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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你也来一杯吗,侦探先生?”
侦探谢绝了她,解释说警察的职业让他对此有所约束。
“那就改天吧。”哈丽雅特笑着说,在侍者的托盘里放下一张一英镑的票子,并有意无意地显示着自己鼓鼓囊囊的钱包。昂佩尔蒂侦探看见前台人员在招呼侍者过去。他微微咧嘴笑了,然后轻轻地走上前去,说了几句话。不久,前台助理就过来找哈丽雅特,笑得非常谄媚诚恳。
“尊敬的女士,我们可以给您安排住宿。一位美国先生刚刚告诉我们,他在第一层的房间今天空了出来。那房间可以看到海滩风景,我想您一定会很满意的。”“有私人浴池吗?”哈丽雅特无动于衷地问。
“哦,有的,女士。还有阳台。”
“好极了,”哈丽雅特说,“房间号是?二十三。我想,里面应该有电话吧?好了,侦探先生,你知道在哪能找到我了,是不是?”
她对他友好地笑了笑。
“是的,小姐。”昂佩尔蒂侦探也笑了,他的笑容另有原因。如果说哈丽雅特的钱包为她赢来了在辉煌大酒店的一间房,那他的一小声“彼得·温西的朋友”则为她赚来了海景、浴池和阳台。这最好不要让哈丽雅特知道,不然她会不高兴的。
奇怪的是,在她给《晨星报》打电话,告诉他们地址的时候,脑海里不停地浮现出彼得·温西勋爵的样子。甚至在她享用辉煌大酒店的奢华晚餐时,这个形象也挥之不去。如果他们之间没有这一层关系的话,她现在应该打电话给他,把割喉而死的尸体一事告诉他才对。
但现在这种情况下,这一举动可能会被误解。而且,这个案子很可能是那种最无聊的自杀,不值得让他来费神。这个案子一点也不复杂有趣,比如说,像《钢笔谜案》的高潮部分那样有趣。在那个扣人心弦的小说里,坏人马上就要在爱丁堡作案了,不过他还得制造出一个独一无二的不在场证明才行。为了伪造这个不在场证明,他得动用一条蒸汽游艇,一个无线电报时装置,五个钟表还有夏时制的转换。(那个被割喉的先生显然是从威利伍康伯方向来的。从公路还是火车呢?他从达里关卡走过来的吗?如果不是的话,是谁开车带他去的?)说真的,她真得把全部精力放在这个不在场证明上。市政厅的钟是个难点。找什么来替换呢?要替换得有技巧,因为整个不在场证明的重点就在于,让人们在一个合适的时间听到午夜的钟响。能不能把看管钟的人写成是帮凶?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在看管市政厅的钟?(为什么要戴手套?她有没有在剃须刀上留下自己的指纹呢?)而且,到底有没有必要在爱丁堡?也许那里根本就没有市政厅,也没有钟。教堂的钟倒是也可以,但教堂的钟和钟楼里的尸体最近一段时间已经被写烂了。(珀金斯先生是挺古怪的。如果真是谋杀的话,有没有可能凶手在水下走了一段路,然后才上岸?那她应该顺着海滩走才对,而不是顺着海岸线边的公路走。不管怎样,现在反正也迟了。)而且她对蒸汽游艇的行驶速度一点概念也没有。彼得勋爵肯定知道,他一定坐过很多次蒸汽游艇去远航。当个很有钱的人一定感觉很好,当然,不管是谁,嫁给了彼得勋爵一定会很有钱。而且他很迷人,谁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跟他在一起生活会无聊。但麻烦的就是,如果你不真的跟他生活在一起的话,你不可能知道跟一个人在一起生活是什么样子。这就不值得了,就算为了了解一切关于蒸汽游艇的知识也不值得。一个小说家不可能跟所有能给她提供专业信息的人结婚。哈丽雅特一边享用着咖啡,一边回忆起一个美国侦探小说家的故事。她每写一本书都要结一次婚。要写一本关于毒药的书,她就会嫁给一个化学分析师;要写一本关于遗嘱的书,就是律师;要是一本关于勒杀的,那就是一个——一个绞刑手了。这当中一定有什么故事,哄骗,当然了。而且这个女魔头说不定会用她手头书中正描写的方法,来解决她的丈夫。太惹人注意了?也许吧。
她从餐桌起身,去了一间很大的厅堂,厅正中间的地方空出来让人跳舞。平台的一边被小型交响乐队占据着,房间的四周摆满了小桌子。访客们可以在那里喝咖啡或是喝酒,并可以观赏舞蹈。她找了个地方坐下,点了杯咖啡。舞池里显然是一对专业的舞蹈演员,正在表演华尔兹呢。那个男人很高很英俊,顺滑的头发紧紧地贴在头上。他的脸看起来不太健康,嘴巴很宽很忧郁的样子。那女孩穿着一件夸张的印花绸缎礼裙,胸衣很壮观,长袍也同样壮观。随着“蓝色多瑙河”的节奏,她在她舞伴的手臂里旋转着,脸上写满了伪装出来的维多利亚式的羞涩。“不同的时代,不同的风俗。”①哈丽雅特想。她环视了一下整个房间,映入眼帘的是长裙子和十七世纪的服饰——甚至还有鸵鸟毛和屏扇。就连羞涩的样子都有人模仿,但那明显仅仅是模仿而已。那看起来纤弱的腰身是女装设计师昂贵的杰作,而并不只是靠狠心的束带勒成的。明天在网球场,宽松的外衣就可以揭露一切,揭露出没有一点束缚时那些年轻妇人粗壮的腰该是什么样。还有那向侧面的温柔一瞥,那忧伤的眼神,那惺惺作态的谦恭——只是伪装而已。如果这就是时尚大师们呼唤的“女性气质的回归”,那这可是完全不同的女性气质——它的基础是这女人手上得有钱。男人们真的会愚蠢到相信,美好的旧时光里那顺从的女性气质会因为制帽商倡导的时尚而回归吗?“几乎不可能,”哈丽雅特想,“他们清楚地知道,只需要把胸衣和长袍解开,里面就是短裙,然后就得手了。这就是你需要做的,而钱就在口袋里。游戏就是这样,他们每个人都应该知道游戏的规则。”①原文是一句法国谚语。
伴着华尔兹乐曲终止的音符,舞者停下了旋转的脚步。在一阵不那么激烈的掌声掩盖下,演奏者们忙着调弦拧轴,准备开始下一轮的音乐。然后,那位男舞者从附近的桌旁挑了一位舞伴,那个穿印花绸缎礼裙的女孩则顺从了房间那头一个穿斜纹软呢衣服的矮胖子的召唤。一个淡蓝色衣服的金发女孩从舞台旁边的桌旁站起来——她是一个人坐在那里的——给自己找了一个老舞伴。其他的客人们也都起身了,跟自己的舞伴们下了舞池,随着下一首华尔兹的节奏翩翩起舞。哈丽雅特招呼侍者过来,又要了一杯咖啡。
男人,她想,他们就沉浸于这样的幻觉,幻想女人这一辈子全部的喜怒哀乐都仰仗于他们的欣赏和嘉许。但他们会喜欢残酷的现实吗?不会的,哈丽雅特有些苦涩地想,当一个人过了最初的青春期就不会了。那边的那个女孩,正在一群看上去有家有室的男人中间卖弄性感,而她终究会变成邻桌那个空虚老太婆的样子——除非她现在就开始找点什么东西充实自己的脑子,当然,这是在假设她还有脑子的情况下。可这样的话,男人就会觉得她让他们不安。
那个“空虚老太婆”是个消瘦的女人,化妆浓得让人心酸,衣服时髦得夸张,简直让一个十九岁的小姑娘都难以穿出门。这位女士早就引起了哈丽雅特的注意,她看起来那么容光焕发,像是个激动的新娘。她是一个人来的,但似乎在等待什么人,因为她一直不停地在房间里张望,特别是冲着舞台旁边舞蹈演员们的那几桌打量。不过现在,她似乎有些焦急了。她那戴着华丽戒指的手正在紧张地发抖,一支接一支地点香烟,不是为了抽,而只是为了把它捻灭。她把香烟吸到一半就熄灭,然后从手袋里取出镜子来,整一整她的妆容,坐立不安,然后再拿出一只香烟把这个过程又开始一遍。
“在等她的舞男吧,”哈丽雅特猜测着,对此有一半的同情加一半的厌恶,“我猜,应该是那个嘴巴像青蛙一样的先生吧。他看起来似乎有更中意的目标了。”
侍者把她的咖啡端了过来,正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那位女士把他叫去了。
“亚历克西斯先生今天晚上不在这儿吗?”
“不在,夫人,”侍者看起来有一些紧张,“不在,他今天肯定不会来的。”
“他病了吗?”
“我想应该不是的,夫人。经理只是说他今天不会来。”
“他没留下什么口信吗?”
“我不知道,夫人,”那侍者的脚不安地抖了起来,“安东尼先生一定会很高兴……”
“不,不用了。我已经习惯了亚历克西斯先生。他的舞步比较适合我。没关系。”
“好的,夫人,谢谢你,夫人。”
侍者惊慌失措地逃了出去。哈丽雅特看见他跟领班说了几句话,并耸了耸肩膀,眉宇之间有股意味深长的感觉,这很让哈丽雅特生厌。如果一个人不结婚的话,会落到这步田地吗?在侍者面前,让自己沦落为公众的笑柄?哈丽雅特又瞅了那位夫人一眼,她正起身准备离开舞厅。她的手上戴着一枚结婚戒指,但显然婚姻不能挽救一个人。单身的,已婚的,丧偶的,离异的,大家最后的结果都差不多。哈丽雅特有些发抖,突然觉得受够了这个大厅和舞池。她喝完那杯咖啡,到另外一间小一些的厅里去了。有三个胖妇女在那里聊天,谈话内容无外乎是疾病,孩子和仆人,话题没完没了。可怜的缪尼尔——自从生了最后一个孩子之后,就什么都不能干了……我话说得很绝,我说:
‘你要搞明白,要是一个月没干完就走的话,可别想在我这儿拿到钱’……一个星期只有十二个几尼①,医药费就要一百几尼……这两个男孩真漂亮,两个都这么漂亮,罗尼在伊顿,威尔弗瑞德在牛津……他们不应该让这些孩子处理账单的事……我亲爱的,瘦了好几磅,我几乎都认不出她了,但我不关心……什么心脏电疗之类的,太神奇了……那还有利率啊、税啊和可怕的失业人口……你可不能跟那些神经兮兮的胃病患者争执什么,那只会让事情变得更难……把我一个人丢在挤满了人的屋子里,这些女孩一点感谢之心都没有。①英国的旧货币,一几尼等于一镑一先令。
第四章 剃须刀的证据
好了,艺术,你,有时是个有用的东西,你的牙齿动作迅速,如果你要从心里,咬掉一个秘密,你就让它再也不会说话。
——《死亡笑话集》
星期五,六月十九日经历了这样可怕的事,对于一般的女人来说,一定会把她所有的睡意都赶走。但哈丽雅特却在她一层的卧室里——有浴室、阳台和海景——美美地睡熟了,而等她起来去吃早饭的时候,胃口又变得焕然一新。
她要了一份《晨星报》,仔细阅读头版上关于她的配照片采访。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早上好啊,私家侦探小姐。
你的晨袍去哪儿了?你到底抽了多少支烟?“世界太疯狂了,“哈丽雅特叫道,”你怎么来这儿了?“坐车来的,“温西勋爵简短地说,”他们找到尸体了吗?“这事谁告诉你的?“我远远就闻着味了。哪里有尸体,哪里就会有鹰聚集。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吃早餐?“当然可以,“哈丽雅特说,”你从哪儿来啊?“从伦敦——就像一只鸟听到了它同伴的召唤。“我可没有——“哈丽雅特正准备说。”我不是指你,我指的是那具尸体。不过说到同伴,你愿意嫁给我吗?“当然不会。“我也觉得不会,但还是觉得应该问一下。你说他们找到尸体了吗?“至少我还不知道。“我也没指望他们能找到,海滩上西南风正卷起大浪呢。真是讨厌,没有尸体的话,就没办法做任何检查。必须找到尸体,就像人们常说的一样,‘寻尸’行动。“不过,说真的,“哈丽雅特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晨星报》的萨拉康伯·哈迪打电话给我,说我的范内小姐发现了一具尸体,问我知不知道这件事。我说我一点儿也不知道,而且非常不幸地,范内小姐不是我的——暂时。然后我就挂了电话,然后我就来了,而且把哈迪也带来了。我想这就是他给我打电话的原因吧。萨利①是个聪明人——总是会在现场出现。
“那我猜,是他告诉你在哪能找到我的。”
“是啊——他好像什么都知道,这可真让我伤心。想一想,我得问《晨星报》的人,才能知道自己的北极星跑哪儿去了。哈迪似乎什么都知道。这事怎么会上报纸的?”“我自己给他们打电话的,”哈丽雅特回答说,“制造公众知名度,你知道的。”“是啊,”温西一边表示赞同,一边给自己挖了一大块黄油,“所以你就打电话给他们,把所有可怕的细节都告诉了他们?”“当然了,这是我脑子里的第一想法。”“你真是个做事的好料。但冒昧问一下,这难道不会让你的女性纤维变粗吗?”“这是肯定的,”哈丽雅特说,“现在,我的纤维就跟椰子皮一样。”“这枚椰子上面连一个‘欢迎你’都没有写。但是,我亲爱的,你得记住我是一个尸体迷,难道你就没想到要让我参与进来吗?”“如果你这样说的话,”哈丽雅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当然应该了。但我当时想——”“女人总是会让个人因素参与进来,”温西抱怨说,“反正我现在能说的就是,你欠我的,你得补偿我。现在就告诉我所有的细节,请吧。”“讲故事讲得我都累了。”哈丽雅特执拗地嘟囔着。等警察和报社的朋友们都跟你谈完,你会更累的。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撇下萨拉康伯·哈迪。他现在正在大厅里。《旗帜报》和《号角报》的人在吸烟室里,他们都有自己的快车。《快信报》的人是坐火车来的,《雷鸣报》和《彗星报》的人正在酒吧外面闲晃,指望能说服你给他们一点一手资料。正在跟门卫争执不休的那三个人,我估计是本地报①萨利是萨拉康伯的昵称。
纸的。摄影团队现在开着一辆莫里斯车,全体去了现场,想去记录下发现尸体的地方。不过现在潮汐这么高,他们什么也看不见。现在把事情详详细细地告诉我吧,我会帮你有序地抬高公众知名度。
“好吧,”哈丽雅特说,“我就全部告诉你吧。”她把她的盘子推到一边,拿起了一把干净的餐刀。“这个,”她说,“是从莱斯顿·霍伊到威利伍康伯的海岸公路。海岸大概是这样弯曲的——”她拿起了胡椒瓶。“用盐吧,”温西建议说,“对鼻子没那么大刺激。”“谢谢。这一条盐就代表了沙滩。这块面包就是那个低潮水位线边的礁石。”温西把他的椅子向桌子边挪近一点。“那这把盐勺,”他入迷得像个贪玩的孩子似的,“可以当成是那具尸体。”
哈丽雅特讲述故事的过程中,温西没有发表任何评论,只是打断了她一两次,问了几个关于时间和距离的问题。他坐在椅子上,头几乎埋在她用早餐摆出来的简略地图上,连眼睛都看不见了。他的长鼻子微微地颤动,像一只全神贯注的兔子。当她讲完故事之后,他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然后说:
“让我们把这个理清楚。你去那个地方吃午饭——准确的时间是?”“就是一点钟,我那时看过表。”“就在你顺着海崖走的时候,可以看见整个海滩对吧,包括那个尸体所在的礁石。”“是的,我应该可以。”“有任何人在礁石上吗?”我真的不知道。我根本不记得当时有没有注意到那块礁石。我当时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的午饭,只是想找条合适的小路,好爬下海崖。
我并没有注意到远处的东西。
“我明白了,真是遗憾。”
“是啊,的确。但我可以确保一件事。我可以肯定海滩上没有在走动的人,因为在决定要向下爬的时候,我环视了一圈。我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沙滩是绝对空无一人的——是个野餐的绝佳地点。我讨厌在人群里野餐。”
“难道荒芜沙滩上出现一个人影也能叫人群吗?”
“对于野餐来说,那就是人群。你知道人这种生物会干些什么。一旦他们看见有人在安静地享受食物,就会从四面八方冒出来,还偏偏要坐在你旁边。不一会儿,那地方就会变成繁忙时段的角屋①了。”
“人们是会这样的。这一定是玛菲特小姐传说②的现实翻版。”
“我可以肯定,那时在我的视野范围内,没有人在走动,无论哪里都没有。但我没有办法肯定,当时尸体是否已经在礁石上了。那天的旅行一直很美好,我从沙滩方向第一次看到尸体的时候,还以为那是海带。我怎么会把海带记得那样清楚呢。”
“好了。一点钟的时候沙滩是空无一人的,除了那具像海带一样的尸体有可能在那儿之外。然后你从海崖旁边走下来。从你吃午餐的地方,能够看见那块礁石吗?”
“看不见。那个海湾很小——几乎都难以称得上是个海湾。海崖伸出来一截,我就坐在那些岩石的下面,好有个地方可以依靠。我在那儿吃了午饭——大约花了半个小时。”①角屋是英国一九〇九年成立的著名连锁饭店,有四五层楼高,常常客满。②玛菲特小姐是一首著名英国儿童歌谣里的人物,歌谣里说她吃东西的时候,蜘蛛赶过来把她吓着了。
“你什么声音都没听见?没有脚步声或者别的什么声音?没有车的声音?”
“完全没有。”
“然后呢?”
“然后我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没有更自然的事了。睡了多久?”
“大概半个小时,我醒来之后又看了一次表。”
“你怎么醒的?”
“一只海鸥在三明治碎屑边咕咕地叫。”
“那就是两点钟了。”
“是的。”
“等一等。我今天早上到的时候,时间还太早,不适合把你叫醒。所以我去了海滩那边,跟一个渔夫谈了谈天气。他碰巧跟我提到,昨天下午一点十五分的时候,磨刀礁林附近的潮水退到最低。所以当你赶到那儿的时候,潮水正好退了。当你醒来的时候,潮水又回来了,已经涨了大约四十五分钟。你那块礁石的底部——对了,当地人管它叫魔鬼的平铁——只会在潮汐和潮汐之间露出大概半个小时,而且这仅仅发生在春末的日子里。我这样解释,你明白吗?”
“我完全明白,但我不理解这和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
“这就是——如果有人顺着海边走到礁石那里去的话,他可以不留下一个脚印。”
“但他的确留下了脚印啊。哦,我明白了。你说的是那个可能存在的凶手。”
“我自然更喜欢谋杀案了,难道你不是吗?”
“当然是。如果通过这个途径的话,凶手有可能从两个方向来。但如果他是从莱斯顿·霍伊来的话,那一定是在我之后到的,因为我一路上可以看到整个海滩,根本就没有人在走动。如果是从威利伍康伯那边来的话,什么时间都有可能。”
“不,他不可能。”温西说,“你说过,一点钟的时候他不在那儿。”“他有可能站在平铁靠海的那边。”“是有可能。现在来说说尸体吧,我们能很精确地推算出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推算?”“你说过他的鞋子上没有水痕。那么,他走上礁石的时候,鞋子一定是干的。我们只需要搞清楚,礁石背海那侧的沙子什么时间在海水上面就行了。”“是呀,我真是太笨了。好,我们很容易就能算到这个。我说到哪里了?”“你被海鸥的叫声给吵醒了。”“是的。然后,我在海崖附近绕了一圈,走到礁石那边去,他就在那里。”“那个时候,你也完全没有看见任何人?”“一个人也没有,除了一个在船上的人。”“是啊,船。现在,假设船在潮汐退去的时候划上来,船上的人走上礁石——”“这当然有可能了。船倒是个办法。”“这都取决于死者是什么时候到那里的,我们得去把这个搞清楚。”“你肯定这是谋杀吗?”“啊,自杀多无趣啊。而且为什么要跑到那里自杀?”“为什么不呢?动起手来比你在卧室或诸如此类的地方要干净得多。我们是不是搞错方向了?如果我们知道死者是谁,说不定会发现他留下了遗书什么的,解释他为什么要这么干。我敢说现在警察肯定已经把这个搞清楚了。”
“很可能。”温西说,语气有些不满足。
“你在想什么?”
“两件事。手套,为什么会有人戴着手套割自己的喉咙?”
“我知道,我也为这个问题困扰。也许他有什么皮肤病,习惯干什么事情都戴着手套。我真应该检查一下。我真的很想把那双手套脱下来,但那手套——太恶心了。”
“哦!这么看,你还是保留了那么一点点女性的弱点。第二点让我不明白的就是凶器。为什么一个蓄须的先生会有一把锋利的剃须刀呢?”
“就是为了割喉而买的?”“是啊,的确有可能。我亲爱的哈丽雅特,我想你是对的。这个家伙割了自己的喉咙,就是这样。我现在很失望。”“真是令人失望,但我们也没办法。嗨!这是我的朋友侦探先生。”
正是昂佩尔蒂侦探从餐桌之间穿了过来,穿着一身便装——宽大的斜纹软呢衣服,显得很舒服的样子。他过来的时候,热情地问候了哈丽雅特。
“范内小姐,我猜你大概想看看你那几张照片洗出来是什么样子。而且,我们也确定了死者的身份。”“真的吗?干得不错。这是昂佩尔蒂侦探——这是彼得·温西勋爵。”这位侦探显然为这样的见面感到很满意。“勋爵阁下,您来得真早。但恐怕您不会在这个案子里找到什么离奇的地方。在我看来,就是一起普通的自杀案。”
“是啊,我们的结论也是这样的。”温西认可说。
“不过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那些外国人你怎么都搞不清楚,是不是?”
“我就觉得他看起来很像外国人。”哈丽雅特说。
“是的。他是个俄国人,或者那一带的。他的名字叫保罗·亚历克西斯·哥德斯密特,大家都叫他保罗·亚历克西斯。巧的是,他就在这家宾馆工作,是那边舞厅里的一个专业舞伴。那些人似乎也不怎么了解他。他是一年多前到这里来的,想找份工作。他舞跳得不错,而且宾馆当时也正缺人,所以就把他招进来了。年龄大概在二十二岁左右,未婚,在这里租房子住。并没有什么不好的记录。”
“身份文件呢?”
“是合法的英国移民。据说是在大革命的时候逃出俄国的。他当时一定还是个九岁左右的小孩,但我们还没有调查出他的监护人是谁。他来到这里的时候是一个人,他的房东从来没听说过他有什么亲属。但等我们继续深查的话,一定会很快发现的。”
“验尸的时候,没发现他留下遗书之类的吗?”
“到现在为止,我们什么都没发现。说到验尸,这倒是件棘手的事。小姐,我们不知道还得要让你在这里待多久。你看,我们还是找不到尸体。”
“你是不是想告诉我,”温西说,“那有双邪恶眼睛的医生和神秘的中国人已经消失到沼泽中的独屋里去了?”
“勋爵阁下,您真会开玩笑。不是——比这要简单得多。现在海湾那边还在吹西南风,尸体一定已经从平铁上面冲下来了。它要么会冲回到某处的沙滩上,要么又会被冲到磨刀礁林一带的礁石上面去。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就得等到风停下来。海浪这么大,不可能划船去礁石那里,也不可能潜水去那儿——更别说需要从哪里潜下去都还搞不清楚。真是麻烦,但我们也没办法。”
“嗯,”温西说,“幸亏你拍了这些照片,私人侦探小姐,不然我们都没法证明那里真的出现过一具尸体。”
“但总不能对着一张照片来验尸吧。”侦探先生有些郁闷地说,“不管怎样,这看起来也就是一桩简单的自杀案,所以验尸也没有那么要紧。不过还是很烦人,我们喜欢把案子都理得顺顺当当。”
“那是自然,”温西说,“我相信,如果有一个人能把案子理顺当,那个人就非你莫属,侦探先生。你这种一丝不苟的精神真让我钦佩。私人侦探小姐,我现在就来看看照片。在午饭之前,昂佩尔蒂侦探会把死者的身份文件整理出来,还有酒店经理的全部证词,还要鉴定出剃须刀是在哪里买的,还要解释现场为什么会有这副神秘的手套。”
侦探笑了。
“勋爵阁下,我觉得从经理那儿问不出什么来。至于剃须刀,根本就不是这附近的。”
“那手套呢?”
“勋爵阁下,我想唯一能向我们解释这点的人,就是这个可怜的蠢蛋自己,不过他已经死了。至于那些身份文件,您是完全正确的。我现在就去办。”他有些犹豫不决地停顿了一下,看了看温西,又看了看哈丽雅特,再把目光转回温西身上。
“不会的,”温西友善地说,“你尽管放心吧,我们不会请你带我们一起去。我知道业余侦探喜欢干涉警察的职责,让人家为难,不过我们准备去观光一下小镇,就像一对普通的女士和先生那样。如果你不为难的话,我只想看一样东西——就是那把剃须刀。”
侦探先生也十分乐意给温西看剃须刀。“如果您愿意跟我一起走的话,”他和善地加了一句,“就可以避开那些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