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头,是这个晋剧戏班的班主,说是马村长的一个远房亲戚介绍认识的,或许是价钱给的合适,也或许是其他原因,只是听他们话语间谈到钱的事儿也就十块响子。
十块响子就是十个银元,按说在一个普通的农家也不算少了,但是这么一个大戏桩子让我看搭起来都费事,待马村长的妻子做着饭菜,马村长就私下将刘老头喊进屋子,这是个不苟言笑,说话很慢的旱烟老头,说是旱烟老头,那是他从进屋开始就蹲在门沿前不停地“吧嗒”着那杆老旱烟,在听完马村长说出的价钱后,竟是满口答应下来,如此之爽快倒是令马村长有些不适了。
好在屋子里人多,不怕寒颤,大家你多一言他多一语的,一时聊得很是热闹。
刘老头待大家都沉默下来,才急急地抽了两口旱烟,徐徐开口道:“不怕大家笑话,我们这一行本就是个轻贱的把式,不是为了混口饭吃谁也不会自降身价干这个。”
对于刘老头的话大家都没有出口否认,自古以来,对于唱戏的人,在世人的眼中都是极为卑微的职业,戏子,不管赚钱多少,总是在人们的心目中挥之不去“轻贱”两个字,如果不是生计所迫,任谁也不会愿意干这个行当的,只能希望日后的生活好了,人们对戏曲这一行当的认识和理解能够更加宽宏和真正的欣赏吧。
刘老头继续说道:“都是远邻沾着老亲,价钱啥的咱也没二话,只要管口饭吃有两块辛苦赏子就是了,再延期四日没啥大问题,但是我们还是希望对于住宿上自己解决,老马家的盛情我们都明白,但是我们也正是为了感念这点盛情才。。。不得已之处还望大家能够理解。”
说到这里,刘老头就再也没话了,然后就是不停的“吧嗒”着旱烟袋,我这么大会儿,则一直盯着刘老头,并非是看他,而是看他手中的老旱烟,看着这旱烟袋,我原本早已忘记的陈年旧事,再次被勾起,甚至就如昨日之日,真真切切的呈现在我的眼前。。。
打小我是被十八里村的老辈人孙爷爷在路边捡起的,据说那时我还在襁褓之中,自我有了记事儿的能力时,就一直被孙爷爷的一股味儿熏陶着,那就是这老旱烟,孙爷爷也是个爱抽旱烟的人,只要有他的地方,那一准少不了一股子焦糊味儿,似乎我打小就开始闻,却是对这个旱烟味儿倍感亲切,直到孙爷爷临死前的一天,还揣着老旱烟去看了看我,我忘不了他,也忘不了。。。
不知怎的,我的心情一阵失落,话语也忍不住说出了口:“刘爷爷,我。。。我能看看你的旱烟杆儿吗?”
说完这句话我很激动,也不知我心里现在在想些什么,什么呢?是在怀念孙爷爷?还是怀念孙爷爷的那杆旱烟?总之我心里很乱,也很酸涩。。。
屋子里的人正在谈正事,突然被我这么一搅合,大家顿时都用目光扫向我,尤其是师父,带着略显斥责和严厉的目光瞪了瞪我,但是看过我之后,师父也莫名地讶异一下,然后慢慢看向刘老头手中的旱烟袋。
刘老头自然是有些惊愕地看了看我,这时也不抽旱烟了,拿起手中的旱烟袋瞅了瞅,然后竟是露出一丝难得的微笑,道:“好啊,你看看吧。”
我有些诚惶诚恐地接过旱烟袋,在众目睽睽之下,轻轻抚摸了一下,然后泪水竟不争气地夺眶而出,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哭,难得是因为这些年我忘记了孙爷爷,然后猛然又记起他才使得所有的怀念都化为了一股酸涩涌出?
师父适时拍了拍我的肩膀,低声问道:“初七,你怎么了?”
我勉强笑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便将旱烟袋递还给刘老头,此时看着刘老头,仿佛又看到了早已亡故的孙爷爷,所以这一时间对刘老头竟倍感亲切,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但还是说了:“刘爷爷,您为什么不让马村长给你们安排住宿呢?难道你们都住在外面?那样晚上不冷吗?”
刘老头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我,看了半天,才缓过神道:“你叫什么名字?”
“初七。”我及时笑着回答道。
刘老头又微微笑了笑,道:“初七啊,不是我们不想住进宅院里,实在是人口多,怕给老马家添麻烦不是,管乐的和唱声的再加上我这个老头子,有**个人呢,再说我们随行带的有帐篷被褥,将就一下也就是了,哪有那么多规矩啊。”
说话很实在的山西老人,皮肤黝黑发亮,看来常在外面跑活计,肯定吃了不少苦的,我一时兴起,笑道:“反正我和师父也要在这里待上几日,如果你那方便我和你蹭个铺行不?”
师父这时倒是发话了:“初七!说话怎么没大没小起来了?!”
刘老头只是呵呵发笑,并不再说话,饶是马村长朗笑道:“两个小师父尽管放心就是了,我们这里虽然房间不多,但是人家多,谁家不能加个床铺张罗一下啊,老刘班主这是死硬着脖子拉不进屋,你们可不能再这样了,不然若是传出去人家还不笑话我们马鞍村待不住人啊?哈哈~~~”
但是我还是不明白,刘老头为什么就是不肯让他们的人吃住在宅院里呢?而且还不说原因,老是给人一种极为生疏的感觉,唉!
马村长的妻子说话的这份功夫就张罗着端菜上桌了,我们一大屋子人都围坐在一张大八仙桌上吃饭,席间几位老辈人也开了瓶什么陈年老窖抿了几口,但是师父是忌酒的,他除了吃饭喝茶,其余的嗜好一概没有,席间大家难免将话题绕到那所人人忌惮的凶宅上,但是据马村长所说,近几年那所宅子并未断绝人居住,至少那里还有几间无主的祖屋,村东头的马苟老头今年也有六十整了,膝下有五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为最大,早几十年前就嫁人,现在孩子都在张罗婚嫁的事,前面几个儿子也早已成家立室,就只有最后一个小儿子,今年年方二十七岁,仍是“刷子掉毛--光板眼”。
要说这人穷啊就志短,农村里的人自然也是如此,能娶个会生娃的婆娘,再有两间陋室一口薄田种种,也就是逍遥显摆的资本了,马苟几个儿子成家后都是分家过的,一旦分家,肯定要涉及到一个住房宅子的问题,没有房子,还没有地儿住,那鬼才愿意跟你过,好歹前面几个儿子都多少置办了家室,就只有最后一个小儿子马五郎净身板子一个,婆娘没人说道,就连祖屋也被大嫂赶出来独过,所谓一家人就不说外道话了,你这么大的人了,家里人也都是从牙缝地填吃食,总不能就这样养活你一辈子吧,这不,马五郎只好另开门户,再说这家家连块破砖都深藏三尺,就是个地洞还能填三斤萝卜窖起来呢,马五郎最后连个狗洞都找不到,无奈之下,村里人就给出主意,那所从未有人敢涉足的凶宅,你若是有胆子住,看谁敢撵你走。
马五郎一咬牙一跺脚,去就去,这不,前年就搬进去了,一住就是三个年头,也奇怪,村里人从未听马五郎说起过什么怪事,比如在那所宅院里见到脏东西啊,做什么噩梦啊,还真没有,非但没有,马五郎经过这两年的辛勤劳动,多少也置办了些家底,村里的老人们看在眼里,也乐在心里,也就是上个月,村里的老媒婆相中马五郎人品老实厚道,这两年性子也稳实多了,就跑到外村给马五郎说了个大姑娘。
那是一家死了男人的小媳妇,不然一个大姑娘谁到二三十岁还不嫁人的,马五郎那是满口答应,又是给老媒婆送两只大肥鸡,又是可劲的包了一个大红包,在这一带的人喜欢红事沾到个红,特别是媒婆,若是婚事成了可是要求主家人给买大红鱼吃的。
人家多半是不知道马五郎住在一所凶宅的事儿,再说“凶宅”这两个字也只是谣传而已,不过是人们不敢住,才随口取了个吓人的名字,估计老媒婆也没说吧。
昨天,农历三月十六,马五郎的老爹还特意找人算了黄道吉日,定好了昨天的好日子,但是这里还有个规矩,在新媳妇没过门前,可是要提前去一趟婆家的,那叫相家,说白了也就是再确认一下你这家人的人品,家底是不是唬人的。
人家大姑娘在什么老嫂子的陪同下,又有老媒婆引路,给引到马五郎现在所住的宅院里,也不知道是点儿背,还是有的人嘴欠,明知道人家来这一次就是来最后挑挑毛病的,偏偏还就被那个大姑娘的老嫂子打听到了,马五郎现在所住的并非是他自己的宅院,而且那座宅院还是个多年前传下来的凶宅呢,嘿!原本定好的好日子什么的全部泡汤了,人当即就走了,连个回话都没留下。
可怜马五郎昨日还张罗着迎亲来着,结果大清早走到半路就被人家家人拦住打了回来,这不,马五郎算是赔了夫人又折钱,什么也没捞着,整整一天一夜,马五郎就一直躺在那座宅院里,没有出来,有人说他躺在床上就没动过,但谁知道呢。。。
这一扯到那所宅院,相关的话题就如同倒豆般从几个老辈人嘴里说了出来,大家吃着饭菜,剩下的除了叹息和惋惜,也就是继续吃饭了。
当即,马村长笑道:“大先生今晚就住在西屋我儿子的房间里,这不小孩子刚出世我们就让他们两口子带着孩子回娘家了,虽说女人月子里不易走动,但是眼下为了大事,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师父对于马村长的安排并未有反对的态度,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接着在安排我和卜一缺住宿的事上,还未等马村长开口,师父倒是先说话了:“马村长,照你们先前所说,那马五郎至今还是一个人守着那所空屋子了?”
马村长轻叹着点头应承,随即师父又道:“那好办,今晚就劳烦你和马五郎说一下,让这俩小子住在他那,不知方便吗?”
我刚吃进嘴里的饭菜差点呛进气管里,就连卜一缺也顿时咳嗽一声,敢情师父这是要干什么?明知道那所宅院不干净还出主意让我们俩人去住,这。。。
马村长面有难色地道:“可以自然是可以,马五郎住的本就是公家的宅子,再说他为人老实厚道,说一声就能去住,倒是这两位小师父嫌不嫌弃。。。”
我幸好坐在刘老头的身边,忙低声问道:“刘爷爷,你那床铺宽松吗?我和你挤挤怎么样?”
卜一缺赶忙接着我的话茬子低语道:“初七,我和你一起。。。”
师父顿时一瞪眼,道:“让你们去你们就去!胡思乱想什么呢?!快吃饭,吃完饭让村长带你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