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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节

我把右手放在台面上,想要撑起身子,好让链条松一点。就在这个时候,我的手碰到了台面上的东西。一瓶柳橙汁。一把刀。 
我偷偷模摸伸手去握住刀柄,一面假装呻吟吸泣,想分散他的注意力。 
“安静一点,贱货!我们现在来玩个游戏。你不是很喜欢玩游戏?”我小心翼翼地旋转着刀子,一面大声尖叫。 
我的手在发抖,犹豫不决。 
后来我又看到那些受害的妇女,想到他是怎么对付她们的。如今我正亲临其境,完全可以体会她们当时内心的恐惧与绝望。 
下手吧! 
肾上腺素贯穿我整个胸腔及四肢,就像岩浆从山边滚落。就算要死,也要死得有尊严,非跟敌人拼个你死我活不可。我必须主宰自己的命运。我抓起刀子,刀刃向上,量好方位,然后用尽所有恐惧、绝望以及复仇所能给予的力量,猛然向他刺去。 
刀尖先是碰到骨头,稍微滑动了一下,然后就直接刺进了软如泥状的肉里面去。我听见他扯开喉咙狂叫,声音凄惨无比。刚才我曾踢他一脚,他也是痛 得大叫,不过跟这次比起来,程度实在差太多了。他左手下垂,右手也从我的脖子上移开,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他手中的链条滑落在地板上,我终于又松了一口气。 
我感到喉咙一阵麻木,脸上还湿湿的。不过没关系,我目前只想要空气。我饥渴地吸着空气,并且把背脊伸直,这才感觉到自己好像流了血。 
我的身后又响起一声尖叫,音调很原始,听起来好像野兽垂死前的哀嚎。我双手扶着柜台,一边喘着气,一边转过头去看着他。 
他东倒西歪地往后退,一只手放在脸上,另外一只伸向前,以保持平衡。他张着嘴,发出可怕的声音,接着就撞到墙,整个人慢慢地滑到地板上。他伸出去的那 只手在墙上留下了一道黑色的痕迹。他的头前后摆动了一下,喉间发出一阵细微的呻吟声,尔后,他的双手都垂了下来,头和下巴也跟着下垂,两眼死盯着地板。 
房子里面突然安静了下来,我呆呆地站在原地,只听到自己急剧的喘息声以及他渐趋消失的呜咽声。在疼痛加剧的同时,四周的景物也开始一一归位。流理台、火炉、冰箱……一片死寂。脚下是滑溜溜的东西。 
我瞪着那个跌坐在我厨房地板上一动也不动的人形。他两腿大张,下巴抵在胸前,背靠着墙。在微弱的光线底下,我看到他胸前有一道黑色的污渍,一路延伸到他的左手。 
突如其来的闪电就像是焊工手中的火束,照亮了我亲手制成的手工艺品。 
那把刀的刀柄就插在他的左眼里。血从他的脸和喉咙滴了下来,把他胸前衣服的颜色染得更深。他已经停止呻吟了。 
我的喉咙哽塞,只能发出咯咯的声音,这时那支小黑点舰队又航进了我的视野之中。我双腿突然一软,还好有柜台可靠。 
我赶紧多做深呼吸,然后举起手来把脖子上的链条拿掉。我的手摸到一股浓稠的暖流,放下手来一看,才知道自己真的在流血。 
我朝着门口走去,心里想着凯蒂,也想要找人求救。就在这个时候,我忽然听到一阵声音,吓得我待在原地不敢动。是链条的声音!房间也突然亮了起来。 
我大吃一惊,已经无力逃跑,只好转过身,有道人影正静静地向我走来。 
我听到自己的尖叫声,接着又看到无数的黑点,然后视线就完全被那团黑云给挡住了。 
远处传来阵阵的警笛声。人说话的声音。有东西按在我的喉咙上面。 
受到光线和四周动静的影响,我睁开眼睛,有个人影正俯身在我面前,他用一只手拿着东西按住我的脖子。 
是谁?我在哪里?我家客厅。我脑中一片空白,心里一阵恐慌,挣扎着想坐起来。 
“小心,小心,她起来了。” 
有双手把我轻轻按了回去。接着我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太意外了,真叫人料想不到。 
“不要乱动。你流了很多血。救护车就快到了。” 
那是克劳得尔的声音。 
“这是哪里?我……” 
“你很安全,我们抓到他了。” 
“应该说是不完整的他。”这是查博纽在讲话。 
“凯蒂呢?” 
“躺回去。你的喉咙和脖子右边都有伤口,只要头一动,伤口就会流血。你流的血已经够多了,我们可不希望看到你再流。” 
“我女儿呢?”他们的脸都在我的眼前浮来飘去。一道闪电打下来,我看到的是一张张白色的脸。 
“凯蒂怎么了?”我感到呼吸困难,心砰砰地跳着。 
“她没事,只是急着见你,有朋友在照顾她。” 
“救护车呢?”克劳得尔离开沙发。 
他大步走向门厅,向厨房的地板上瞄了一眼,然后又回头看看我,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 
警笛的声音越来越大,响遍了我住的这条小街。过了一会,我就看到落地窗外亮起阵阵旋转的红蓝光束。 
“放轻松,”查博纽说。“救护车已经到了。我们会看着你女儿,不会放她一个人。事情都过去了。 
四十二
 
我的记忆里头出现了一段空白。明明已经过了两天,这两天的记忆却是一片模糊,完全连贯不起来,只见一些影像和感觉来来去去,就像胡乱拼贴上去的图案,始终拼不成一幅完整的图画。 
时间对我来说,只是一片混乱。我感到疼痛,觉得有手在拉我,探测我,并且把我的眼睑往上翻。我听到人讲话的声音。窗子亮了,然后又暗了。 
我看到一张张的脸。在刺眼的灯光下,我看到的是克劳得尔。在大太阳白色光线的衬托下,我看到了珠儿的侧影。莱恩在晕黄的灯光下一页一页翻着书。查博纽则是在打盹,电视的蓝光闪过他的身影。 
我体内注射了太多的药物,感觉都麻木了,实在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睡着了,还是清醒着。梦境和记忆不断地交织回旋,就像低气压绕着台风眼不停地打转。在那两天里头,不管我如何地回想,总是无法理出一个头绪来。 
等到礼拜五,我的记忆系统才又连贯了起来。 
我一睁开眼,就看到一片明亮的阳光,然后我又看到一位护士在调整我身上的点滴,这时我才知道自己在哪里。我听到有人在我右手边喀塔喀塔地轻敲着,我想转过头去,却感到一阵疼痛难忍。我脖子上的刺痛叫我不要乱动。 
莱恩坐在一张塑胶椅上,正在输入一些资料。 
“我会不会死?”我的话听起来有点含糊不清。 
“老天不会让你死的。”他微笑着说。 
我咽了口水,然后又问了一次,觉得嘴唇又干又肿。 
护士过来量我的脉搏,她把指尖放在我的手腕上面,注意看着手表。 
“他们是这么说的。”莱恩把电子记事本放进胸前的口袋,站了起来,然后走到床边。“有脑震荡的现象,脖子右边和喉咙有裂伤,因此失了不少血。总共缝了37针,每一针都是整形外科缝的,缝得很精细。预测结果:没有生命危险。” 
护士小姐瞄了他一眼。“十分钟,”她说,然后就走开了。 
虽然药物的作用力很强,我的脑海里面还是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凯蒂呢?” 
“不要急,她待会就来了。先前她就出现过了,只是当时你已经昏过去了。” 
我看着他,眼中打着问号。 
“就在你被救护车载走之前,她就和她的朋友一起回来了。这位朋友是她在麦吉尔认识的。你出事那天下午她有回来过,可是因为身上没有钥匙,只好从外边的 门进去。看来你的邻居好像没什么警觉心,一点也不关心门户的安全。”他把一只手的拇指勾在皮带上面。“可是她还是进不了你的房门。她也打过电话去你的办公 室,结果你不在,她只好把皮包留下,表示她人在市区,又回过头找她朋友去了。” 
“她本来打算晚饭时间就要回来,谁知道突然风雨大作,她们两个只好待在一家店喝饮料。她也打过电话回家,可是打不通。当她回到家的时候,整 个人简直都快崩溃了,我好不容易才安抚她。有位专案小组的警官一直跟她保持联系,好让她知道你的情况。我们这边有好几个人都想接她回去住,可是她比较喜欢 跟朋友在一起。她每天都来医院看你,巴不得你早点醒过来。” 
我虽然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眼泪还是忍不住滴了下来。莱恩递了一张卫生纸给我,态度很亲切。我身上盖着医院的绿毯子,一只手看起来很奇怪,好像不是自己的。我的手腕上面缠着塑胶管,指甲里面有小血块。 
我又记起了更多的事。闪电。刀柄。 
“弗提耶怎么了?” 
“这个以后再说。” 
“现在说。”我脖子上的伤口又痛了起来。我知道自己不该讲太多话,而且那位护士也快回来了。 
“他流了很多血,不过现代的医药又把这个混蛋救活了。据我所知,刀子刺进他的眼窝后就往筛骨滑去,并没有穿透头盖骨。他的眼睛是保不住了。” 
“他是从车库门进去的,然后把你房门的锁撬开。一看没有人在家,他就先破坏房子的保全系统,并且把电源切断。虽然电源被切了,可是你的电脑也 自动跳到了电池装置,所以你才没有发觉到。而且,除了无线电话之外,一般电话用的都不是一般的电源线。他一定是在你打完最后一通电话后,就把电话线给切 断。凯蒂进门不成,留下皮包那时候,搞不好他已经就在屋子里面。” 
听完这番话,我心里又打了一阵寒颤。 
“他现在人呢?” 
“就在这里。” 
我一听,挣扎着想坐起来,连胃部都起了变化。莱恩一看,赶紧轻轻地把我推回枕头去。 
“唐普,我们会把他看得死死的,他哪里也去不了。” 
“圣杰魁斯的案子呢?” 
“以后再说。” 
我内心还有一大堆疑问,可是来不及问了。我又躺回已经窝了两天的床上去。 
护士小姐回来了,她又瞄了莱恩一眼,眼神凌厉。我来不及向莱恩道别,他就离开了。 
我再醒来的时候,莱恩和克劳得尔正在窗边小声地交谈。外头天色已暗。我一直梦见珠儿和茱莉。 
“珠儿有来过吗?” 
他们两个都朝着我的方向望过来。 
“她星期四有来过。”莱恩说。 
“弗提耶呢?” 
“他已经脱离险境。” 
“问话了?” 
“问了。” 
“他就是圣杰魁斯?” 
“没错。” 
“然后呢?” 
“等你伤好一点再说吧。” 
“现在就告诉我。” 
两人交换了眼神,然后向我走来。克劳得尔先清了清喉咙。 
“凶手的名字叫里欧·弗提耶,现年32岁,与妻子和两名子女同住。他常常换工作,一事无成。自1991年开始,他就和葛丽丝·当马斯有暧昧关系。他们是在肉店工作时认识的。” 
“拉波奇肉店。”我说。 
“没错。”克劳得尔的眼神有点奇怪。“可是后来他们的关系就出了问题。女方甚至威胁要把他们之间的事情抖出来,并且开始不断向弗提耶要钱。最后他实在受不了,于是就约女方到肉店见面,然后就杀了她,还把她的尸体切成一块一块的。” 
“那个老板呢?” 
“老板到外地去了。肉店歇业了两个礼拜,可是所有的装备都还在那里。别管了,反正他就把她分尸,然后把尸块搬运到圣伦伯特,埋在修道院的庭园里面。他的舅公是修道院的管理员。若不是他给的钥匙,就是弗提耶自己想到了办法。” 
“那位管理员罗伊。” 
“没错。” 
又是相同的眼神。 
“事情还不只这样,”莱恩说。“他也利用修道院来杀害茜儿和伊莉莎白。他把她们带到那里,加以杀害,然后在地下室分解尸体。事后,他就把现场清理干净,免得罗伊起疑心,可是今天早上吉伯特拿血液反应剂到那个地下室一喷,整个地下室亮得跟半场休息时间的球场一样。” 
“他也是这样进人圣米内大教堂。”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