞪大因怨恨而爆出血丝的瞳孔,呕出了一大口黑血,倒在了地上。
死了。
死不瞑目。
叶一诺低下头,任由浑浊不清的血液浸染了自己的鞋子,面无表情将那半垂在地上,死死抓住自己肩膀的手指头,一个一个掰开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