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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奇怪的是,报纸居然没有大幅报导。这具无名尸是在圣米内大教堂附近发现的,遇害的时间大约是今年四月。” 
“听起来和你过去的案子没有什么不同嘛,有什么好烦的?” 
我坐直身子,看着她,犹豫着是否要再继续说下去。也许说出来会比较好。但是会对谁好呢?是我吗?除了她以外,没有人会愿意听我说。然而,她真的想听吗? 
“被害人尸体被肢解,装在垃圾袋里,弃置在大教堂后的山谷中。” 
她看着我,没有任何反应。 
“我认为这犯罪手法和另一件案子很像。” 
“什么意思?” 
“我发现一些共同点,”我尽可能说得精确些。“共同现象。” 
“例如说?”她伸手向红酒杯。 
“野蛮殴打死者,又毁坏尸体。” 
“这又不是很少见的事。我们女人不都一直扮演被害人的角色吗?头被敲破、脖子被勒、被用刀砍?在男性暴力申诉专线上,哪一点不常见?” 
“没错,”我承认。“从她们被分尸到现在,我还真不知道她们致死的原因。” 
从戈碧一脸病态的表情看来,也许我不该再讲下去。 
“还有呢?”她举起杯子,但没有喝。 
“切割尸体的方式很类似,同样割除某部分器官,还有……”我越讲越小声,想到了那根通条。我仍不知道凶手为什么要这样做。 
“所以,你认为这两件案子是同一个混蛋做的?” 
“是的。但是我没办法说服和我共事的那个白痴。他连比较一下两件案子都不肯。” 
“凶手应该有肢解女性的倾向,习惯使用垃圾袋,对吧?”我头也没有抬便说:“没错。” 
“你想,他会再度犯案吗?” 
她的声音再度尖锐起来,刚才柔和的语调消失了。我放下叉子,抬头望着她。她直视着我,头部微向前倾,手上紧紧握着红酒杯的颈部。红酒杯正微微颤抖着,杯中的红酒掀起一阵又一阵的波纹。 
“戈碧,很抱歉,我不该对你说这些。你没事吧?” 
她坐正身子,把红酒杯放在桌上,一时手还握得很紧,不肯袖走。她仍一直看着我。我挥手叫来侍者。 
“你要咖啡吗?” 
她点点头。 
我们把晚餐吃完,继续放任自己享受咖啡和甜点。她似乎又恢复了幽默,我们聊起学生时代的往事,想起当年我们留着长长的直发、穿着捆染衬衫、低腰牛仔裤快包不住屁股、脚上总挂着一串铃当的模样,不时大笑起来。当我们离开餐厅时,已经是午夜时分了。 
走在亚瑟王街上,她又提起了那两件命案。 
“这凶手的长相如何?” 
这个问题让我愣住了。 
“我是说,他会是神精病吗?还是正常人?你要如何把他指认出来?”我仍没开口,脑子有点混乱。 
“你能把他揪出来吗?” 
“你说凶手?” 
“是的。” 
“我不知道。” 
她穷追猛打:“他会再度犯案吗?” 
“我想很有可能。如果他真的杀了两个女人,就不能保证他不会再杀第三人。戈碧,他是有计划的,经过缜密思考过的。许多杀人狂在落网前,总会逍遥法外好一段时间。但是,我不是心理学家,这只是我的推测而已。” 
我们走到我停车的地方,我把车门打开。突然间,她一把抓住我的手臂。“走,我带你去看看那个地方。” 
“去哪?” 
“红灯区啊。你忘了我的研究计划吗?我们开车去那里,我指一些女孩给你看。” 
一辆车子由远处驶来,车灯正对着戈碧,在灯光下,我发现她脸上的表情有点不对。从她身上流过的灯光,像手电筒发出的一柱光束,强化了她的轮廓,暗化了四周的背景。她的脸上流露着十分坚决的表情。我看了一下手表一一已经12点18分了。 
“好吧。”我说,其实心理完全不愿意。看来明天一定会完蛋。不过,看她一脸焦虑的样子,我又不忍心让她失望。 
她钻进车内,爬到后座的位置。这里的空间较大,可让她放腿,但还是稍嫌不够。 
我们默默地开了几分钟的车、根据她的指示,走过几个街区,然后转向南边往圣厄本的方向开。我们沿着麦克基尔贫民区的东边,这里错乱地混合了低价学生住宅、高级出租公寓和有钱人的棕色石墙屋。往前不到六个街区,我们弯进圣凯萨琳街,置身在蒙特娄的市中心。 
在蒙特娄,城市的快速发展使得东边越来越污秽。由圣凯萨琳街就可看得出来。发迹于丰裕的维斯蒙,跨过市中心,向东朝圣罗伦斯大道发展,缅思区 便成为西方和东方的交界。沿着圣凯萨琳街,尽是高级房舍和旅馆,有戏院和购物中心。但是位在办公大楼和出租公寓后的圣罗伦大道,是妓女和嫖客交易之地。他 们活动的范围向东伸展,这里也是毒贩出没和小太保鬼混之地。不管观光客或当地人闯进这里,都会目瞪口呆,目光不敢和他们接触。他们会把目光别开,保持自己 和他们不同的特性,然后赶紧离开。 
我们快驶离圣罗伦大道时,戈碧才示意我在路旁停车。我把车子停在一家情趣商品店前的车位,把引擎熄火。在对街,一群女人聚集在格兰纳达旅馆门外。旅馆的招牌上虽写着“观光套房”,但是我很怀疑有观光客敢住进去。 
“在那里,”戈碧说:“她是茉莉。” 
荣莉穿着一双快高至膝盖的红皮长靴,黑色的丝袜绷得很紧,勉强遮住臀部。在丝袜上方,是一条超迷你的短裤,上身则是一件聚酯纤维布料的短衫, 把胸部高高推起。她耳上的塑胶耳环直垂至庸,在她黑得异常的头发衬托下,映耀着粉红色的光芒。她看起来和电影中常见的妓女简直就是一个样。 
“那是坎蒂。” 
戈碧指向一个穿着黄短裤和牛仔靴的年轻女郎。她化妆的技巧十分拙劣,更令人心痛的是她实在太年轻了。手中的香烟和脸上的化妆品掩盖不了她的年龄,她的年纪几乎和我女儿差不多。 
“我不知道。你觉得呢?” 
她又指向另一个穿黑色运动鞋和短裤的女孩。 
“那是玻瑞蒂。” 
“她多大年纪?”我惊讶地说。 
“她说她18岁,但可能不到15岁。” 
我往后一倒,双手放在方向盘上。当戈碧一个个向我介绍她们时,我不由自主地想起猩猩。就像那小猩猩一样,这些女人以特定的间隔散布着,把这个 地方划分成一块块值钱的区域。她们的装扮,她们的性别特征,无一不是为了吸引异性。那些诱人的姿态,那些对过往行人的嘲弄和挪揄,就像一种仪式,一种求爱 的仪式。然而,这些仪式的舞者,却是为了生育以外的目的。 
我发现戈碧已闭口不语。她已经介绍完了。我转头看着她。她的脸虽朝向我这里,但目光却看着车窗外,越过了我。也许,她越过的是我的世界。 
“走吧。” 
她小声地说,我几乎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什么?” 
“走!” 
她突然爆发的情绪把我吓了一跳。我正准备发作,但是一看到她的表情,使我决定最好不要再说什么。 
我们又再度默默地驾车前进。戈碧深陷沉思,思绪好像已飞至另一个星球之上。当我把车子停在她屋前时,她突然冒出一个问题。 
“她们被强暴吗?” 
我的头脑一时还转不过来,不知道她指的是谁。 
“谁?”我说。 
“那些女人。” 
那些妓女?还是被谋杀的女人? 
“哪些女人?” 
她没有回答,沉默了几秒钟。 
“我受够这些事了!” 
我还来不及反应,她就下了车,迳自走上屋前阶梯。她激烈的反应,使我觉得脸上好像被人重重甩了一巴掌。

 
接下来两个星期,都没有戈碧的消息。克劳得尔也没有再来找我,把我当作完全不存在。关于被害人伊莉莎白·康诺的背景,是我从拉蒙斯那里打听来的。 
她和她哥哥和男朋友一起住在市中心东北边圣爱德华区,那里是劳工阶级聚居地。她在圣丹尼斯一家情趣商店工作。 
伊莉莎白是在4月1日失踪的,那天是星期五。根据她哥哥所说,那天她和往常一样去上班,前一天晚上她有出门。他以为他听见她在凌晨两点回来的声音,但 没有去检查。这两个男人一大早便上工去了。一个邻人说他在下午一点左右看见她。伊莉莎白原本该在下午四点上班,但她却没有出现在店里。她的尸体在九周后被 发现在圣米内大教堂后。她年仅23岁。 
一天下午,拉蒙斯到我的办公室,看我是否已把验尸报告完成了。 
“她的头骨上有多处骨折,”我说:“我花了好多时间才重组起来。” 
我把头骨拿出来。 
“她的头部至少被重击三次以上。这里是第一次。” 
我指着一处小小的碟状裂口。在受重击点周围,有一连串构成同心圆的裂痕向四周散去,就像射击的靶纸。 
“第一次击打的力量不足以把她的头骨击碎,只造成头骨表面挫伤。然后,他又继续打她这里。” 
我指着头骨上一处裂痕。在这个伤痕周围,头骨呈现有向外散布的星状裂痕。 
“这里受到的打击就重多了,造成严重的粉碎性骨折。她的头骨被打破了。” 
我花了好几个小时才把头骨拼凑起来,胶水的痕迹仍显明可见。 
他很专心地听我的叙述,目光不断在我的脸和头骨间来回移动,好像在转频道一样。 
“然后,他又打她这里。” 
我指着从另一处伤口延伸过来的裂纹,一路比过去,直到下一个伤痕。这条裂纹把这两个伤口连接在一起,就好像州道上的T字交流道。 
“再来是这个地方。新裂痕不会跨过旧裂痕,所以这处伤口是最后打的。” 
“哦。” 
“凶手可能是从背后攻击的,可能在后方稍偏右的位置。” 
“哦。” 
他经常是这种反应,不过话不多并不代表他没有兴趣或听不懂。拉蒙斯从不会听错任何事,他根本就不需你解释两次。他老是很单调的回应,是希望不打乱你的思想组织。于是,我继续说下去。 
“当头骨遭到重击时,它的反应就像汽球一样。在头骨破裂的瞬间,受击点的骨头会内凹,但是在相对一侧的骨头却会往外凸。被击打的人所受到的伤害,不是只有打击点那里。” 
我抬头看他有没有听懂。他完全明白。 
“由于头骨的结构,那个重击的力会沿着一条路径前进,会造成别的地方的骨头粉碎、挫伤等不同伤害。” 
我指向头骨的前额。 
“例如,这里的重击会造成眼险部或脸部的损害。” 
我点着头骨的后脑部。 
“在这里重击,经常造成头骨基部从左至右的碎裂。” 
他点点头。 
“以这个头骨来看,它伤口的位置都在右顶骨上。在头骨相反的另一侧,有许多条直线裂纹一直向右顶骨的伤处。由此可以看出,被害人是被人从右后方重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