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完那几个字,我继续迈步往前去。
我呼吸很粗重,胸口也上下起伏。
水里那么久,我也早就是强弩之末,完全靠着意志力在往前。
忽然间,我身边刮起了一阵风!
这风吹之下,雾气似是变得更浓郁,又好似是要散开。
总归我眼睛被吹得迷住了一瞬间。
我硬顶着往前!
再等我视线恢复正常的时候,雾气,居然全部都散了!
我身前的身影,只剩下来了一人!
那便是杨青山!
我娘已经消失无踪……
杨青山的身上,并没有其他的伤势。
他站得笔直挺拔,深邃成刻印的印堂,居然都松缓了不少。
他的手中持着一张符。
那张符很宽,并不是我娘头顶两张窄符的任何一张。
我走近杨青山的身前。
已经上下将他打量了一遍。
他的确没有再受伤,身上也无隐伤。
杨青山也在看我,并冲我点了点头。
抬手,他将符递给了我。
“不用死了。”杨青山绷紧的脸,忽而松缓了一些,露出来了一丝笑容。
劫后余生的笑。
也是极尽复杂,透着叹息的笑。
我很难形容,一个少年的脸上,怎么会出现这样的神态。
低头,我接过来他给我的符。
我却发现,那是我画给我娘的符契!
“这……”
我死死的盯着符契。
一时间,我思绪完全紊乱了。
杨青山的目光从我身上挪开,看向了那些村民尸身。
“不是我动的手,生气太浓郁,我只剩下二十七把柳叶青铜剑,灭不了这么多活尸,它们刚才全都化了血煞。”“用了押镇神咒的后半符,损耗了不少生机,伤了元气,差一点被分尸了。”杨青山这番话似是轻描淡写。
可足以见得,刚才到底有多凶险。
我隐隐猜测到了一些可能。
杨青山没有明说,我却不敢真的落下那个思绪。
我没打断杨青山的话。
杨青山闭了闭眼,稍微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你应该得手了,我注意到了水面上你抓到了赖谦。没过多久,你娘头顶的符掉下来了。”
“她帮了我一把。”
“这里的活尸村民,全都魂飞魄散了。”“她留下来了这张符契,然后离开。”
我眼眶红了。
杨青山摇了摇头,他看我的眼神复杂了许多。
“她投不了胎了。”
“虽说是活青尸,又如此强横,但她不是道士,饶是我,也没真的让他们都魂飞魄散。”
“这些村民,全都是无辜之人,应该超度往生。”
“然,她不想看着我死。”我觉得嘴角有些腥甜。
有一股温热的液体从嘴角流下。
杨青山又说道:“她让我告诉你,活青尸,已非人,母子孽缘已断,她亦无颜面再见你,至此以后,她望你成龙。”
又一股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溢出,从脸颊滚落而下。
我没有和杨青山说话,转身,我再次朝着悬河边走去。
我脚步已经变得蹒跚。
堪堪走到了悬河边上,我双腿彻底软了下来,砰的一声,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天上的乌云散了。
月光再一次挥洒而下。
悬河表面变得极为安静,雾气完全消失。
皎洁的月影倒映在河面上。
我视线模糊,居然觉得那月影都像是我娘的脸。
“儿,不孝。”
“是儿不够狠辣,让赖谦这厮,居然还能找到九河县,还能找到红原县,能祸及到悬河……”
“是儿蠢笨,没有直接将窦家算计至死,让他们蛰伏多年,成了毒蛇。”
“可娘,如今儿是地相先生,总有办法,让您遮蔽天命,往生投胎。”
“断的是阴生子的命,命数断不了你是我娘。”我声音沙哑,哽咽,一边说,一边冲着悬河磕头。
可我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悬河水面依旧平静得像是一面镜子。
这会儿就连风吹的声音都消失了,一切都变得无比安静。
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杨青山叹息的声音入耳。
“虽说我现在这样说,似是有一些薄情,但李阴阳,人死如灯灭。”
“活人,当行活人之事,死人,当行死人之道。”
“她,其实早就看的比你透彻。”
“你愧疚,亏欠,却何必要用你的愧疚,去枷锁了想要脱离一切的亡人?”
我回过头,再看杨青山。
我才发现,杨青山的容貌,已经脱离了很多青雉。
虽说依旧削瘦,但他的样子,居然成了二十来岁的少年!
押镇神咒完完整整的符,居然会消耗这么多的阳寿?!
这恐怕都和生术付出的代价相仿。
一时间,我却不知道怎么反驳杨青山了。
因为他这番话,完全说在了道理之上。
可要洒脱,要想清楚人死如灯灭,又何其艰难?!
过了许久许久,黑夜逐渐被白昼驱散。
我娘也再没出现。
杨青山过来搀扶我,将我拉起了身。
“师尊说,世人皆昏沉,能清醒看清一切的人,少之又少。”
“李阴阳,你的本事早已经脱俗,可你眼睛看到的还是俗世,只要你稍微往上看一眼,你会发现,这世界大不相同。”
我闭了闭眼,视线再落至杨青山脸上。
“若是上一任大长老再教授你一些道术,你必定会超过柳三元。”
“年纪轻轻,我的确佩服你,杨青山。”我沙哑道。
十几岁看透生死,岂能让人不佩服?
可这也和他的环境有关。
出生,他就在羌族的保护之下。
虽说邱天元用虚假的善,遮挡了杨青山的眼睛。
柳三元用所谓的正,蒙蔽了杨青山视线。
但杨青山的正和善,都不是作假!
他坚信自己,坚信正气和道,才能将生死置之度外。
可于我来说,那太难太难。
这辈子有太多我放不下的东西。
试问,普天之下,又有几个人能那么洒脱?!
我看杨青山的目光更深邃了。
也只有借此,我才能稍微驱散一些我娘决绝远离的伤痛。
杨青山却笑了笑,说道:“柳家的道术,我已经学全了。”
“上一任大长老,我的确想见,李阴阳,你很顽固,想要你这样顽固的人敬佩,我很好奇,他到底是怎么样的柳家道士。”
“看来,的确有一些问题。”
说着,杨青山便低下了头,似是在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