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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广记》是宋代人编的一部大书。因为它编成于太平兴国三年(公元978),所以定名为《太平广记》。全书五百卷,目录十卷,专收野史传记和以小说家为主的杂著。引书大约四百多种,一般在每篇之末都注明了来源,但偶尔有些错误,造成同书异名或异书同名,因而不能根据它作出精确的统计了。现在书前有一个引用书目,共三百四十三种,可是与书中实际引出数目并不符合,大概是宋代之后的人补加的。《太平广记》是分类编的,按主题分九十二大类,下面又分一百五十多小类,例如畜兽部下又分牛、马、骆驼、驴、犬、羊、豕等细目,查起来比较方便。从内容上看,收得最多的是小说,实际上可以说是一部宋代之前的小说的总集。其中有不少书现在已经失传了,只能在本书里看到它的遗文。许多唐代和唐代以前的小说,就靠《太平广记》而保存了下来。书里最值得重视的是第四八四至四九二卷,九卷杂传记里所收的《李娃传》、《东城老父传》、《柳氏传》、《长恨传》、《无双传》、《霍小玉传》、《莺莺传》等,都是名篇,最早见于本书。还有收在器玩类的《古镜记》,收在鬼类的《李章武传》,收在龙类的《柳毅传》,收在狐类的《任氏传》,收在昆虫类的《南柯太守传》等,也都是非常有名的作品。但是《太平广记》的分类标准并不统一,如讲精怪的《东阳夜怪录》、讲龙女的《灵应传》,都收在杂传记类,按类别就一时不容易找到。从这里可以了解到宋初人把一部分唐代传奇称作“杂传记”,还没有用“传奇”这一名称。

《太平广记》引书很多,有些篇幅较小的书几乎全部收入了,失传的书还可以根据它重新辑录复原,有传本的书也可以用它校勘、辑补。例如《剧谈录》、《阙史》、《三水小牍》等书,引文和现有版本的文字略有不同,就很值得研究。研究古代小说的人都要用《太平广记》作为基本材料。鲁迅编辑《古小说钩沉》和《唐宋传奇集》时就充分利用了本书。他在《破〈唐人说荟〉》一文中指出:“我以为《太平广记》的好处有二,一是从六朝到宋初的小说几乎全收在内,倘若大略的研究,即可以不必别买许多书。二是精怪,鬼神,和尚,道士,一类一类的分得很清楚,聚得很多,可以使我们看到厌而又厌,对于现在谈狐鬼的《太平广记》的子孙,再没有拜读的勇气。”

《太平广记》的分类,的确便于检查,也很有研究的价值。书中神怪故事占的比重最大,如神仙五十五卷,女仙十五卷,神二十五卷,鬼四十卷,再加上道术、方士、异人、异僧、释证和草木鸟兽的精怪等等,基本上都属于志怪性质的故事,代表了中国文言小说的主流。直到清代《聊斋志异》系列的拟古派小说,都跳不出这个范围。书中神仙加上女仙的故事,共计七十卷,又排在全书的开头,可以看出唐五代小说题材的重点所在,也可以看出宋初文化学术的一种倾向。唐代道教和佛教竞争很激烈,道教虽然不占上风,然而由道士和信奉道教的文人编造出来的神仙故事却影响很大,产生了不少优美动人的小说。例如写方士上天入地寻找杨贵妃的《长恨歌传》就是一篇代表作。唐代小说中的名篇如《柳毅传》、《无双传》、《虬髯客传》以及《杜子春》、《张老》、《裴航》等,也都和道教有关。晚唐五代神仙家的思想更是弥漫一时,杜光庭就是一个神仙传记的大作家,《太平广记》里收了不少他的著作。宋初的小说还保留着这种风气。《太平广记》的编者把神仙、道术放在异僧、释证等类的前面,显然有尊崇民族的宗教文化的意思。作为小说,宣扬佛法灵验和因果报应的故事虽然可以诱惑一部分读者,但艺术性实在不如神仙故事。唐代小说里往往讲仙女下凡,又有灵丹度世,还有许多神奇灵异的变化,更能眩人耳目。当然,所有神仙鬼怪的故事,都是幻想的产物,一般带有消极出世的宗教迷信的宣传,都需要用批判的眼光来看待。唐代小说的代表作,还应该数那些写人间现实生活的作品写得最好,如完全不带有神怪成分的《柳氏传》、《莺莺传》、《李娃传》等,写作方法更接近于现实主义的道路。

中国的小说成熟于唐代。唐代小说的绝大部分收集在《太平广记》里,明清人编印的唐代小说集却往往是改头换面的伪书,所以鲁迅指点读者看唐人小说还是要看《太平广记》。当然,《太平广记》里收的不只是唐代作品,还有不少是汉魏六朝的作品。其中单篇流传的唐代传奇大多已经收入了新的选本,如鲁迅编的《唐宋传奇集》、汪辟疆编的《唐人小说》等书,比较容易见到。但不少已经散失的小说集还很少有经过认真整理的版本,我们要了解宋代之前中国古代小说的全貌,也只能通读《太平广记》。

《太平广记》对后来的文学艺术的影响十分深远。宋代以后,话本、曲艺、戏剧的编者,都从《太平广记》里选取素材,把许多著名故事加以改编。例如演张生、崔莺莺故事的《西厢记》,有各种不同的剧本,这个故事差不多已经家喻户晓了,可是最早保存在《太平广记》里的它的素材《莺莺传》,却很少人知道。

《太平广记》是中国古代小说的一个宝藏,很值得阅读。但它到底是古代的作品,文字障碍很多,还不便于向广大读者推荐。现在高光、王小克、汪阳等同志发愿为年轻一代的读者扫除障碍,架设桥梁,费了很大工夫,把全书译为现代汉语,这是一件很有意义的工作。我非常高兴其中许多优美的古代小说能为更多的读者所接受,因此乐于为本书作一点粗浅的介绍。

程毅中

1993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