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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这个很重要,那个很重要,但其实都不重要 被雷厉风行的局长现场派活午餐过后,田晓堂就在办公室打了个盹。下午两点半,付全有打来电话,说包局长准备去戊兆,想让他陪同,并说包局长已在楼下等着了。田晓堂一听当然高兴,急忙下了楼,上了包云河的车。

一路上,两人只是扯了一些闲话。田晓堂猜测,包云河这次去戊兆,不过是随便走走,应该不会带着什么具体任务。

新官上任,先到下面去走一趟、转一圈,再到上面去接个头、汇个报,这早已成官场惯例了。

刚进入戊兆境内,就见路边停着一长溜小车,小车旁有几个人正在朝路上翘首张望。车驶近了,田晓堂才发现张望的那几个人,竟是戊兆县局的局长陈春方和他的一帮部下,基本上都认识,只有站在陈春方身后的一个年轻女子有些面生。

田晓堂心想,这个陈春方还真会拍马屁,竟然迎到县界上来了,但很快他就发现不完全是这么回事。当他和包云河下了车,停在路边的一辆小车中马上钻出一个人来,这人竟是戊兆县长华世达。田晓堂心头更加疑惑了,堂堂一县之长竟然守在县界上候迎一个平级的新任市局局长,这也太客气了吧!包云河本是戊兆人,也是在戊兆起家的,从乡镇办事员一直做到常务副县长,然后才调到市里。包云河离开戊兆后,一直对家乡关爱有加。仅凭这一点,就给予这么高的礼节?不大可能吧。要知道,一般只有市委书记、市长及官阶更高的官员,县里党政一把手才会接送至县界的。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虽然在哪个规章制度上都找不着,但执行起来比规章制度还要严格。谁如果坏了这些规矩,会被认为政治上不成熟,很让人嗤之以鼻。

田晓堂的疑问很快有了答案。华世达迎过来,先跟包云河握了手,又和田晓堂握手,分别都送上了祝贺的话。华世达对包云河热情地说:“包局长,您走马上任第一天,就亲临戊兆视察、调研,指导我们的工作,帮我们开展农村环境整治,真是非常感谢啊!”

包云河打着哈哈说:“华县长,你用词不当啊。中央领导才叫视察,省领导才叫调研,市领导才叫指导,我们来只配叫学习,向县里的同志们学习,呵呵!”

田晓堂有些明白了,华世达并不是专门过来候迎包云河,只是过来陪他们直接去看现场的。既然是来研究农村环境整治工作,包云河事先为什么不跟自己通个气呢?刚才一路上说了那么多话,竟然没有透露半个字。包云河这是什么意思?没必要跟他讲,不屑于跟他讲,还是忘了跟他讲?田晓堂觉得包云河只怕是存心的。包云河一方面点名要他陪同过来,让他感到自己受了重视,另一方面却并不告诉他此行的目的,又让他觉得自己没受到应有的尊重。这大概就是恩威并施,又拉又打吧。在这点小细节上就做足功夫,田晓堂不由倒抽了口凉气,暗暗佩服包云河的老辣。

陈春方接着也来握手寒暄。陈春方两只手紧紧攥住包云河,腰佝成龙虾状,说:“我昨天夜里做了个梦,梦见老领导您对我说,春方啊,明天上你狗日的那里看看去。我早上起来还直纳闷呢,不想中午就接到了付主任的电话,说您下午真的要过来。嘿嘿,这梦,还真灵验呢!”

包云河白了他一眼说:“你就瞎编,使劲地瞎编吧!鬼才相信你的话呢。相信了你,被你卖了还要帮你数钱呢。”

陈春方笑得眼睛鼻子挤成一团,他一点也不尴尬,相反还很得意。陈春方曾是包云河的老部下,包云河在乡里做副乡长时,陈春方就跟在他屁股后头跑腿了。后来包云河做了乡长、乡党委书记,陈春方就提成了副乡长、副书记。再后来包云河做上了副县长,陈春方就升为乡长、乡党委书记。等包云河成为常务副县长后,又把陈春方推到县局局长这个位子上。陈春方和包云河已是二十多年的老交情,关系自然非同一般。田晓堂暗想,包云河之所以对戊兆的农村环境整治工作如此关心,除了因为这里是他的家乡,是他曾经工作多年的地方以外,只怕也与他信任的老部下陈春方在这里主持县局工作密切相关吧!

陈春方再与田晓堂握手,腰就不佝了,左手也收回去了,脸上倒是笑得一塌糊涂,连声说:“祝贺田局长!祝贺田局长!”田晓堂知道他其实言不由衷。如果不出那个意外,这会儿也许就是田晓堂对他说“祝贺陈局长”了。

那个面生的年轻女子亦过来跟包云河握手。田晓堂朝她扫了一眼,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那女子个头不高,但面相俊秀,身材玲珑有致,自有一种小家碧玉的温婉之美。小县里也有如此不俗的女子,实在难得!田晓堂猜测,她大概是县局的办公室主任吧,可他马上就发现自己弄错了。陈春方介绍说,她是副局长姜珊,一个月前刚调过来的。

姜珊又和田晓堂握手。握着她柔若无骨的小手,田晓堂说:“你好,姜局长。”姜珊甜甜地说:“你好,田局长,欢迎你。”她笑得一脸灿烂。田晓堂心里又咯噔了一下,感到她的笑有些不同寻常,好像不只是出于礼节。

华世达笑道:“小姜可不简单,她是通过公开选拔考试考上来的,目前是我们县里最年轻的副局长,今年芳龄才24岁呢!”

姜珊说:“这还得感谢华县长您呢!要不是您呼吁不拘一格选拔年轻干部,我哪有这样的锻炼机会呀!”

包云河发起了感慨:“华县长这样开明,真是难得!革命事业总得后继有人哪,新陈代谢是自然规律,不服不行啊。可现在我们很多领导在用年轻干部的问题上思想不解放,放不开手脚,怕这怕那的。革命战争年代,二十多岁就当师长、军长的多的是!当年我当乡长,还不到24岁!当乡党委书记,也不到28岁嘛!再说国外吧,叶利钦当政那会儿更大胆,竟然让三十来岁的小伙子做总理。在我们这儿,提议让一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当个乡镇长,还有人不大放心,怕他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哩!”华世达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包云河又介绍说:“小姜是县里最年轻的副局长,我们这位田局长,可是市里最年轻的副局长呢!”

田晓堂赶忙谦虚地说:“还不是靠组织关怀,靠我们包局长提携!”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陈春方,只见陈春方的脸色暗了一下,但迅即又恢复了常态,并不失时机地拍起了华世达的马屁:“这儿还有一个‘年轻之最’。咱们华县长,是云赭市最年轻的县长!”

包云河就轻叹一口气,说:“你们都是年轻人,就我是老同志,已日薄西山啰。欺老不能欺少啊,将来我还要在你们手里领退休工资呢!”

华世达说:“您哪里老啊。人家美国科学家说了,如今随着生活水平和医疗水平的提高,年龄阶段也要重新划分了。18岁至48岁都可称为青年,48岁至65岁都可称为中年,65岁以后才叫老年。所以啊,您现在还是个青年人,正当年富力强呢!”

几个人一边说笑着,一边朝公路旁走去。在公路右侧,是一条不宽的人工水渠,水渠的右边是农户的道场和住房。这条沿公路开挖的水渠,一直伸展到县城城郊,长达二十多公里。而这排房屋,也一栋紧挨一栋地一直绵延了二十多公里。一行人跨过水渠上的石桥,顺着房前的道场一直往前走,时不时还走进农户家里去看一看、问一问。沿途只见家家户户基本上都是两层楼房,房子建得一个比一个漂亮,让人不由暗自赞叹,但是房子四周却又脏又乱,大杀风景。房前草垛乱堆,垃圾乱倒,渠坡边全是红红绿绿的塑料袋和废纸,渠中的水已脏得看不出颜色。房后呢,猪圈和茅厕臭气熏天。华世达介绍说:“现在大部分农民富裕了,舍得花钱建房子,硬件是上去了,可软件却上不去,卫生环境太差。难怪有人说怪话,说远看房子像欧洲,近看环境像非洲。”

包云河说:“这个说法倒是很形象。不过发展得一步步来,一口吃不成大胖子。现在这些农民兄弟能过上好日子,住上宽敞明亮的房子,这该是多大的时代进步啊!倒回去20年,谁敢想象,农村的房子竟然修得比城里一点也不差。那时谁又敢想象,现在从上到下,竟然还会这么重视农村的环境卫生问题。”

华世达说:“是啊是啊,20年前,吃不饱、穿不暖、住不安逸,在农村还是普遍现象,那时哪顾得上什么环境卫生。20年前我还在念初中,可没少尝过忍饥挨饿的滋味啊!”

感慨了一番,包云河表态说:“只要你们积极配合,省里这个农村环境整治项目,就调整到你们戊兆来实施吧。”

华世达说:“那真是感激不尽。有了省里项目的支持,戊兆的农村面貌就要大变样了。”

田晓堂没想到包云河谈笑间,就作出了这么重大的决策。要知道,这个项目上面每年无偿投入的资金就有六七千万,而且项目建设会一直延续下去。哪个县市争取到这个项目,无疑是得了天大的便宜。

田晓堂又想,包云河决定把这个项目调整到戊兆,肯定在来戊兆之前就已拿定主意了。其实该项目去年就已启动,也就是在另一个县实施的“三清工程”。现在包云河突然把项目挪到戊兆来,那个县的“三清工程”可就成了半拉子工程、短命工程了。

田晓堂在心里暗自叹息,后任不吃前任嚼过的剩馍,不踩前任走过的老路,非得另起炉灶,另搞一套,创建属于自己的所谓“政绩”,官场上的这种痼疾真是无药可救了。

包云河突然掉头叫田晓堂:“‘三清工程’似乎不够响亮,你帮着想一想,改个什么名字好?”说完又对华世达介绍说:“毛主席说胡乔木是党内一支笔,咱们田局长就是市局的胡乔木,是局里的一支笔、大秀才,文章写得可是顶呱呱的。”

田晓堂觉得脸上有些发烧,包云河这么夸奖他,把他拔得太高了,他有点难为情。不过谁都爱听好听的话,所以田晓堂还是有些高兴,对包云河也有几分感激。但想到他现在的身份是副局长,而写文章、整材料是办公室主任干的活儿,包云河一味夸他文章材料写得好,似乎又把他贬低了,没把他当副局长看待。还有,包云河决定在戊兆实施农村环境整治项目,事先竟然没有征求他这个副局长的意见,连问都不问他一声,哪怕装个样子呢。这么一想他又不舒服起来。他不想动太多脑筋,略微思索了一番,就说:“我建议就叫‘洁净工程’,你们看行不行?”

包云河想了想,说:“嗯,可以。不愧是一支笔,思维就是敏捷。”华世达也称好,“洁净工程”就这么定了下来。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包云河和华世达边看边议。田晓堂故意放慢步子,落在队伍的后头。姜珊见他掉在后面,就停下脚步,等他走到跟前了,再并肩往前走。

田晓堂出于礼貌,没话找话地问:“姜局长以前在哪儿高就?”

姜珊嫣然一笑说:“我以前是县一中的教书匠,教语文。我大学学的是中文。”

田晓堂眼里一亮,说:“是吗?我也是中文系毕业呢。”

姜珊说:“我早就知道你是中文系的高材生,是寇佳庭教授的得意弟子。咱们俩上的是同一所大学,我也是寇教授的学生。”

田晓堂有些吃惊,也有些欣喜,说:“寇教授也教过你?那咱们还是师兄妹呢!你怎么知道我是在哪所大学念的中文系呢?”

姜珊诡谲地一笑,说:“我不仅知道这些,我还知道你以前写过好些文章。我很早就是你的粉丝呢!”

田晓堂越发好奇,饶有兴味地说:“是吗?”

姜珊说:“我上高中时,参加了学校的文学社,经常从报纸副刊上读到你的文章,特别喜欢。你那些文章篇幅不长,但挺有个性的。我那时对你真是佩服得不得了!经常忍不住想:这个叫田晓堂的人,长得是什么模样呢?”

田晓堂哈哈大笑,说:“今天见了,大失所望吧!我那些文章也没你说的那么好,涂鸦之作而已。当时我刚刚踏入社会,一股子激情没处发泄,就信笔写点儿东西。”

姜珊说:“我至今还记得你有一篇文章叫《为自己点亮希望的灯》,我读完很感动。”

田晓堂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他在10年前写的豆腐块文章,她居然还记忆犹新。看来,她前面说佩服他的话并不完全是出于奉承。田晓堂没想到,自己和这个讨人喜欢的漂亮女子、年轻下属竟这么有缘,初次见面距离一下子就拉得这么近。

姜珊又说:“说起来,我当年选择那所大学的中文系,就是因为你曾在那儿念过书。前不久县里公开选拔领导干部,我选择目前这个单位,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你在市局工作。我想咱俩成了上下级,以后总该有机会见上面了吧?这不,今天我们终于……”

田晓堂忍不住又哈哈大笑了,说:“看来,我真是误人不浅啊!”姜珊刚才说的,他想多半是兴之所至随口胡编的。如果这样的戏谑之言也信以为真,那可就太天真了。

在县里吃过晚饭,包云河当即作出安排,从第二天就开始启动前期调研、规划方案制订等工作,由田晓堂牵头主抓,他今晚就留在县里,明天再派钟林带专班人员过来。包云河说干就干,雷厉风行,这种作风让田晓堂大为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