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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第二天,十一月三十日的早上,我在警方的电话要求下,前去迪蒙西村的村公所。这个公所的一楼,是像教会的教堂一样的厅堂,平日是解决村民纠纷,或大家表决重要事情的集会场所。今天村子里的人都被叫到这里来了。因为这个村子的人口本来就少,所以是全体到齐了,只有小孩和动物没有到场。
昨天晚上聚集在刺叶桂花树下的人,被安排坐在前面,大约有二十个人。在场的总人数,大概有一百人,这个会场里的木头椅子,全被坐满了,会场里气氛显得很严肃。琳达也出现在前排的位置上。
迪蒙西没有警察局,所以巴格利他们好像把这里当成警察的临时办公室。一看到我进去,站在最前面的巴格利·丹弗斯局长便傲慢地挥动右手,指着前面的位置,要我坐在他的眼前。我是那种即使上教堂做弥撒,也想偷喝威士忌的人,所以只会选择最后一排的位子。我原本想不理会他的手势,却发现大家转头看我。不得已,我只好往他指示的位子走去。如果我现在反抗他,或许在他的影响下,我会被众人认定是凶手。
“嗨,巴尼,起床了,你能在午饭以前就出门,真不容易呀。”巴格利站在原地,以带着痰音,令人很不舒服的声音说着。他旁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位面生的男人;这个人好像是外国人。我的屁股一靠到椅子,就听到巴格利说:
“警方的个别问话已经结束了。目前我们知道受害人的名字是波妮·贝尼,今年六十一岁。关于受害者,各位如果还知道什么事情,请举手发言,告诉我们。”
巴格利说完,便“砰”地一声坐下来,身体懒洋洋地向后靠,让庞大的背部倚着挂着自己外套的椅背。又说:“什么事都可以说,例如知道波妮和谁结过怨、曾经和邻村的谁吵过架等等都可以说。请大家踊跃发言。”
“慢着,巴格利。”我有点受不了地说。
“巴尼,叫我丹弗斯局长。”巴格利吼道。
“局长现在是在做调查吗?”听到我这么问,巴格利咂咂嘴,显得很不愉快。
“当然是我在做调查。总不会是你在做调查吧?巴尼。”
“有这么愚蠢的调查方式吗?‘那是波妮,大家有什么意见?’就这样吗?”
“没错。你有什么不满吗?”局长说。
“从没有听过这么随便的调查行为。好吧,那你说,我们会知道什么事?”
“有没有奇怪的人出入村子啦,或听说过波妮曾经被谁威胁过、或知道她曾经抱怨过她可能会有危险、或有人很怨恨她、或曾经听她诉说每天都生活在恐惧之中……还有,她有没有向人借过大钱呢?说什么都可以。”如果办的是小偷偷东西之类的案子,这种不负责的调查态度也就算了。但是,这可是人命关天的案子,而且命案里还充满许多奇怪的事情,他这样漫不经心的态度,可以吗?
“这和被偷走一只羊那种案子不一样喔。”我这句话一出口,巴格利立刻以凶狠的表情瞪着我,所以我改变了话题。
“前天晚上我和波妮说过话。那天晚上她的心情特别好,她说她妹妹的儿子进入很好的大学就读了。当时在酒馆里的人都对她表示祝福。琳达,我说的对不对?”我大声说,征求坐在某个位子上的琳达的附议。
“是的。”是琳达的声音。没有看到她的脸,但是听到她的声音了。接着厅堂里此起彼落地响起表示同意的嘈杂声。应该都是当天晚上也有去酒馆的人。
“她没有和人结怨吗?”
丹弗斯问琳达。我替她回答:“波妮是个好脾气的女人,个性开朗,每个人都喜欢她。”
“巴尼,我没有问你。”巴格利口气严厉地说。“酒精中毒的醉汉所说的话,可以当作证词吗?我会好好求证你说的话。戈登,你对刚才巴尼所说的话,有没有意见?”巴格利坐在椅子上,好像学校里的老师一样,指着眼前的一个人问。
“我也那么认为呀!”被指名回答的戈登说。我实在很不想说,这个戈登也是酒馆里的常客,他酒精中毒的程度与我差不多。
“波妮没有和任何人结怨。”
这不是巴格利喜欢的答案,所以他换一个人问:“关于钱的方面呢?亚文,她有向人借钱,或借钱给谁吗?”
“没有。完全没有这些事情。”“亚文酒馆”的老板,亚文·瓦沙曼如此保证。
“唔。那么,最近有什么形迹可疑的人出入村子吗?有没有人看到?”对于这个问题,大家的答案都是摇头。这个村子很小,若有什么可疑的外人来到这里,一定会立刻引起大家的注意。我完全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巴格利,她到底是何时死的?”我问。但巴格利没有马上回答我,他像个点头娃娃一样,头毫无意义地在脖子上摆动。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是无法坚持下去,才开口说:“我想是昨天晚上。”
“你想的?不是推断出来的死亡时间吗?”巴格利的表情愈来愈可怕——
“这个人很清楚嘛!”坐在丹弗斯旁边的外国人首次开口说话。他的声音很大,语调像美国佬,说话的声音显得很有精神。
“因为没有身体,无法对胃做检查,因此无法推断死亡时间。不过从发现的时间点来推论,她应该是被发现前的三小时被挂在树上的,所以死亡的时间或许是晚上快要八点的时候。从死者眼睛的水晶体干燥的程度,大约可以了解到这些。”
这是调查命案进行中才会有的开朗声音;真像美国脱口秀节目的主持人。我仔细地看了这个人的脸后,才想起来好像曾经在哪里见过他。想了好一阵子,终于想到了,是昨天晚上站在我旁边,对我说极光和日光灯的原理相同的那个男人。
“巴格利,这个人是谁?”我问。
“你迟到,所以错过我们的介绍了。这位是瑞典乌普萨拉大学医学院的御手洗教授,他正好来这里办事,所以我们请他协助我们调查这个案子。他认识很多苏格兰场的人,也很受大家推崇,曾经破解许多困难的案子,是世界性的名人。他的专长虽然是脑部科学,但也精通法医学。”巴格利说明道。“还有,坐在后面的,是我们局里的年轻刑警,汤姆·格兰西斯。”
“噢,原来是业余的福尔摩斯。”我从来没有被阿谀奉承的经验,所以对那位备受奉承的教授,多少有些抗拒感,才会带着挖苦的口气那么说。那位叫什么教授的男人瘦瘦高高的,看起来相当年轻。
“他是大学的教授,是脑部的专家,又是名侦探,真了不起。”
“巴尼,要不要请他帮你检查一下你的脑袋?”
巴格利的话很无聊,可是在座的许多人都因此而笑了。这让我吃惊,也让我生气。
“从瑞典来的教授吗?我听懂教授对极光的解释了,但是教授也能解释清楚这次的事件给我听吗?为什么会发生那样的事情呢?是哪里来的家伙做的呢?”我说。
“现在我所能说明的事情非常有限。”教授仍以开朗的语气说。“因为掌握的线索太少了。”
是这样吗?我心里想。可是专家不就是即使只有有限的线索,也可以说出一套大道理的人吗?
“是脑筋有问题的人干的吗?”
“嗯,这样说也可以吧!总之,这是超乎常理的犯罪行为。”教授说。
“巴尼,这个人肯定比你疯狂。”局长又在挖我的疮疤。然而难以置信的是,其他人竟然因为他的无聊笑话而频频点头。
“你是前天晚上几点见到波妮的?”
“我干嘛要看时间!”我说。
“说的也是。就算看了,也是看不懂吧!我真笨,竟然问醉汉这种问题。”
“她下班的时间是午夜十二点。”亚文·瓦沙曼替我回答。“二十八日那一天,她和平常一样,也是十二点时下班回家。”
“她都是走路回家的吗?”
“是的。”
“芭芭拉·贝卡小姐。”
巴格利出声叫波妮的室友。
“二十九日那天你有看到她吗?”
“我整天都没有看到她。因为那天我要上班,一早就出门了,所以一直没有看到她。”
“前天呢?”
“前天也没有见到她。最近我常待在办公室,并不常见到波妮。”
“有谁知道波妮二十九日那天的行踪?”巴格利大声问,但是全场无人回答。
“波妮那天大概和平日一样,待在屋子里看书,或看撞球的节目吧。她总是自己做饭吃,上班的时间到了,才会出门,走路去‘亚文酒馆’上班。”
“她与男性的关系如何?”巴格利问得很直接。芭芭拉立刻说:“据我所知,她没有男朋友。”
“我这样问,并不是在窥探她的私生活,而是为了逮捕杀害她的凶手。关于这一点,你们有谁能提供情报吗?”巴格利说,但还是无人作声。
“好吧。如果有人知道,等一下再悄悄告诉我也可以。”
“局长,波妮真的没有男朋友。我和她是同事,我们的感情很好,她有什么心事都会告诉我的。我知道她真的没有男朋友。”琳达说。
“那么,平常她做什么消遣?”巴格利说。女人到了六十岁,没有男朋友倒是正常的情形,不过,任何事都有例外。
“她爱喝酒吗?”巴格利说这句话的时候,瞄了我一眼。
“她也会喝酒喝到吐血吗?”
“她喜欢庭园里的玫瑰,偶尔会和女性朋友聚会聊天。”琳达回应巴格利的问话。
“聚会时,她的表现如何?”巴格利巡视着众人。他是在问:有哪些人会和波妮聚会?
“她的表现一直都很正常。”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说道。“我也常和波妮聚会。”
巴格利沉默了一下,然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柯妮·达文生。”
“职业呢?”
“我以前是小学老师,现在已退休了。”柯妮继续说:“她如果有烦恼,我们都看得出来。”
“我也这么认为。”琳达也这么说。然后巴格利便以阴沉的声音说:“既然她是这么单纯的女性,为什么还会被人那样杀死呢?”他双手抱胸,眼睛看着地面。
“真的没有和人结怨吗?”他抬起头,非常不死心地再问一次。我也抬头看着在场的人,发现众人都轻轻的摇了摇头。
“局长,她会不会被抢了?”有人这么问。
“见不到她的身体,谁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局长很简慢地回答。
“她的房间很整齐,没有东西被偷,钱也都还在。”这么说来,她被杀害的现场应该不是她自己的房间。
“巴格利,波妮到底是不是被杀死的?”我问。
“当然是。”巴格利很不耐烦地回答我。
“她的死因呢?”
“没有身体,所以无法判断。”那位瑞典来的教授说。
“被杀害的现场在哪里?”
“不知道!”说这句话的人是巴格利。
“这是恶魔干的,”不知是谁说了这句话,声音听起来有点老。
“是恶魔干的!恶魔苏醒了!”
但是,巴格利当然不会如此认为,只会把这种看法当成蠢话。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我焦躁地说了。为什么没有人要讨论我想知道的事情呢?
“各位,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波妮的头会和长毛狮子狗的身体接在一起呢?”
“波妮的头好像是被一股凶暴的力量,硬从身体上撕扯下来的。”御手洗教授若无其事地说着,但是大家却闻言哗然。
“就像拥有怪力的巨人一手抓头,一手抓身体,然后用力撕开那样,所以伤口的切面非常不整齐。那种伤口不像是刀刃切砍出来的。”厅堂里响起一阵阵忍不住作呕的呻吟声。
“果然是恶魔干的。”刚才的那位老者说。
“不要谈论恶魔。”巴格利不愉快地说。
“教授,请继续说。”
“长毛狮子狗的情况也一样。还有,不管是狗还是人,他们的食道都被插入木棍,藉此将人与狗串在一起。如果没有相当的力气,办不到这点。”大家屏息听着教授的解说。
“一定是恶魔,只有恶魔才做得出那种事。”又是那个老人说。
“贝卡女士,那只黑色的长毛狮子狗,是波妮的狗吗?”巴格利问。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到被问者的身上。被问者摇摇头,说:“不是。”
“那么是谁的……”大家的视线一起移动,看向一个人。显然大家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是我的。”一位面貌姣好的成熟女子在大家的视线下回答。
“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