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回 大理洞房花烛 小继继作螟蛉
诗曰:
鳏孤居处不须愁,欲使持家善自谋
既得娇妻思美子,岂知求乐转生忧
话说众人猜拳行令,约已二鼓之外,众人齐言:“我等送太翁洞房花烛。”叫人拿了两壶酒,一齐进房内。中有两位少年同事,再者酒下了肚,豪兴发作,要代太翁发辉发辉。此刻大理无可如何,只得随众人去罢。言三语四,这个说要猜三拳,那人说要行三个令。内有一位说:“诸公不要猜拳行令,愚弟口出戏语,我代太翁今日要撒个帐玩玩,诸公不知可合意否?”众人同声说:“很好!”“每人先斟门面杯一杯,大家同干,等我先出丑:撒帐,撒帐东,新人齐捧合欢钟。才子佳人乘酒力,大家今夜好降龙。”
众人同声赞好,依次各人口念一遍。
“撒帐,撒帐南,从今翠被不生寒。香罗几点桃花雨,携向灯前仔细看。”
“撒帐,撒帐中,管教新娘脚朝空。含包迷惯风和雨,且到巫山十二峰。”
“撒帐,撒帐西,窈窕淑女出香闺。厮守万年偕白发,狼行狈负不相离。”
“撒帐,撒帐北,名花自是开金谷。宾人休得枉垂涎,刺猬想吃天鹅肉。”
“撒帐,撒帐上,新人莫得装模样。晚间上床得合欢,老僧就把钟来撞。”
“撒帐,撒帐下,新人整顿蛟鮹帕。须臾待得云雨收,武陵一树桃花谢。”
众人欢呼大笑,老爹每人又送棒儿香一盒,斟酒,众人一哄而散。
再言老爹将门户、火烛照应清楚,打发姑娘进房,他老人方才进房,拴了门,上床与强氏成为夫妇。百年好事,如鱼似水。不觉的金鸡三唱,早又天明,老爹梳洗已毕,吃了东西,出门谢客,来到衙门。一日无事,晚上回来,未免汰化了强氏一回。
那一天老爹进衙之后,傍晚回来,到了门口,用手敲门,进内,强氏接住,叫老妈倒茶,用茶谈谈心。顷刻来至里面,叫了一声:“娘子!”奶奶此刻心中大有不悦之意,自己怨恨:“命不好,嫁了又是半本头,不得终局。真鬼騷母养的,何苦坑我怎的!”奶奶是心内话,自己抱怨自己。老爹进房,他已不同老爹闲谈,坐在房中闷闷不乐。那时,孙老爹自己无聊,出房到了汤氏奶奶灵前,烧了香,随即在客位坐下,把姑娘叫了出来,说声:“我儿,我有话,今日吩咐你小心些,依你继母教训要紧,看继母不是好人。我当初原因家内无人照管,所以我才做这件事的呀!不想到如今已经娶了这位奶奶回来,我自悔已不中用了。”彼此父女谈过心,老妈来请老爹、姑娘吃晚饭。
次日天明,老爹洗过脸,仍奔县前司房办事去了。
再言强氏大娘见老爹出去,就起来梳洗头,净净面,用篦子篦了头,光踏踏的,戴一副时样鎏金洋纹的金簪,又戴一枝小钗,戴了金环一对,手上戴了一副洋纹万字的响镯,足下穿了一条白绫袜套,漂白布裹脚,着一双宝蓝倩皮缎子鞋,上裁尺量,二寸零三分半,紧紧的,一点不歪。奶奶身子又苗条,瓜子面,一对双箍眼,柳叶眉,樱桃口,糯米牙如水银一般。腰下紧了一条松花绿裤子,又一个大红兜子,穿了一件白绫小褂,外穿大红洋绉橙子,加了一件小羔羊皮的玉色西绫面皮袄。奶奶收拾完备,出了房门,叫老妈拿点心吃。吃毕,撤去。姑娘喊了一声:“娘呀!今日大锅菜买什么菜吃?”奶奶把嘴一撅:“你问我做什么事?有菜吃一碗饭;没得菜就是苯泡泡,吃一碗就是了。你知道我是今日人,明日人?”奶奶心内有了不悦之意:天天苦气起来,就掷骰子、掼盆子。姑娘忍气吞声,苦在心中,又不敢告诉爹爹。奶奶自从嫁了老爹,见他年纪老了,不能济事,不得终局。奶奶终日吃了三顿饭,总不得遂心如意。孙老爹每日亦由她去了。
再者,孙老爹在公廨内自理公事。那一日到县前照壁墙下,看见一位如乞化一般的人。老爹见他看告示上的字,朗朗念下去,老爹就停步盘问他。该因大理老爹对头冤家到了,不知老爹见了小继,陡发侧隐之心。老爹说:“少年人必是好吃懒惰,不长俊,弄到了这一个样儿。”老爹又问:“你小时可念过书么?可会写字么?”小继回言:“会写字。”遂走过店内,取了笔砚与他,他写了“利见大人”四字。孙老爹见他写了四字,满心欢喜,说:“我要你做我一个帖写的书手,如何?不知你心可肯?”小继叩首:“承蒙老爹提拔,感恩不浅。”
于是大理进司房,同众朋友言明,说:“我今日收得一小子,年纪又轻,我意下欲带到司房帮办帖写,不知诸位如何?”众人闻言,道:“听凭太翁吩咐,我等无不遵命。”
此时孙老爹谈心盘问小继的根由,小继回言:“我是泅洲人氏。”老爹此时带小继换周身衣服,洗澡梳洗等,就带在司房内帮大理办事。一日三,三日九,丝毫无过。老爹意欲代小继公务之中提点分子与他,众人就依允了。他三钱一月,长至四钱一月,实在为人办事妥贴。后来众人渐渐长至四两八钱,此乃亦是小继停当,又系众人回不过孙大理老爹之面。后来一切公务俱托孙小继办理。老爹又教导他怎么会原告说话,怎么会被告说话。此乃大理老爹教导尽心竭力,小继为人又伶俐,心中又明白,各事不用老爹烦心。
老爹原因意欲将小继为儿,奈因房下年轻,家中又有女儿,大为不便,心想:“倒不如将他做了我的侄儿罢,亦是一样。”孙老爹肚内思想,出了司房,直奔自家门首。进了门,见了姑娘,说了一席话,又停了一会,叫了一声:“奶奶,我前日在县前收得一个少年人,形如乞丐一般,我见他为人伶俐,细细盘问,他说系泗洲人,与我又是同乡,故此我起了个怜念之心,就收他在司房里办事,众朋友已经依允。我问他家内还有何人,他说他家上无父母,下无兄弟,只身一人。我说他,你自幼不学好。他回言,幼失父教,故尔如此。我见他言语之间,大有才干。”亏他褒奖,后来命都送在他手里,这也是冤家聚对头。老爹又说:“我的年纪,又有房内办事无人,将来那一房,就弄到这一房来了。外司房办的事,外司房办得妥当。看他年轻,将来内司房亦办得事!众人没得他言帖写之人。我如今回来,欲与娘子商酌,我年已五十岁外之人,意欲收他做个螟蛉,但不知娘子意下如何?”奶奶听了老爹这番话,即刻把脸往下一沉,心中大有不悦之意,自己说:“不能生男育女,倒要螟蛉过继,岂不好笑!”叫了一声:“老爹!你不要问我,我不知今日的人,是明日的人呀!自己又没本事肚肠里拉一个小的出来。若没本事就罢了,焦尾巴绝后代,吃一碗现成饭倒罢了;若养这仔,烧水荡照井生。”奶奶怨恨自己,哭了一会:“自怨自命,嫁得这样好东西!”
不谈奶奶怨恨,再谈老爹上床睡觉。—次日大早,洗面直奔司房,将公事办清,到晚方归。老爹心内要过继小继作螟蛉,他已不同姑娘奶奶商议。次日起来央了人:“代我请十位老爹,并同孙小继来家。”老爹又央了人办了二桌酒。家人去到司房邀齐众人,不一刻工夫,小继同众人前来,大理将小继要过继螟蛉之语向众人言明,众人同声道:“极好!”于是教小继过来,吩咐着人摆香案等事,即将小继叫他先拜过了神,又拜过祖先、灶君、土地,后拜见了老爹。老爹转身进房,叫小继拜了奶奶,又后拜过已故汤氏之灵,后孝姑与小继兄妹拜过。奶奶此时看见小继乃年少之人,心中欢喜,就起了歪心了。奶奶见小继面白清俊,奶奶心就有他八九分了。他把昨日老爹之言语付于东海,吩咐叫人办饭等件,并无他言。晚上酒席齐全,众人欢呼畅饮。酒至三更,各散,众人齐言:“明日补分过来。”老爹叫小继另铺床铺。
次日,小继直奔县内,谢过众位老伯,众人分头补贺。老爹以至司房一一谢过,仍办公事,一天清楚,至晚方与奶奶、姑娘闲谈。不觉光陰易过,将有个月。那一日午后,直奔司房窥探小继办公如何,可有差错。不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