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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陈春方觑了包云河一眼,才吞吞吐吐地说起话来。他作了自我批评,但涉及问题实质时却闪烁其词、一味搪塞。他的意思谁都听得懂,他是想把责任往施工队涂老板和姜珊身上推呢。他讲得啰啰唆唆,却没有谁叫他停下来。

等陈春方终于说完了,包云河忍不住又责怪了他几声,口气却明显软了下来。等包云河骂过,华世达望着包云河,用商量的口气说道:“包局长,我看这样吧。我们先去研究一下,拿出个处理意见来,再去接待上访群众,说服他们回去,等候我们的处理结果。这么多人围在这里吵吵闹闹,妨碍正常办公不说,影响也不好啊。”

包云河表示同意。于是,华世达就叫陈春方、姜珊等人先回去,自己引着包云河、田晓堂,以及县政府办王主任来到他的办公室。坐定后,华世达说:“我先说说个人意见,这次暴露出的问题,性质相当恶劣,影响也很坏。我建议,为了稳定上访群众的情绪,对陈春方、姜珊等相关责任人立即停职审查,将施工队涂老板也控制起来,由县纪委、检察院联合开展调查,将问题背后的黑幕都揭开,给群众一个满意的答复!包局长,你看这样处理妥不妥?”

包云河挪了挪身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缓缓说道:“你的意见很好,对这事绝不能姑息迁就,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但是,也不能操之过急,欲速则不达嘛!要按程序来,依法依规处理,不能因为群众闹得凶,我们就从重从快。我建议,还是分两步走吧,第一步先作调查,待基本情况弄清楚了,第二步再按党纪国法,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田晓堂一听就明白了,华、包两人对如何处理有了分歧。他该站在哪一边呢?这种时候,是不能当“骑墙派”的。不当“骑墙派”,只得罪了一方。若当“骑墙派”,很可能两方都不讨好。他的真实想法,当然是支持华世达的处理意见。可现在,最不能得罪的,是他的顶头上司包云河。包云河那么看重他,他怎能在明里得罪包云河呢?他真是左右为难。但时间容不得他慢慢权衡,他只得仓促地作出了一个无奈的决定:支持包云河。他宽慰自己,只要能马上着手开展调查,分两步走也无碍大局。这么思索了一番,田晓堂抬起头来,就见包云河、华世达都在望着他,等着他表态。包云河看他的目光里,似乎含着某种暗示和期待。田晓堂明白,自己眼下的态度相当关键,将左右甚至决定最终敲定一个什么样的处理方案。他笑了笑,说:“华县长和包局长的意见都很好,基本观点也是一致的,那就是对这个问题一定要严肃处理。至于怎么处理,我觉得包局长的想法更妥当一些。我们既要积极,亦要稳妥,既不能包庇坏人,也要谨防伤害无辜!”

华世达脸色暗了一下,不大高兴地说:“我们拿出个不痛不痒的处理意见,在上访群众那里只怕通不过吧?”

包云河不以为然地说:“我和你一道去做群众的思想工作。我想只要我们把工作做细了,群众还是通情达理的,不会胡搅蛮缠。”

华世达迟疑了一下,只好说:“好吧,那就要辛苦包局长了。”

包云河看了看表,说:“现在已快12点了,我有个建议,中午就在政府食堂简单搞几桌饭,招待一下上访的群众。这样做,也算是以人为本吧。县政府招待了他们,他们感觉受到了尊重,心理上就会减少一些对立情绪。我们在饭桌上边喝酒边和他们沟通,气氛就融洽多了,也容易化解矛盾,争取他们的理解!”

华世达表示赞同,笑道:“姜到底还是老的辣!”马上安排王主任:“你赶快去安排三桌饭!”

在政府食堂大厅里摆了三桌饭菜,那二十多个上访农民都被请到桌上坐下。他们今天站了半天,又吵又闹的,早已又累又饿,上了桌就没讲客气了。等王主任站起来说请大家安静一下时,很多人早已把几杯酒灌下了肚。王主任大声说道:“华县长今天陪大家吃这顿饭。下面,先请华县长给大家讲几句。”

华世达站起来,环视了一下全场,朗声道:“各位农民同志们,感谢你们对我们的工作进行监督,及时反映我们工作中存在的问题。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辜负了大家,我在这里代表县政府,先向大家作个检讨。今天上午,听了你们反映的情况,我和从市里专程赶过来的包局长紧急磋商,决定马上成立联合调查组,对工程质量问题展开全面调查,然后对相关责任人进行严肃处理。请大家相信政府,相信我们一定会认真负责地把这事处理好。在这里,我先敬大家一杯酒,这杯酒,既表达我的歉意,也表达我的感谢,更表达我们严肃处理问题的态度和决心。请大家共同举杯,我先干为敬——”说着,华世达端起小酒杯,朝大家举了举,一仰脖子,将酒一饮而尽。

听了华世达这番坦诚的表白,又见人家堂堂一县之长客客气气地给自己敬酒,那些上访农民就有些感动,一个个慌忙把小酒杯里的酒干了。至此,气氛开始有所缓和了。

王主任又介绍道:“今天,包局长也来陪大家。包局长是从戊兆走出去的领导,在座的很多人应该都认得他……”

没等王主任把话说完,饭桌上就嚷开了:“认得,认得!”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人还情绪激动地叫起来:“他是‘包青天’呢,我们怎么不认得!”

包云河立即站起身来,用手往下压了压,大厅里顿时安静了许多。包云河一脸深情地说:“乡亲们,大家受累了!得知工程质量出了问题,我的心情和大家一样,很不好受,也非常气愤。刚才华县长已向大家作了承诺,马上成立联合调查组,抓紧展开调查。请大家给我们一点时间,相信我们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结果。大家说说看,我们这样处理行不行?”

满场却默然,没有人回应,更没有人表示满意。稍后,才有两三个胆大些的农民低声不满地咕哝了几句,有的说“你们总是官官相护,谁知你们这次会不会动真格”,有的说“只怕又是缓兵之计,好把我们打发走,然后便没了下文”,有的说“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当官的说话哪回算了数”。

包云河听在耳里,暗暗着急,就一拍胸脯,高声说道:“我包云河做事的风格,大家应该是有所耳闻的。我这人向来都是雷厉风行、敢作敢为的。当年,‘兰霸天’一伙在戊兆无恶不作,何等猖狂,我们准备向他们开刀时,他们竟然给我寄来一封信,信中装着一颗带血的子弹,警告我小心自己的狗头,我才不怕恐吓呢,不久就摘除了这颗毒瘤……”包云河说到这里,忽然听见有人呜呜大哭起来,一看竟然是那个络腮胡子。他哭得抽抽搭搭,就像个孩子似的。

包云河见状立刻叫道:“二黑子,你狗日的哭什么嘛!”包云河显然认得络腮胡子。

络腮胡子见包云河在关切地问自己,就哭得越发伤心了,泪水哗哗直流。一屋子的人都用一种怪怪的眼神望着他。

包云河大步走了过去,来到络腮胡子跟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说:“对不起,又勾起你伤心了。”包云河转身面向大家,提高嗓门说:“二黑子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啊,他是想起了他那苦命的老婆,才忍不住伤心落泪的。在座的应该都晓得,8年前,二黑子的老婆在县城打工,被‘兰霸天’盯上了,有天晚上‘兰霸天’一伙把她掳去轮奸了,她老婆受不了这份羞辱,找了一瓶敌敌畏自寻了短见。二黑子悲痛欲绝,别着把菜刀去找‘兰霸天’拼命,可他一个人哪是他们的对手,结果仇没有报成,自己却被打得遍体鳞伤,险些残了一条腿。二黑子越发咽不下这口气,待身上的伤稍有好转,就拖着瘸腿找县上,跑市里,四处鸣冤告状,可他坚持不懈地告了两年多,‘兰霸天’仍然逍遥法外。直到他碰到我,事情才有了转机。他见到我时,我们正为找不到有效证据而发愁。他提供了‘兰霸天’等人作恶的重要物证,我们这才打开突破口,将‘兰霸天’一伙捉拿归案,为他一家人,也为所有的受害者申了冤,报了仇!”

包云河说完,大家似乎被镇住了,大厅里竟变得格外宁静,只听得见络腮胡子的啜泣声。突然,络腮胡子用衣袖抹了抹满脸的泪水,激动地说道:“包局长是我们一家的恩人哪。他的大恩大德,我一辈子也报答不了。说句实话,当时我告了两年的状,始终告不倒‘兰霸天’,早已经灰了心。那时包局长还是包县长,我去找他时,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我随身带着甲胺磷,准备一旦又被踢皮球踢出来,就灌上几口农药,去那边找我那冤死鬼老婆算了。不想这次我却找对了人,包县长耐心地听我讲完,紧紧抓着我的手说,请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一定会帮你们一家伸张正义。

我可以向你保证,决不让你再来找我第二回。见他话说得这么实在,这么肯定,我顿时对他充满了信任,立马就把老婆临死前穿的衣物交给他,那衣服上沾有‘兰霸天’等人的罪证。包县长说话还真是算数啊,只过去了5天,就听广播里说‘兰霸天’一伙被抓了。我当时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觉得像是在做梦。那天我喝了一斤多老烧,爬到老婆的坟头,哭一阵,又笑一阵……”络腮胡子说到这里,环视了一下满座的乡邻,高声叫道:“我们应该相信‘包青天’,相信他会为我们做主撑腰。当年,‘兰霸天’犯了那么多事,嚣张得不得了,都能被他一举拿下,现在不过是处理几个偷工减料的家伙,对他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

听他这么一说,满座的人都交头接耳,窃窃议论起来。包云河趁机鼓动道:“乡亲们,刚才二黑子说得好,大家应该相信我们,相信我包云河,相信华县长,相信人民政府!相信我们一定能把这个问题处理好!这样吧,王主任,请你给大家倒上酒,我和华县长,还有我们市局的田局长,一起来敬大家!”

倒好酒后,包云河、华世达和田晓堂都举起杯来。包云河说:“我们三人一起敬大家一杯,大家要是信得过我们,就请喝下这杯酒!”华世达也说:“请大家端杯,我们一起干了!”

三人带头将酒一饮而尽,络腮胡子二话没说,紧跟着痛快地将酒喝了,其他上访的农民相互观望了一番,也一个接一个地接受了这杯敬酒。酒喝下了,包云河却还有话要说。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冷峻起来,徐徐说道:“大家都喝下了这杯酒,说明还是能够相信我们的。既然相信我们,就请大家听我的招呼,吃过饭就回去,等候我们的处理结果。我在这里还要提醒大家,今后有什么意见和要求,要通过正常的途径,妥当的方式来向上反映。就是到县里来上访,也不要来这么多人,来一两个代表就够了,有理不在人多,有理不在声高嘛!更不能动不动就堵大门!严格地讲,这也是一种违法行为,是可以抓人的!来这么些人,还堵上政府大门,在这里吵吵嚷嚷,成何体统!希望大家下不为例!”包云河说到最后,已是声色俱厉了,但话一说完,他的表情马上又显得随和起来了。

吃完饭,二十多个喝得醉醺醺的上访农民就陆陆续续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