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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洛琪走的很快,她不时地回头看一眼,想看看有没有人和她一样值大夜班正在赶去接班的。
老屋间有条细长的巷子,巷子到头路分成两条,一条通向医院,另一条则通向老屋的更深处和医院宿舍区的后面。
细长的巷子里,脚步的回音很重,这让洛琪老是怀疑有人跟在后面,所以她忍不住频频地回头看看,但是细长的巷子里只有她自己。
就在她第N次回头看见身后没有人再转脸继续向前走的时候,她忽然看见了前面平房的门口飘过了一个白色的影子,接着一声细细的开门声“吱呀”一下子冲击进了洛琪的耳膜里。一瞬间,洛琪忽然僵直在巷子里,不知道走过多少次的巷子在洛琪的眼里一下子就如同充满了危险的沼泽和森林,令她不知道是进还是退。
洛琪在原地呆了一会,只有硬着头皮向前走。
洛琪不是没考虑过退回去从医院外围的大马路绕道而行,可是,那样至少要半个小时的时间。
离那间平房越来越近了,洛琪的心跳加速,她警告自己,千万不要转头向那平房里看,只要快速地走过去,就没事了。
但走到那间平房门口时,洛琪却恐惧地迈不开脚步,只是越恐惧却越好奇,她隐隐觉得那间平房里传来淡蓝色的光芒。
洛琪一边用力想迈开发软的腿,一边不由地转头向那间平房望去。一眼望过去,洛琪吓的差点大叫起来,之所以没有大叫,是怕惊动了她看见的那张脸,而此时的洛琪正站在平房外的暗影里,她祈祷着没有被玻璃窗后面的那张脸看见她。
那是一张极为恐怖的脸。
整张脸是扭曲的,眼睛睁的大大的,但却如同死鱼的眼睛,既不眨也不转动一下,眼睛里充满着一种恐惧感,鲜红的嘴唇歪在了一边,衬着苍白的没有血色的脸。那张脸给人的感觉是,谁用力地把它压在玻璃板下,以致五官都扭曲着移位,就如同洛琪小时候学做昆虫标本,在玻璃板下把虫压扁后那种走了形的丑态。
而这张躲在玻璃窗后的脸,在窗里面那淡淡的蓝光的映衬下,仿佛是地狱里的展览品。
“你站在这干嘛?”
就在洛琪腿软的怎么也迈不开脚步,而两眼又无法移离那张变形了的脸时,她的身后忽然有人幽幽地问她,然后还拍了一下她的肩。
“啊!”洛琪终于忍不住尖声叫起来。
“啊呀!”伴随着她的尖叫,身后那人也叫了起来。
“你搞什么啊!这样会吓死人的!”身后的那人在惊叫一声后不满地问。
洛琪停止尖叫转过身去,发现身后站着一个年纪比她略大的女人,也穿着医院的工作服,手中提着一个纸袋,站在洛琪背后气愤地看着她。这个人是医院内科的护士,虽然不是很熟悉,但同住在医院的单身宿舍,还是常常能在宿舍大楼里碰到面的。
“鬼啊!鬼!”洛琪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抱住了那个护士。
“鬼?”那个护士听洛琪这样说,也不由地抱着洛琪一起抖了起来,“哪有鬼啊?”
“窗户里……鬼脸……”洛琪不敢再转脸看那边,只是向着平房的窗户指了一下。
“哪里啊?我……怎么……看不见啊?”那个护士声音都在颤抖,身体好像抖的比洛琪还厉害。
“就在窗户里啊,好怕人……”洛琪说着也转脸向窗户里张望了一下,可是,那扇窗户里黑黑的,什么也没有,还挂着窗帘,“啊?刚才……我真的看见……哪去了?”洛琪不由地奇怪起来。
“你是不是眼花了?”那个护士左右看了看,然后小声地问。
“不会的,我真的有看到……”洛琪这时候的恐惧感比刚才还强烈,“脸好丑,就像压扁了似的……”
“嘘,别说了……”那个护士紧紧拉着洛琪的胳膊,“快走吧,走,走!”
洛琪听到这样说,发软的腿忽然来了劲,和那个护士紧紧搂着肩,一起抖着走出小巷子。她们没有发现,在窗户的后面,一角窗帘被掀了起来,窗帘后有一双眼睛正向外张望着,盯着她们的背影。
洛琪到病房的时候,和她一同值大夜班的护士陆小霜已经到了,正在和上一班的同事交接班。
洛琪气喘嘘嘘地在办公室里坐下,小声对陆小霜说:“小霜,我刚才在巷子里看到一张好……好恐怖的人脸。”
陆小霜没有住在医院的宿舍里,和父母住一起。
“你说那条平房区的巷子?”陆小霜反问道。
“是啊……”洛琪拼命地点着头。
“唉,我听我奶奶说,以前我们医院后面啊,全都是坟地,后来扩建时把坟全平的,估计也就在平房区那附近……”
正在说着,洛琪忽然听见病房里传来一阵沉闷的叫声。
于翔拼命地跑着,后面那张白布单始终在他身后跟着,怎么也摆脱不了。
于翔已经奔跑到脱力了,他的腿软的已经抬不起来,看着前面有块小石头,可就怎么都抬不起脚跨过去,然后他感觉到双腿像是脱离了自己似的,一下子被那小石头绊倒在地上。他在倒下去的时候,身后那张白布单终于追上了他,一下子蒙在了他的身上。
一股浓重的尸臭味夹杂着血腥味直冲过来。
于翔用手拼命地撕扯着那张白布单,但怎么也撕不开,反而越裹越紧……
感觉中,空气越来越稀少,于翔有种窒息感。他更用力地挣扎,并开始张嘴呼救。
“啊……”仿佛是长出了一口气,于翔从梦中惊醒过来。真好,醒来的感觉真好,只是做了一场噩梦,于翔全身放松地躺着。可就在这时,他看见了门口站着一个穿白衣的女人。
“谁?”于翔猛地从病床上坐起来,顾不上刀口被拉的一阵阵地疼,瞬间,背后的冷汗已经沁出了一层。
“你……你刚才……鬼叫什么?”
于翔松了一口气,仰头倒在病床上,外面站着的是护士洛琪。
“我鬼叫什么啊?你才吓死人呢,穿着一身白的站在那,幸好我没有心脏病啊。”于翔被洛琪吓了一跳,心里有些不爽,忍不住讽刺着洛琪。
“你才吓死人呢,半夜三更地鬼嚎,胆小点不被你吓死才怪。”洛琪也反唇相讥,她今天被吓坏了,听见于翔在叫,好心来看看,没想到还被于翔倒打一耙。
“别吵啦。”陆小霜站在走廊上劝道,“听见你在叫,我们怕你有事,你住在医院吗,我们是要负责的,来看看你也是正常的。”
“哼。”洛琪转身走回办公室去。
陆小霜随手关上于翔病房的门,也走了。
于翔翻了个身,睡意再次袭来,于是闭起眼睛,人又慢慢的迷糊起来。
“月儿光光……照地上,花影……轻轻摇啊摇……天儿黑黑……夜寒凉,……蛩鸣……梦轻……伤……谁人……共……夜长……”迷迷糊糊中,于翔又听见了外面的歌声,那声音柔美而有些轻冷,飘渺地如同天堂或是地狱里传来的,在诱惑着凡间俗人。
在那诱惑人的歌声里,于翔很快睡着了。梦中,他看见一个身穿白衣的天使正从窗外飞过。
而此时,他没有看见一个白色的影子正扒在他病房的窗外向里张望着。
早上的太阳很好。
于翔醒来的时候,阳光正从外面照进病房里,他睁开眼微微伸了一个懒腰,转头向窗外看了一眼,可是,他惊地一下子又从病床上坐了起来。
窗户外面的树枝上,挂着一条长长的白布单,在阳光的照耀下,飘啊飘的,于翔一下子就想到了在小树林里看见的那条裹尸体的白布单。
于翔从床上爬起来绕到后面窗外,抬头看着树枝上挂着的白布单,研究那个东西到底是医院一般病房里用的床单,还是太平间里的裹尸单。
正在这时,昨天那个一边走一边哭的丑老头拿着根长竹竿走了过来。
于翔知道这个老头是看守太平间的,已经很老了,医院里的人都叫他王伯。也许,看守太平间的,比躺在太平间里的还要老很多,这个世界有时候还真有点幽默的本质。不过,于翔想,这老头看守太平间还是很合适的,因为死人不知道害怕,这个比钟楼怪人加西莫多还丑的老头,如果常常出现在病人面前,病人的病情一定不会好转的。
王伯拿着竹竿把树枝上的白布单往下挑,摇动着树枝,飒飒直往下掉黄树叶。
于翔忙离开树下,站到一边的路上。老头有些驼背,现在用尽全力挺着腰,抬着头,用竹竿去挑树上的白布单,显得可怜而又有些好笑。
看着老头鲁莽而又有些生硬的动作,于翔忽然想到昨天白天医院里传说的关于太平间死人赤裸事件,于是他不由地张口向王伯问道:“是不是昨天夜里太平间里的……又有人把裹尸单给偷了?”
正在挑着白布单的王伯猛地停下了动作,身体显得有些僵硬,然后慢慢地转过头来,直直地瞪着于翔,然后忽然地狂怒地叫了一声,扔掉手中的长竹竿,直冲于翔奔过来,一把掐住了于翔的脖子,用力地摇动着:“是你干的?是你干的!是你!是你!”
“你……说……什么……呀?”于翔被王伯掐的直翻白眼,他一边用手掰着王伯的双手,一边吃力地问。
“是你!一定是你!是你把他们的衣服拿走的!”王伯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于翔眼前开始发黑,手脚发软,用力地挣扎想把王伯的手掰开,可那双手就如同在拧螺丝的老虎钳。
“啊!”于翔听到一个女孩细细的尖叫。
“你在干什么?松开他!”于翔看见从路上跑过来两个医生,一人一边用力地把王伯的手掰开。于翔感觉到一股空气涌进了喉咙里,他用手捂着喉咙弯下腰,大口地呼吸着空气,肚子上的刀口又开始一阵阵地疼起来。
“他……是他……太平间的人……又被脱光了……是他!是他干的!”王伯因为平时很少跟人说话,说话本来就不流畅,现在一着急,就更说不清楚了。
“你是说,昨晚太平间又出事了?”一个医生问王伯,老头点了点头。
“他胡说……”于翔喘着粗气,用力咳着,“我是住在这个病房的,”于翔说着用手指了指病房的窗户,“早上起来时看到外面的树枝上挂着白布单,就出来看看。后来这老头过来用个竹竿在挑那白布单,我就问了他一句:‘是不是昨天太平间里的裹尸单又被人偷了?’他就忽然冲过来掐住我脖子……我差点就让他掐死了。”
正说着,于翔的房间里进去了一个护士,然后走到窗口,向于翔招着手:“进来打针了,你又到处乱跑。”
两个医生互相望了一眼,对王伯说:“你先回去吧,这事我们会向院长反映的。”然后又转过头对于翔说:“你先回病房吧。”
于翔看见驼背老头王伯忽然蹲下去,抱着头哭起来,嘴里含糊地念叨着什么,好像在说:“报应……报应啊……”
于翔转过脸向病房里走,远远地,他看见昨天在小树林外碰到的女孩在病区转角处盯着他。于翔不好意思地对她笑了一下,女孩也远远地对他忽然笑了一下,然后招了一下手,转身跑掉了。
没多久,医院办公室主任来到病房,代表院方为王伯的事向于翔道歉,因为于飞也来了,于翔心里有点气,但也没说什么。
“其实王伯挺可怜的,”于飞在院办公室的主任走后对于翔说,“他解放前就在这家医院,现在七十多岁了,因为没人看守太平间,他就一直没退休……”
“他合适啊,和老棺材板没区别。”于翔因为差点被王伯掐死,心里还有气,说话也不客气。
“别那么说,王伯一把年纪了,不容易。”于飞拍了拍于翔的肩膀,“他因为人长的比较丑,平时没啥人和他说话,也没有结过婚,脾气有些古怪,其实为人很热心,也很负责。这次太平间出了这种事,王伯是首先被怀疑的,所以他很着急,听到你那样问于是怀疑到你,这也是常理啊,你别怪他。”
“唉,好在我没被掐死,要不想怪他也怪不到了。”于翔撇了撇嘴,“算啦,不和丑老头计较了。”
这时,于翔忽然好像想起什么似的,笑着问于飞:“哥,医院里的裹尸单和一般的被单有什么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
“啊?”于翔不由地从床上跳起来,看着床单发傻地问:“这张不会是裹过尸体吧?”
于飞不由地笑了,“怎么会?裹尸单是病人去世时睡的那张床上的被单,在病人死后,护士处理完尸体,就用那床被单把他们裹起来,帖上卡片,送到太平间去。等到病人家属处把尸体领回去或送到火葬场后,那床被单就被送去焚烧掉了。”
于翔这才松了口气,坐会到床上。
正在这时,于翔抬头看见窗外在小树林外碰到的女孩在向他招手,于翔于是对着窗外笑了一下。
“笑什么?”背对着窗户,面对着于翔的于飞奇怪地问。
“一个女孩。”于翔指了指窗外。
于飞转过头去看的时候,女孩已经离开了。
王伯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今天夜里太平间放了一具尸体,是傍晚死的,家里人哭完一阵后回去休息了,准备明天来处理。王伯临走时特意把太平间的门和窗都关关好,但即使这样,他还是很不放心。
前两天,太平间的窗户和门也是都关的好好的,什么毛病也没有,但尸体还是出了事情,身上的被单都被人给剥光了。
太平间的钥匙,除了他这有一把,还有看门的老刘那有一把,但老刘从来不往后面来,更不到太平间这来。最后一把在总务处保存,医院所有的钥匙都在总务处保存一把的,总务处的钥匙是不可能丢掉的,而老刘那的钥匙还别在老刘腰上,这样,三把钥匙都没有丢,那是谁,又是怎么样在门窗都紧闭的情况下进入太平间的?
难道,真的是鬼做的?是她吗?她来报复他了?
王伯想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说起来有16年了,那件事是王伯一生中感觉最美妙,也是他一生中做过的最卑鄙的一件事,每次想起来,王伯都渴望再重复一次当时的时光,但却又害怕那件事再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