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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

最后一滴泪,我说就碎向
大海的,大山的,
洪荒的静默吧。
江南,江南我另有约会。
扁柏树织,织最密的网。
网我成茧。
茧外是禅,禅外是迷。
谜底如迷,网在迷中轮回。
一轮一梦,却无以探测。
因为解梦的大书也丢失在梦中。
在迷惘的江南。
注:本书第二章第5节末段诗作引自中国台湾诗人夐虹的《水纹》(全诗);第七章第4节末段诗作引自夐虹的《镜缘诗》(其中两段);第十六章第2节末段诗作引自夐虹的《迷梦》(全诗)。
白蛇传说(番外篇)
1.福
新年时,家家户户门口张贴一挂“福”,字须倒过来,取义“福倒”,寓意“福到了”。传统就是经年累月约定俗成的规矩,谁也休去追本溯源,总之它在那儿,久而久之,也就在那儿了。
久了,就是道理。
和道理别去比久。
我倒挂在房梁上,一梦落,一梦起。
眼前的人间,都是颠倒的。颠倒自有种颠倒的美,别人看不出来,是因为他们始终正,或者始终假装正。我蔑视他们自以为是的“正”。如果开始就以胖为美,以斜为对,以倒为正,那么胖就是美,斜就是对,倒就是正。规矩是人定的,是人焉能不偏颇。
犹似鹰,我有着简直太精亮的眼。张开双翅,俯冲而下,一口咬断猎物的脖颈,贪婪地醉饮新鲜的汁液。那香,满了我四肢百骸;那味,足了我五脏六腑。
我对我的新年首餐表示满足。
猎物倒在血泊里,悲哀地颤动,小小躯体竟有如此旺盛的生命力,尽管如此,依然难逃命运的蚕食。有时候,我几乎会错意我就是那顶天立地的命运。违背我,就是违背命运。那是个两岁多的男孩吧,大约穿着开年里娘亲给他新做的大红衣裳,于院内蹒跚,最后的亮相还在笑,露两洼酒窝。周围人惊呼的惊呼,哭喊的哭喊,他已经再听不见。
蝠到了,竟意味着他的福倒了。
但听不见是好的,看不到也是好的。听多了,看多了,或会迷了心智,长大后,他也许只是个平凡的娃。人们问,幼孩有什么错呢?没有。那作为一只蝙蝠,我又有什么错呢?生命就是这样在循环,没有谁必须死,却必须有人死。有甚对错可言?勿可怜,若不食他,死的则是我。
修行到了生死关头,千钧一发。
我要成仙的代价,是凡人的鲜血,愈年轻愈新鲜愈好。
很讽刺吧。
世事不过如此。矛盾中前行。
其实,我何尝不想做个好蝠呢。
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吸饱喝足,日修夜炼,原以为总该快要大成了,却始终不温不火,不疾不徐,一切仿佛静止了,没有向上的迹象。我只能变本加厉,吸食更多,对于修行,我从来是最虔诚的教徒。
一百年、两百年都过去了,未见任何变化。
修炼是这样,茫茫无尽头。也没有人告诉你尽头何在,你只是近乎苍白地努力,努力着或许有结果或许没有的那些,正是那些未知,让我着迷地期待,悬心地煎熬。
这是我自选的道路,尽管一片漆黑,仍要走下去。
我见到他,一眼识出。
如今的他,袈裟加身,龙杖乾坤,佛印眉头,大煞四方。
他说了很多话,我没有细听进。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他没有认出我——曾经是幼小生命的终结者的我。
“蝠妖,你把能忍怎么了。”
能忍,唔,我想想,是不是在花船上被我一口咬了脖颈的小子?
看来师父当年的债还继续需要小和尚来还。
他宝相庄严,依稀还有前世的影子。
其实怎么会有呢。多少次的轮回,才能又遇见我。
是我犯了疑心病吧。当年娃子的无辜眼神总是无法控制地浮现脑海。
他望向我,似乎是惋惜地说,“你可知你为何难以修至仙境?”
为何?
是我血吸得还不够多?
我问他。
他闭目而答:“善哉,善哉。你不知无罪,杀生却罪深。”
哈哈哈,这个小娃子说话着实有趣。
若饮血可以不杀生,我倒也乐意;而若饮鸡鸭牲畜等血,亦为修数,我又何必和人过不去。你以为人血就比较好喝?
“名闻利养总是空,恩爱到头终分手,冤冤相报何时了。你为一己之功而杀生,进一退百。你算算,你究竟修炼了多少年,喝了多少人血,是进还是退呢?”
这个问题我想过,但我不愿承认,尤其被一个昔日我口中亡魂说出来,我加倍怒不可遏。
“昔年你还是幼孩,死在我手,今生,你莫非还想重温故事?”
他不为所动,今生的他,有个很特别的名字,叫法海。
不吸血,我就全身发冷,失去动力,不吸血,已经无关乎修行,而是关乎生命。
我也想做一个好蝠的。
他似乎读懂了我的纠结。“当你把一切放下,死就是生,生就是死,饮就是不饮,不饮也就是饮了。真的放下不是表面放弃饮血,而是放下此刻的心境,全部放下后,饮血自是无意义的,成仙也没有意义。”
“放下以后,我会变成什么?”
“放下即是悟到了。‘悟到’是自己的,纯个人的。悟到了不能给你带来任何‘好处’,既不能使你成仙,也不能助你改变生命形式。但悟了,便是悟了。”
他顿了顿,又说:“饮血,是你欲望附着的载体,不是你真正的需求。你以为不饮血会死,实则不然。那是欲望的幻觉,幻觉使你以为非此不可,非得到不行。”
蝙蝠认为不饮血就不能活,女子认为不爱他就难以呼吸,世人认为不考取功名就没法得利禄。其实,并没有一种“什么”缺了不行。
原来这多年的修行,全属徒然?
原来这多年的修行,只是行,而非修?
我无话可说。
这一战,还未开打,已然输透。
“娑婆世界,不能藏身久;光阴有限,莫待死临头。你修为多年,我亦不忍你就此结束。你好自为之,回头是岸。”
他转身而去。莫非他要放过我?他难道不想报仇?从他坚毅的眼神里,我彻底否定了自己刚才对他不记得前世的认定。
他笑了一笑。
俨然佛祖一种。
我不懂佛,但我向往。
我刹那领悟。佛啊禅啊的根本是天真的,是小孩子的,他们不定义任何,不要被任何定义。
难怪那娃子的音容反复出现在我眼前。
我根本是吞了一个佛!
而佛肯被我吞。
肯为我的修业献身,哪怕是错的业。
以生的付出来告诫我,这是不对的。
我却完全不懂,一次次地造孽。
而佛又再次放过我。
与世人所说不同,我自己跳进烈焰火坑。
他欲救我不迭。我却告诉他,我给他留了一件礼物。
是我把能忍变作了蝠妖。我已无法改变这事实。
我咬住能忍的时候仿似咬住前世的他。
时空交叠变幻中,竟然有一些东西意外重合了。
可是我累了,我不想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毫无指望地吸吮下去。
隆隆烈焰将我吞没,焚烧我心。
来世,不如让我化作烟,化作气,随风飘荡。
最后的最后,我见到高温岩壁旁,有一眼绿色。
我大笑着,咧嘴嘶哑,无比丑陋,幸亏谁也看不到了。
我想,还是让我变作一尾草吧,长在佛的身边。
闻他讲经诵礼,数云卷云舒。
法海,我欠你的,业已还。
而能忍欠我的,恐怕还在继续。
2.极人间世
后世有人说:我爱这故事的开头就有些运气。
遇见素贞,便是我的运气。
我许仙不过一介药官,家底薄弱,前途渺茫。竟不知交了何等好运,承素贞相救,又蒙她倾心,从她看我的第一眼起,仿佛就认定了,我们会在一起。在一起,只是时机问题。对于这点认知,她几乎有着全然的主动和天然的执著。
说穿了,我,是被她看上的。
她一步一步设法,一次一次制造偶遇,我却也不傻,配合得相当默契。
我如此坦诚直述,非言指不爱。像她这样美貌的女子,是任谁也难不眼馋的,何况我哉。更重要的是,茫茫人海中,她看上了我,为我打点,为我谋划,为我勾勒,光她费尽的心力,我都多有心疼。她乐于主导,我安于钳制;她有心瞒骗,我存心不懂。不论真假,和乐美满极了。关系的和谐,永远是周瑜打黄盖,别人没的好说劝。
她带来一个叫小青的丫鬟,唤我作“官人”,生得是俊俏惹人爱。同素贞的婉约大气,别有不同。从来祸不单行,福有双至。我不得不承认,见到她时,不免也要想“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你叠被铺床”。
男人嘛。能得到,是一个不够;得不到,是想想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