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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秦队长说:“那么,船篷里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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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枪八说:“因为之前的那阵鸣叫,我们没敢轻易打开黑布,而是又举起手中的枪连续补了十几下,直到那东西不再有声息,我们这才把黑布打开。那是一只我们从来都没有见过的怪物!它的头部如牤牛,脑顶生有一个拳头大的粗孔,也不像一般的鱼类有鳞鳍,除此之外,他的背上生着大块的斑纹,腹部青花花的。当时我们就傻眼了,谁都不知道这东西究竟是什么。后来我们怀疑日本人为了掩人耳目,把红货放入这东西的肚子里了——当时我们真是被蒙吓了眼,现在想来简直自欺欺人!我们抽出腰刀,费了半天力气才将它开了膛破了肚,结果,结果连半块儿大洋都没见到……为了这点龌龊事不至于败露,我们把这怪物连着大船一起弄上岸烧得精光。后来,后来我和刀疤人便和我大哥震江龙分道扬镳了。”
秦队长说:“那么,事情到这里似乎应该结束了,可是二当家又为何来到了小西天山寨?”
九枪八说:“我们八人分别之后,在回去复命的路途上,我越想越觉得蹊跷,按说上峰的情报不该南辕北辙才对,况且,就算是我们弄错了,我大哥振江龙的消息怎么也会弄错?难道真的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秦队长说:“你是怀疑有人故意搬弄是非?”
九枪八点头道:“所以我和刀疤人商议后决定查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们千里迢迢北上松花江,终于来到了剃发黑斤人的领地,但是由于语言不通,我们在它们的领地停留了很久,期间他们待我们如上宾一样,也教会了我许多本领。这就更让我时常想起那个落水自尽的黑斤人,我因此而常常彻夜无法入睡……”
秦队长插话道:“二当家,如果我没猜错,你每次开枪之后吹枪管这个习惯,就是这段时间学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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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枪八说:“没错!在黑斤人领地,我见他们踩着葳瓠在江中驰骋,每次叉到鱼之后都用吹上一吹,我觉得那是对自身技能的一种炫耀,不知不觉的我便染上了这个习惯。”
这时候黄三咧嘴对郝班长说:“咋样?这回知道俺说的那些都不是胡咧咧了吧?”
郝班长没有搭理黄三,却向九枪八问道:“二当家,那后来你们弄清楚事情了缘由了吗?”
九枪八说:“后来我们找来了就近的汉人,通过他们的解释,我们才弄懂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是一个天大的误会。而这个误会却改变了我的一生。原来被我们剖腹的怪物名叫牛鱼,剃发黑斤人称它们为麻特哈,它生长于混同江下游的海口,每年江面升起花娥之时,麻特哈巨鱼便会由海内逆行护送群鱼入江,而剃发黑斤人世代靠渔猎为生,他们认为麻特哈巨鱼是奉海神之命相助,所以对巨鱼都是心生敬畏,从来都不曾捕获,更不用说屠杀了。而被我们剖腹的麻特哈巨鱼,是因为误闯了剃发黑斤人的捕鱼袋网才无法返回的。为了能让这只受伤的麻特哈巨鱼重返海内,他们才特地驱船护送,不想中途却被我们……”
秦队长说:“真的没有想到,一份假情报却害死了这么多无辜的性命!”
九枪八说:“正是因为这一点,我才决定不再做情报人员,我实在没有办法忘记黑斤人临死时看着我的眼神。而更让我恐惧的是,我还弄清了那个黑斤人临死前喊话的意思,据汉人的解释,那是黑斤人最残酷的诅咒,意思是永世不得超生!”九枪八指了指他的脸,“现在,我这副鬼样子,跟死掉还有什么分别?”
秦队长说:“你和刀疤人离开黑斤人领地之后,就来到了小西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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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枪八点头道:“我知道我们这个行当如果想金盆洗手,那跟寻死没什么分别。所以我思前想后便决定隐姓埋名,而小西天正是一个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既能打鬼子又不至于暴露身份。所以我就投靠了震江龙。为了掩人耳目,我便要求大哥让我从崽子做起。而刀疤人,我也跟他吩咐过,回去就说我在执行命令的时候意外身亡。”
秦队长听完之后说道:“二当家,现在刀疤人和你还有山寨之间的关系我已基本弄清了,虽然刀疤人送火麟食盒给你的目的还没有眉目。不过这没关系,我们暂时存疑。现在我要弄清第二个问题,就是为什么裘四当家明明已经拔香下山,你又要打他一枪,却又在下手的时候饶了他的性命?”
九枪八说:“其实,如果不是我打了老四一枪,我根本不会告诉你们他的行踪的。你们来到山寨的时候,我也刚刚从通往鸡爪顶子路上归来。我就是担心老四的安危才借你们之行替我去看看他,我料定你们见完老四之后肯定还会回来找我,那样的话,我就可以知道他是死是活。我大哥震江龙临死之时不但要我尽快带着弟兄们下山,最后还说了一句话:杀掉老四!”
秦队长问:“难道大当家真是记得方老把头割掉他脚趾的仇,才会命你去杀他?”
九枪八摇摇头:“起初我真是这么想的。但是我在沿路追踪老四的时候把所有的事情联系起来后,就觉得不对劲了。我大哥向来待老四不错,关于方老把头割他脚趾这件事他也曾跟我提起过,他说他当时并没有去通报鬼子剿灭彭麻地的小刀会,而正是因为彭麻地小刀会全军覆没,他才痛下决心拉起了绺子打日本人。而关于他要做汉奸这件事,他这么说:当时他下山侦察,在饭馆跟一名日本军人同坐一桌,他只是跟日本人寒暄了两句,大概是被随后盯梢的小刀会成员误以为他是在通敌。”
秦队长说:“既然是这样,那大当家就更没有杀裘四当家的理由了。我真的想不通。对了,在鸡爪顶子,裘四当家特地提到了他的媳妇金枝儿,他说金枝儿死的不明不白,他也怀疑是大当家为了报复才下的手,这件事情二当家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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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枪八说:“这件事情在小西天山寨已经不是秘密,只是老四一直被蒙在鼓里。当初大当家在砸窑的时候见老四真是喜欢金枝儿,所以不顾众兄弟反对把她带上了山。没想到这个婊子吃里扒外,背着老四跟三当家王老疙瘩好了起来,他肚子里的种儿压根也不是老四的。后来大哥权衡左右,为了不再令山寨徒生内讧,便在老四外出的时候,下药把金枝儿毒死了。秦队长你想想,这种事我能跟老四说吗?所以,他一直觉得是大哥对不起他。”
秦队长嘶了一声:“如果事实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大当家就更没杀死裘四当家的理由了。所以我觉得,他让你杀了裘四当家还是跟那只火麟食盒有关。二当家你想想,那只盒子好像很诡异,刀疤人为此而死,大膘子也被曹老九误杀,而现在大当家又无端身亡,好像凡是跟火麟食盒扯上关系的人都会丢掉性命!总之,现在我们必须解决第三个问题——那就是盒子下落,大当家是最后一个见过盒子的人,而你又是最后见过大当家的。”
九枪八说:“这也是我为什么找你帮忙的理由。秦队长,你知道起初我一直在怀疑我们八人做了那件事之后,死的死伤的伤是受了报应。你想想看,原来的二当家滚地雷在日本人攻山的时候被乱枪打成了筛子;我的脸颊被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刀疤人托着重病的身子被撕成碎片;三当家王老旮瘩在窑子里被日本人抓捕被活活吊死;大膘子被曹老九不明不白地打死……如果换作秦队长,我想你也会认为这是黑斤人的冤魂做怪。但是,我大哥临死之前说的那句话让我推翻了之前的想法。他和大膘子都不约而同地嘱托我带着弟兄尽快下山,而他们都见过你说的那个火麟食盒,所以我觉得这里必定有一个惊天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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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秦队长和九枪八的一连串分析之后,我发现似乎事情又转回了原点——火麟食盒。而目前整件事情的脉络越发变得繁杂异常,起初的线索开始变得支离破碎,究竟那个直指真相的点在哪里?或者说是在什么人身上呢?我突然发现,自己甚至连怀疑都显得有些力不从心。这是一种致命的打击,它让我在这间冰冷的屋子里感到彻骨的战栗。
秦队长指着震江龙的尸首说:“二当家,你打算如何处理大当家的遗体?”
九枪八说:“依目前这种情况,我想还是暂时不要声张最好。那只火麟食盒应该就在山寨之中,我怕大哥的死讯一旦传出之后,山寨的弟兄们放松警惕,拿走火麟食盒的人会趁乱逃出我们的视线。如果真的让他逃出了小西天,那么再想找到他就跟大海捞针没啥区别了。”
秦队长点头表示赞同。他说:“二当家,我总觉得当初你们八人袭击剃发黑斤人这件事和火麟食盒之间有某种关联,虽然这看起来有点风牛马不相及。但是直觉告诉我,想要弄清火麟食盒的下落,查清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必然会对我们有所帮助。而关于火麟食盒,我跟你的观点一致,它应该还在这山寨之中。所以我恳请二当家下一道命令,在我们调查期间,任何弟兄没有你我二人的同意,都不得擅自离开。”
九枪八说:“这个没问题。另外,秦队长,我听你话的意思,是想在袭击剃发黑斤人这件事上寻找突破口?变相地得知火麟食盒的下落?”
秦队长说:“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了。得知那只盒子最后下落的大当家现已身亡,如果我们不变换思路的话,就会被牵着鼻子走进死胡同,我想这也是拿走盒子的人最希望看到的。我们一定不能让他逍遥法外!所以,现在我们首要任务,就是弄清那份假情报的提供者是谁,他出于什么目的让两支根本不相干的人马对准了同一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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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秦队长的要求,我们在吃过午饭之后,九枪八召集了山寨里所有的弟兄,传达了任何人没有命令不得下山这个消息。为了彻底杜绝后患,九枪八又秘密吩咐二膘子加派了两组暗哨。这些都布置好以后,九枪八又问秦队长:“下一步我们从哪里着手?”
秦队长说:“先别忙。首先我要弄清参加袭击黑斤人行动的八个人的情况。现在刀疤人、大当家、大膘子、裘四当家,还有二当家你们五人暂时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我想知道原来的二当家滚地雷、三当家王老疙瘩,以及花舌子三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二当家可否详细地说说他们?”
九枪八说:“我刚来到山寨的时候,我大哥震江龙特地吩咐过他们,不要将我们之前认识的事情讲出去。那时候,小西天山寨还没有像现在这般壮大,也就三五十号人。我初来乍到行事也比较谨慎,大家一直相安无事。后来我拦路们抢了一批日本人的军需,估计把他们惹火了,他们派出大批人马围攻山寨,还拉来了几门大炮。鬼子的机关枪的子弹打得我们抬不起头,二当家滚地雷就是被子弹活活黏住了,胸口被凿了十二颗窟窿。当时所有的弟兄,包括我大哥震江龙都以为这次肯定要全军覆没了。可是没想到,铺天盖地的鬼子在快要攻入山寨的时候,又都稀里哗啦的撤退了。我们苦挨了两天没合眼,却再也没有看见他们的踪影。”
秦队长说:“不应该呀!鬼子最恨跟他们负隅顽抗的人,他们的‘三光’政策就是对付抵抗者的。比如当年他们对抗联的杨靖宇杨司令,那是拼了命的赶紧杀绝。况且他们已经将山寨围的水泄不通,干嘛又让煮熟的鸭子飞走,留着日后继续跟他们对抗?还有一点,既然鬼子已经拉来了几门大炮,却又为何没有向山寨开炮?这样岂不是会减少攻坚战的损失?二当家,你想想,换作咱们是日本鬼子,你会笨到这般地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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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枪八说:“所以我们当时也被弄懵了!山寨就只有三五十号人和一些破枪,日本鬼子如果想攻下山寨,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甚至再发两枚炮弹,整个山寨都会夷为平地。小鬼子根本不会在乎两枚炮弹的钱。这件事我想了许久都不明白,似乎找不到任何一条足以让人信服的理由来!滚地雷死后空出了山寨二当家的位置,众兄弟都推举我,我大哥震江龙也会顺水推舟把我扶了上来。其实原本应该让老三王老疙瘩补上的,只是他平日里贪酒好色,众兄弟多不信服。我当上二当家之后,他也没有什么怨言,一切照旧。”
我插话道:“那么二当家,山寨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怪事吗?就是比较反常的事情?”
九枪八摇头道:“不但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反而声威大震。大概是由于鬼子未能把山寨攻下,我大哥震江龙的名声也打响了,旁人当然不知道真相,都误以为小西天绺门本事了得,连鬼子都攻不下来。所以前来投靠的人越来越多,期间我们还陆续收服了就近的几伙绺子。我大哥震江龙粗中有细,因为那次鬼子攻山有些蹊跷,所以我们都特别害怕有内鬼,弄不好是鬼子的奸计,把我们养肥了再一网打尽?所以山寨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收,我们的规矩是摸清‘挂柱’之人——也就上山入伙人的底细,摸不清的绝对不收。”
秦队长问:“那三当家王老疙瘩又是怎么被鬼子杀掉的?”
九枪八说:“说起来更奇怪。自从那次鬼子攻山未果,我们此后无论是截军需,毁炮楼,大大小小干了少说也有二十几次,可是鬼子完全无动于衷,好像他们根本就当小西天山寨不存在一样,任打任抢绝不出手。时间长了之后山寨里的弟兄便尝到了甜头,都以为鬼子真是碍于震江龙的威名才不敢轻易来犯。这种错觉连我心里都有了一二,假的事情听多了,无论多么理智的人,都会不知不觉地当成真的,更别说那些后入绺的弟兄了。三当家王老疙瘩就是犯了这个毛病,居然大摇大摆地去城里逛窑子,还报出了小西天的名号,结果被老鸨子告了密,让日本人给抓了。后来我们也曾想打点营救,但是根本没有再得知关于他的一丁点消息,后来据花舌子打探回来的消息,他被日本人活活给吊死了。”
秦队长说:“这么说来三当家王老疙瘩之死只是贵寨打听的消息,并没有亲眼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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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枪八说:“山寨之上都有明确的分工,像这类事情都是由外四梁之一的花舌子处理的,他相当于绺门里的联络官,暗处是匪,明处跟普通的老百姓没啥两样,多在城里打探消息,通风报信。其他的三道梁:秧子房、插千的、字匠也都各管一摊。”
我不解地问道:“二当家,字匠我倒是明白了个大概,无非就是写写书信,弄弄文墨;那秧子房和插千的究竟是干什么的?”
九枪八解释道:“其实外四梁主要就是为了绑票而设的,四道梁的分工恰是整个绑票过程。这插千的,就是绺门的密探,要想绑哪家,先前探探虚实,说白了就是搞情报,跟我从前差不多,主要是防跳子——也就是兵;确定没啥问题之后,绺门弟兄就会把人绑回来交给秧子房,秧子房要会察言观色,分析绑来的人到底值多少钱;价码商定完由大当家拍板,然后交给字匠写书信,要求拿钱赎人;剩下的活就是花舌子的了,他负责传递信件,周旋取钱。”
秦队长点点头:“这么说的话,当初山寨得到那份假情报是花舌子从山下传上来的?后来二当家入伙之后,你有跟大当家提过此事吗?”
九枪八说:“闲聊的时候到也提过,只是大哥每次都一带而过,大概他也觉得袭击剃发黑斤人心生愧疚。因为这件事只有我们几个知晓,不便声张,所以大哥也就没有再追查花舌子的消息来源。”
秦队长思量了片刻,又问九枪八:“花舌子这个人——我是说二当家觉得他为人如何?可靠么?”
九枪八笑着说:“花舌子绝对可靠,当年我大哥震江龙刚拉起绺子的时候,身边只有他跟大膘子,这么些年我也看在眼里,他对小西天山寨真是没话可说!此人不但能言善辩,而且非常聪明,三番五次在山寨危机时刻化险为夷——”九枪八突然停止了叙述,话锋一转,问道:“秦队长该不是怀疑他……”
秦队长连忙摆手:“二当家别误会,我们现在不能妄加怀疑任何人,但是我们可以以此推断。我想的是,你们八人之中或死或伤,难道花舌子一直平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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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枪八经过秦队长的提醒之后,突然“咦”了一声。但是他随即又遥遥头:“秦队长,我们不能顺着这个思路走下去,这让就会变成欲加之罪!虽然参与袭击剃发黑斤人的之中,只有花舌子现在安然无恙,但是我的脸……我的脸之所以搞成这副德行,完全是个意外!”
秦队长踟蹰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说:“二当家,恕我冒昧,你的脸——究竟是怎么……”
九枪八说:“既然事情到了这般地步,这件事也就不得不说了,只是嚼死人的舌头多少有些不妥。我不知道老四跟你们说过没有,我的脸是在金枝儿上山不久之后才变成这副德行的。那个婊子不但勾搭老三,还时不时到我屋里……有一次她在后山的柞林里捡来了一堆猪拱嘴蘑,她说特地孝敬我。我知道这是一种有毒的蘑菇,但只要用柴灰漂洗之后再吃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之前我也吃过。哪知道在我吃了它的第二天,脸上就开始冒出了脓包。我没有对老四说是金枝儿送给我的蘑菇,老四心地善良,我怕他多想。后来我就明令禁止山寨所有的弟兄不准到后山柞林里再捡蘑菇,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黄三听完九枪八的话,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他说:“二当家,不对哩!俺是经常吃猪拱嘴蘑,只要用柴灰洗过就肯定没问题,俺村里人都知道这么吃咧!”
秦队长说:“这就奇怪了!二当家明明之前食用过,按理说不应该的。你当时除了吃蘑菇,还吃了些别的东西吗?”
九枪八摇头道:“再就是喝了一些烧酒。酒肯定是没有问题,都放在我自己的屋子里,旁人根本不可能在里边下毒。后来这些酒也给众兄弟们喝过,都没什么事儿。”
秦队长显得一筹莫展。他点燃一支烟,说道:“二当家,随后咱们去那片柞林探探究竟。现在,我想见见花舌子,有些事情还得他当面跟咱们讲清楚。”
九枪八拉开房门把二膘子叫到身旁,低声地吩咐里两句。二膘子听后一溜烟跑掉了,片刻的工夫,花舌子便推门进屋。九枪八说的没错,此人看起来确实非常机警,两颗眼珠转得飞快,满脸堆笑地环顾我们四人。只是在这个过程中,我有一个小发现:花舌子的眼珠在落到黄三身上时,撑得上眼皮微微跳动了两下。他似乎也发现了有些失态,忙用细长的手指刮了刮额头,说道:“真大的北风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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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枪八凑到秦队长身边耳语了一阵儿,秦队长点点头。九枪八转身对花舌子说:“老舌头,有件事你得原原本本的跟我说清楚,这事关我们山寨的清白,当着城里警备连秦队长的面,你不要有任何隐瞒,知道吗?”
花舌子的眼睛在九枪八和秦队长的身上来回扫了两圈,脚步挪动着似乎正在犹豫自己到底该不该坐下。秦队长看出了他的意图,摆手道:“花兄弟,你不用紧张,坐下说吧。我们只是想了解情况,在事情没查清之前我们不会随便下结论的。”
我看到花舌子的呼吸有些急促,但是他皮笑肉不笑的脸在极力地遮掩这种不安。九枪八刚开口说到“老舌头,讲进你……”,这时候花舌子咕咚一声跪倒在地。他这个举动把我和郝班长吓得愣了愣神,郝班长稀里哗啦把身上的枪卸了下来。花舌子用膝盖挪移到九枪八脚底,面色慌张地说:“二当家,二当家,你得给我做主啊!我那时候被猪油蒙瞎了眼,一时起了歹心。我对不起山寨!我对不起大当家!”花舌子又望了两眼黄三,继续说道:“二当家,你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啊!怎么说咱们也是换过难的兄弟,这么多年我对山寨可是衷心耿耿!这事我会原原本本地都说出来,只求二当家绕我一命!我下次再也不敢啦!二当家……”
我感到全身的毛孔都在生风。听花舌子这番话,难道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干的?他特别提到了对不起大当家——没错!我联想到袭击剃发黑斤人的事情,情报是由他提供的,而八人之中只有他平安无事……我越想越觉得花舌子就是最终的幕后黑手!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我们连日来的苦苦追寻忠于有了结果!
这时,我看到九枪八的手指缓缓伸向腰里别着枪。而秦队长却压住了九枪八的手腕。他轻声说:“二当家,且慢!”就在这个空档,我感觉自己胳膊上的箭伤一阵疼痛,再看身旁的黄三已经把我的步枪抄在手中,他利索地拉起了枪栓,枪管贴着我的耳际指向花舌子!
我的脑袋嗡的一阵麻酥,我知道这下花舌子的命肯定保不住了——只要黄三扣动扳机,这么近的距离,花舌子的脑袋非得被开了天窗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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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一生迄今为止记忆最深刻的突发事件。我当时怎么也没有想到,憨憨厚厚的黄三居然会做出这般不寻常的举动。特别是他拉起枪栓那一声,非常利落。如果不是之前摆弄过枪的人,基本没有如此身手的可能。
我确信自己是闭着眼睛听到枪声的,耳朵差点被震得四分五裂。只是子弹的终点似乎并没有落在肉里——它在瞬间弹跳了两个来回,硬邦邦的,接着柜上放置的瓷瓶“啪”的一声清脆泻落。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花舌子已经瘫下椅子下端了。他张开的嘴巴对着被秦队长扭住胳膊的黄三,下颌攒动不已。我那支被黄三抢去的枪就扔在不远处,而开枪打落它的九枪八正在吹着枪口冒起的淡淡青烟。这是我第二次见识九枪八的枪法,事后我一直在想,如果有一天秦队长和九枪八两个人同时出枪攻击对方,究竟谁会倒在谁的枪口之下?
我开始把怀疑的范围扩大到黄三身上,难道真是他和花舌子联合干得这些事情?现在事情败露他要杀花舌子灭口?但是出乎我的意料,被秦队长按倒在地的黄三根本没有挣扎。他只是满脸铁青,一直嘟嘟囔囔:“秦队长你放开俺,俺要剁了这个杂种!俺求求你啦秦队长?秦队长……”
我觉得黄三的口气有些怪异,之前对他的怀疑瞬间又让我有些模棱两可。况且,黄三这两天跟我们形影不离,如果真的是他的话,好多地方实在讲不通。那么,黄三和花舌子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事情似乎又多了一层复杂,这让我彻底的体会到了纠缠不清的含义。
秦队长和九枪八也觉察出了事情不对劲。他们相视片刻之后,秦队长命站在一旁早已傻掉的郝班长过来搭把手。待黄三的情绪稳定了稳定,秦队长说:“你们俩从现在起谁都不许轻举妄动!先把事情说明白。”
(99)
秦队长走上前去把花舌子扶起来,示意他先说。花舌子的屁股重新挨在椅子上之后,才战战兢兢地开口道:“那年我带着两个弟兄下山踩盘子,到了石人沟看到一头黄牛,我就寻思着把牛拉上寨子炖肉吃,结果就命弟兄们给牵走了。后来……”花舌子指了指黄三,“后来他看到了,拼了命地不让兄弟们牵走他的牛,没法子我们就揍了他一顿。”
秦队长听后愣了愣,接着哑然失笑。他看了看黄三:“就为这个你要杀了他?”
黄三满脸通红,他支吾了一会儿才说:“秦队长,不光这些咧!他,他不但打了俺,还跑进俺家对着俺媳妇……动手动脚,后来干脆把俺媳妇按在炕上——他禽兽不如,杂种一个。要不是他俺好好的家也不会被拆散,俺媳妇也不会觉得没脸见人上吊自杀啦!秦队长,你说俺该不该废了这个瘪犊子?”
秦队长重重地舒了一口气。他对花舌子说:“你就是为这事才说对不起山寨,对不起大当家?”
花舌子点点头:“我也是一时没管住裤裆里的玩意儿。我看到秦队长你带着黄三来到山寨,以为你们是过来跟我算账的。我在山底下的消息灵通,知道八路军现在都替老百姓做主,所以我——二当家,你得给我做主,留我一条命好给山寨继续效力哇!”
九枪八显然是被花舌子气晕了头,他抓过桌子上海碗劈头盖脸就砸了过去,满嘴的粗气吹得他脸上的黑巾抖动不已。他伸手指着花舌子说道:“大当家说没说过,说没说过咱们上山是为了打日本人?每次下山我都嘱咐你们不要祸害老百姓,不要祸害老百姓,今天我他妈的非把你裤裆里的玩意儿割下来不可!”
九枪八说着起身就要奔向花舌子,秦队长忙拦住他,说:“二当家,你先消消火气。”秦队长转身又对黄三说:“这件事先记在花舌子头上,日后我自会给你一个交代。我用项上人头向你担保,绝对给你一个说法。先暂时放一放行么?”
黄三听到秦队长这么说,才勉强地答应。他说:“有秦队长这话,俺就心宽多咧。俺听秦队长的就是。”黄三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眼睛还是直直地瞪着花舌子。
秦队长给郝班长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他看紧点黄三,别再出了差池。郝班长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这时候九枪八说道:“老舌头,秦队长既然发话了,这笔帐咱们就暂时搁搁。现在,你要丁点儿不差地说说另一件事。究竟几年前那份袭击剃发黑斤人的情报你是怎么得来的?”
(100)
花舌子听过九枪八的问话半晌没有吭声。他的眼珠转了几十圈,期间我看到他不时地用余光扫着满面铁青的黄三。过了许久他才说道:“二当家,这件事大当家曾经吩咐过我,让我不要再提起。我想,还是等大当家的病好些了,咱们问问他之后再说吧?”
九枪八的巴掌拍得木桌乱颤。他吼道:“老舌头,怎么着?你当我大哥说话是放屁?我大哥说没说他养病期间山寨所有的事情都由我处理?你现在给我麻溜的说!不然老子现在就把你裤裆里的玩意给废了你信不信!”
花舌子连忙摆手道:“别别别!二当家,不是我不说,只是——只是这件事关系到二当家你,大当家曾一再嘱托我不要声张,他说这是为了山寨,为了山寨哇!”
九枪八挥舞的手臂一下子滞在了空中。他把脑袋伸了伸,说道:“关系到我?!”然后他的目光又叠在了秦队长的双眼之上。秦队长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九枪八把胳膊缓缓放下,保持了原来的姿势。他说:“老舌头,你说吧。不要有一点保留,不要让八路军秦队长觉得咱们山寨全是苟且之辈。说!”
花舌子干咽了两口吐沫,他说:“当初大当家决心在小西天拉绺子打日本的时候,身边只有死去的二当家滚地雷、三当家王老疙瘩、裘四当家,还有我和大膘子四个人。我们端了一个保安团的炮楼之后,才弄到三五把破枪。大当家知道要想打日本鬼子没有红货不行,有了红货枪炮啥的都可以买。所以他就命我去山下打探消息,看看有没有值得下手硬活儿。离这几百里地远有个鹰屯,整个屯子都以养鹰猎鹰为生。就在鹰屯的附近,日本人驻扎了大批的军队,保安团警察也都时常到屯子里晃悠,好多消息都是从那里传出来的。我有个三大爷就是个鹰把式,是屯子里的老户。从他那里我打听了一条消息,说是日本人要弄一批红货运往朝鲜,走水路,还找了不少剃发黑斤人。我把这个消息跟大当家说了之后,大当家便决定干一票。于是我们全部出动,扔下小西天的寨子就奔着剃发黑金人去了……”
花舌子说到这块的时候,秦队长打断了他。秦队长问:“花兄弟,我有一个疑问,你三大爷——那个老鹰把式的消息是从哪里得来的?还是,你说这事跟二当家关系匪浅,又是怎么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