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一年,虽然我爹没让我晚上下水捞尸,但是他捞过的尸体我都见过,并且他还和我讲过不同的尸体。
这种直立在水中,只是头发飘在水面,时不时探出头的叫做竖尸!
竖尸不简单是尸,还是一种煞!
一般情况下,捞尸人见到这种尸体,转身就得走。
因为竖尸基本上都是死后有怨气不散,形成了煞之后,就成了死倒。
它们终日在河中飘荡,像是在水中行走,找人伸冤。
只要将它们打捞起来,就必须得负责帮它们化解冤屈,否则的话,就会被报复。
捞尸人只是替主家捞尸,拿钱办事儿,基本不愿意自己招惹麻烦,替鬼申冤。
并且死倒这两个字儿,含义更深。
竖尸上岸,也不会倒下,必须要害它的人死了,尸体才会倒地!
我心头咚咚直跳,转身抬手,冲着二叔打了个招呼。
我用的手势是屈起小臂,往前甩手掌,这是捞尸人相互之间传讯的手法,表示有危险,速离!
二叔只是瞅了我一眼,他撑船桨的动作就快了许多!捞尸船也加快了速度往前而去。
不过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具死倒就像是粘上了似的,我们船变快,它竟然漂得也快,水上那一捧头发,更是散得更开!就像是在追着我们似的!
我眼皮狂跳。
死倒跟着捞尸船,这就是要求着捞尸人给它办事儿!
现在二叔要帮着处理我爹的事儿,咋可能给它捞尸?况且这本身还是禁忌!
我低头,迅速在船内扫过,很快就找到了在船身边缘放着的一根长竹竿。
伸手快速将竹竿抽起,因为速度快,还有竹竿够长,发出呼哧的破空声。
在竹竿握手的地方,缠着一圈染成黑色的布。
手紧握在布上,抓得格外地紧,我毫不犹豫,直接用竹竿头戳向那一团黑漆漆漂浮在水面的头发。
触碰到的瞬间,就是一股死沉死沉的感觉,竹竿都被杵得弯了起来。
我用力往前一推,那死沉沉的感觉往下而去……
下一刻,便消失不见……
顿时,我心头松了一大口气。
将竹竿抽出水面,我甩了甩上头的水,再将其收回来,放置在原来的位置。
这叫做挑尸竿,捞尸人在打捞尸体的时候,难免遇到水面有藤蔓杂草,这根杆子就是清除那些障碍的,同样,如果遇到了浮尸,可以直接用挑尸竿将其拉到船边,然后再捞尸上岸。
我小心翼翼地注视着船侧水面,那死倒被我戳开之后,就没有再出现了。
二叔撑船的速度很快,转眼间,我们已经过了河中心,接近了对岸的岸边。
不多时,入眼便是河岸的平地,这对岸和我们村边的码头不一样,这里没有码头,不过水位要浅很多。
船身一下子杵在了浅岸的沙土里,二叔放下船桨,跳下船,我也一起下船,小腿被浸泡在冰凉的河水中,我们拽着船上了岸。
这边儿也有不少用木头竹子搭起来的架子,晾晒着渔网,有船夫在拆网上的鱼,也有妇女在整理打渔的工具,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抬头看我。
不过这地方并不是二叔他们的村子,二叔家得在三十多里之外呢。
虽然只是一河之隔,但是我也没来过,我爹倒是经常走动,因为这一段悬河流域的两岸,都是他来捞尸。
我们大约将船拉上来七八米,这样的话,涨水捞尸船也不会被冲跑。
“他们瞅你也眼生,你老汉没带你来过?”二叔松开手,喘了口气。
我点头。
二叔摇摇头,又说道:“鬼婆子就住在这儿,这是何家村,他“凶”得很,他知道的事儿也多。”
明显二叔不是第一次来,他晓得路似的,一直领着我往前头走。
从岸边进了村,狭窄的村路两旁,大多是竹子做的篱笆栅栏,零零散散有些人户养了鸡鸭,不过都瘦瘦小小的,明显没多少食儿吃。
这村子要比我们家的村稍微大一点儿。
约莫走了两刻钟,似是到了村子尾巴。
周围的林木已经葱葱郁郁,这里离河岸已经很远了。
两侧至少三五十米都没有住户,只有长得歪歪扭扭的老树,我险些都以为走进了树林子里头。
视线之中,终于又看到一间屋宅。
这明显要比普通村民的宅子好了不少,一圈用木桩围起来的栅栏,修筑得整整齐齐,栅栏前头还栽着桑树,绿油油的叶子,透着勃勃生机。
院子里头还种着一棵杨树,这树年头不短了,笔直而又高大,树荫遮住了不少阳光。随着微风吹过,竟发出噼啪的声响,就像是小孩在拍手似的。
这就让我觉得有点儿瘆得慌。
那屋宅是青砖小瓦,足足给人家境殷实的感觉。
“鬼婆子很有钱吗?”我问二叔。
“有句话叫做有钱能使鬼推磨,鬼婆子办事儿,也少不了金银,二叔家的房子也不错,就你老汉把捞尸人混成了快饿死的主儿。”
“……”我闭上嘴,没再开口,我心头很羡慕,那是抑制不住的本能。
步伐停在栅栏院门前,二叔清了清嗓子,喊了句:“刘鬼手,有事儿求见鬼婆子。”
他就喊了这一声,就没再开口。
安静持续了一会儿,那青砖小瓦的屋门开了,走出来个伛偻着腰身的老头。
他年纪可不小了,起码得有七八十岁,脑袋上头发掉得差不多,已经秃噜了。
身上穿着花花绿绿拼凑起来的衣服,腰间插着一根棍子,那棍子上头缠着不少白绫,短短的白绫条儿支棱出来,随风摆动。
我反倒是愣住了。
鬼婆子?鬼婆子不是个老婆婆吗?怎么是个老头儿?
明显,二叔的神态郑重了不少。
他微微躬身,这动作明显透着尊重。
那老头走到了院门口,他眯着眼睛,盯着二叔看了一眼:“井水不犯河水,撑船的捞尸人,不该走鬼婆子的院门,你还带了个晦气的阴生子来,他不光是阴生子,还是个母煞缠身的水鬼胎。”
老头的声音就像是从门缝里头挤出来一样,他语气透着不善,继续道:“你是来找茬的么?”
二叔的额头上冒了汗,神色中也透着尴尬。
我手不自然地捏着衣摆,下意识抿着嘴。
所有人都瞧不上我……果然,到了鬼婆子这里也不例外……
二叔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小心翼翼地从兜里头掏出来了一卷布包,他将其打开之后,里头竟然放着一块碎金粒子,以及一卷发黑的烟叶。
“我懂规矩,这碎金粒子是酬金,这卷烟叶是省城那边送来的好东西,洋玩意儿。”二叔双手将东西递给了老头。
老头嗬嗬地咳嗽两声,感觉他喉咙就是个破风箱似的,我都怕他咳得当时就倒下去。他抬手接了过来,掂量了一下碎金粒子,揣进兜里,接着又扯了一块烟叶,卷起来成了一个烟卷儿。
二叔速度很快,摸出来一盒火柴,给老头点上。
辛辣的烟草味儿飘散,老头皱巴巴的脸,仿佛都舒服了不少。
“进来吧。”老头伸手打开了栅栏院门。
二叔在前头,我在后头。
不过我进来的时候,院头就发出叮铃叮铃的声响。
我抬头一看,是院檐挂着一串铃铛,这风也不大……铃铛怎么动得那么厉害?
不过老头倒是没停下,他一路走进了堂屋里头。
我们跟进去之后,老头坐在了一张靠墙的椅子上,他吧嗒吧嗒地抽烟。
我有些手足无措,站在二叔身后。
二叔踌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前天夜里头,阴阳这娃子勘阳关,罗阴婆先中了招,我大哥去帮忙,都死在水里头了。”接着二叔讲了一遍细节,同样他将我告诉他的,罗阴婆还来找过我,临最后关头放过我的事儿也说了。
最后他才讲我爹好像是做好准备不上岸了似的,连捞尸人的蠱玉都没带。
并且他也没遗漏,说了我爹胸口上被人扎了一把刀,不像是被淹死的,并且捞尸已经两次,捞不上岸。
停顿了一下,二叔叹了口气道:“鬼婆子,我们也是没辙,你有没有办法,让我大哥上岸?还有阴阳这娃子,勘阳关过了吗?”
这档口,老头却没理会二叔,而是定定地看着我。
他眼睛虽然浑浊,但是那种感觉,让我觉得内心都被剖析开了一样……
“不是淹死的,确定刀扎的,对吧。”老头冷不丁地说了句。
“对对!”二叔连连点头。
“这娃子勘阳关过了,可也没过,刘水鬼虽死了不假,但他死得瞑目了。”老头嘴上叼着烟,他的手却按在了我的头上,又说道:“你去捞尸,就能将你爹捞上来,不过你需要注意一点,你爹教过你怎么捞尸吧。”
我也用力点点头,不过我心头却狂跳无比。
一来是他说我勘阳关这个,很笼统模糊,又说我爹死的瞑目,这也很不清晰。
只是现在我最关心的是他说我能捞起来我爹尸体。
就顾不得其他的,眼中尽是疑问。
“嗯,那就成,含冤死的,被人害死的,失足死的,我晓得你们捞尸人各有捞法,自杀的应该也有自杀的捞法,我会给你摆个灵堂,先让你招魂,接着你再去捞尸,他就能上岸了。”
二叔的脸色却骤然变了,他眼珠子瞪得溜圆。
“自杀?!你说我大哥是自杀?他疯了,水里头去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