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我便去往军营报到。
子时刚过,我所在的德胜营,在折冲都尉杨林的率领下离开德胜门,前往城北的虎山。
太平军的十二营被分成两部分,其中忠王自领六营镇守本城,其他六营则由忠武将军郭援统领。
郭援曾是朝廷汉绿营的大将,曾镇守漠北边塞二十多年,多次击溃南侵的准格尔各部联军,在军界德高望重,后来因为得罪了某个掌权的王爷而被发配广西,后来投了太平军,是忠王身边的心腹大将。
他善用轻骑飞射,被世人誉为“大漠飞鹰”。
虎山是从清军南下进入杭州城的必经之路。
郭援虽然年老,但是对于阵战之道从未忘却。他得到可靠情报,第二支为数三万的清廷援军已在驰援敖旷军的路上,两军四万人将在第二天上午汇合,并由敖旷统领。
他断定敌人攻城心切,在第二天午时前必定会趁势卷土重来,所以连夜挥师来到虎山脚下安营扎寨。
他将两营人马安置在山脚下的大道上,又将其他四个营埋伏在营寨后方的虎跳峡两侧。他知道清军人多势众,所以打定主意,先佯败诱惑敌军主力进入虎跳峡,然后下令两边山坡上的人马伏击进入伏击圈的敌军,自己则将后队变作前队返回杀出。
虎跳峡十分狭窄,易守难攻,敌人再多也是没用的。合击之下,务必将敌军主力全部歼灭。
我所在的德胜营正好在郭援帐下。一想到能在这位威震漠北的名将手下,我的心头不免有些激动。
按营寨扎完毕,我与同队的斥候被分别派往两边的山头瞭望敌情。
一个时辰后,远方的地平线上缓缓地升起一条黑线。渐渐的,化作一片黑压压的潮流朝虎山方向涌了过来。
由于距离太远,看不清对方的旗帜,但是不用问也知道是四万清军了。
一想到即将开始真正的实战,我的心里十分紧张,暗忖就凭己方这六千人马能够以少胜多么?
想归想,我还是赶紧朝山下打出了旗语,表示清军离营寨已不足十里。山下也打回了旗语,让我们立刻归队。
按照既定的战术,待会郭援会于阵前挑战对方将领,然后诈败诱敌军进入虎跳岭。在大军撤退的时候,德胜营将负责殿后任务。
很快,清军的四万人马在山前摆开了阵势,而郭援也带着手下的两千人马离开了营寨,在清军对面百丈处一字排开。
郭援身穿一套寒光熠熠的铠甲,头戴龙头金盔,再加上他本身体格极其雄伟,在阳光的照耀下宛如天神一般,哪里还看得出是位年逾花甲的老人。
望见主将如此风度,太平军士兵不由得心中稍稍安定了些。
郭援右手单提那根赖以成名的“鹰嘴烂银枪”,缓缓策出了本阵,来到两阵中央,对着敌阵提声冷喝道:“贼将敖旷何在?”
原本以为敖旷会打头阵,没想到他和惜若策马稳屹军阵后方,任由一名体型高大魁梧的清军武将越阵而出。
他来到郭援对面五十步远的地方站定,上下打量一番对方,哑然失笑道:“看来杭州城当真是没人了,连这种七老八十的人都派出来做大将。老头儿,你不是我的对手!看在你年老的份上,我饶你一命,滚回去让你们的忠王出来见我。”
郭援皱眉道:“你不是敖旷,让他出来见我。”
那名敌将大笑道:“杀鸡焉用牛刀!我是敖将军帐下先锋方锐,要见敖将军,赢得过我手中的开山斧再说!”说完,一声发喊,拍马杀上前来。
我在阵前遥望,见敌将手中的那杆大斧十分沉重,少说也有五十斤,看来膂力非比寻常,也不知年老的郭将军能否抵敌,当下替他捏了把汗。
面对方锐的狂猛来势,郭援左手轻轻一捋颌下三缕髯须,宛如泰山一般巍屹不动,只凭一双眼睛冷冷地注视着对方。
快马奔驰下,五十步的距离转瞬即过。
方锐见郭援一动不动,料定这名老叟已被自己的气势吓破了胆,一声狞笑,大斧在头顶旋舞一周,拦腰横扫而出。
眼看宽阔锋利的斧刃已掠过郭援坐骑的头顶,这名沙场老将猛地身子后仰,平贴在马背上。
战马交错的瞬间,斧面贴着他的鼻尖上方擦掠而过。
说是迟那时快,原本斜点地面的鹰嘴烂银枪电光火石般转势后刺,以一个看似不可能的角度正中方锐的后背。
战马向前狂奔了二十多步,而方锐已经跌落在郭援身后丈许远的泥地上。他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天空,恐怕到死也没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死一般的沉默。
郭援轻轻一绰手中的鹰枪,沥干枪尖上的血迹,那表情就像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一般。
半晌后,太平军中登时爆发出一阵激烈的欢呼声。
我激动地望着郭援那高大的背影,心中又惊又羡。在保定府时,父亲曾给我请了武术教师,在步战和骑战枪术上下过很大工夫,为我今后可能会考武举而打下基础。
我也算见过马上名师的人了,可从未见过如此惊艳的一枪。
要刺出这一枪不仅需要娴熟的技术,能要有过人的胆识和实战惊艳。在这一枪的激励下,太平军上下对这名老将仅有的一丝疑惑都一扫而空。
大漠飞鹰果然名不虚传!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大漠飞鹰”,接着众人都跟着喊了起来,嘹亮嘈杂的声音伴随着那一腔腔热血缓缓升上了天空。
敌阵的前排向两边缓缓分开,从中间缓缓策出一名黑盔黑甲的骑士。
这名敌将看似三十五、六岁的年纪,身高九尺,虎背熊腰,身上穿着一套涂了黑漆的明光铠,头顶一只鹿角盔,黑色的披肩长长地拖在马背上,无论体型气度都与先前的方锐不可同日而语。
在他右手上的是一杆造型奇特的长刀。
刀身长约五尺,上宽下细,最宽处竟达一尺,这在当今各式刀样中都是极其罕见的。刀身中间很厚,两边开刃,其下拖着一根七尺长的金属长柄。粗粗一瞥,整柄刀的重量不下六十斤!最奇怪的是,这柄刀的色泽十分暗沉,在阳光的照耀下竟现出一层并不耀眼的暗芒。
我心中惊诧,能施展这种重刀的必定是一等一的猛将。
虽然距离很远,可站在军阵前列的我油然升起一种难以言语的压迫感,扭头一看,身旁战士的表情也好不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