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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节


沉静了很久,风声。
几片树叶,如往事一般滑过眼际。
“呼延……”
“嗯?”
“不知不觉中说了这么多,今天的我,真的有点奇怪,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这么多心声了。而你,却一直沉默。”
“我只是想到了我自己。”
“你自己?”
“是啊,我也有许多和你一样黑暗的日子,形式不一样,本质却是一样的,被命运烧制成乌盆,却怎么也挣扎不出去。我想所有善良和正直的人,都有过这样惨痛的经历……”
田颖惊讶地望着呼延云。
“那时,我也跟你一样,堪破了这个世界最残忍的真相,想过要用推理来捍卫正义,结果,我很快发现,与这片土地上盘踞的罪恶相比,我是如此孱弱无力,微不足道……”
“然后呢?”
“然后……”呼延云把胳膊倚在石栏上,“然后我就更加绝望,天天借酒消愁。我想反正我也逃不出命运的乌盆,干脆就不挣扎了……”
田颖轻轻地点了点头。
“可我总还是不甘心,于是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机拉自己的骨灰,扒拉来扒拉去。直到有一天,我居然发现里面还有一点儿火光,那是我还没有烧尽的最后一点儿骨殖,于是我做了一个最了不起的推理:这个世界,只要还有一点儿火光,黑暗就不再是完整的。”呼延云说,“我想,推理固然可以用来发现真相,但更重要的是发现自己还没有烧尽;固然可以用来拯救别人,但更重要的是拯救绝望中的自我。”
“没有烧尽的……自我。”田颖喃喃道,她的目光颤抖了片刻,猛地,发狠一般又集聚成了两根钢针。
“最终是谁拯救了我?最终是谁让我能开始新的生活?是那个杀死赵大的人。这不正证明了,让一个人获得解脱和新生的,不是推理——”她的嘴角浮出一抹冷笑,“而是杀戮,是杀戮!”
“不是的,小姑娘,你听我说——”呼延云轻轻地说——
田颖转身就走,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一个人用“小姑娘”称呼她了,这个词那么亲切、那么温暖,让她的热泪瞬间盈满了眼眶。她忽然无比辛酸地意识到,其实她才只有21岁……
她听见了呼延云后面的话。
真希望,你说的是真的,真希望……
望着田颖的背影渐渐远去,呼延云一声叹息,又打了一辆出租车,来到大池塘。这是呼延云第一次来到这里,他先站在大堤上看了看浪涛滚滚的渔阳水库,然后转过身,走下一个岔路口,来到了两扇关闭着的大铁门前,门口铺设着洋灰地,铁门两边是墙头插着玻璃片的砖墙。他敲了敲门,两个在这里留守的警察走了出来,呼延云报上姓名,由于林凤冲已经给他们打过电话,所以呼延云被很客气地迎了进来。
进了门,到旁边的值班室看了一眼,没有什么重要发现,呼延云便走了出来,穿过题写着“和谐”二字的白色石头牌坊,四下里瞭望了一番:一条洋灰铺就的道路像蛇一样盘绕着水塘,凉亭、独立平房、简易房犹如蛇呑咽而没有消化的食物,各自僵卧于水塘周边。他着意看了一眼从西往东数第三间简易房,除了门口挂着警戒线,看不出它与其他房间有什么区别。
本来想在郭小芬获释后,就打道回京的,没想到却越陷越深了。
近年来,他不喜欢接手案件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在侦破的终点总有一个无奈的结局,这样的结局并不总是正义的一方获胜,往往是善与恶的同归于尽,而他很不喜欢这样的结局。
那么,为什么自己又要来到这里勘查犯罪现场,而不是转身离开呢?
说不清楚。
希望这回的结局能有一点儿不同。
他叹了口气,正要继续往前走,手机忽然响了。
拿出来接听,是林凤冲打来的,电话里,他的声音十分兴奋:“呼延,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找到赵大的保镖葛友啦!”
第十二章勘查
找到葛友,纯粹是出于偶然。
上午,警方的一个卧底回局里办事,他的上线正是晋武,俩人闲聊时,说起赵大的保镖失踪的事情,卧底说昨晚黑道在星光花园一栋复式豪宅里有一场豪赌,传说当场抓了一个出千的,好像就是什么大老板的保镖。晋武也没当回事,让卧底去查查详细再说,谁知刚才案情分析会一结束,他就接到卧底打来的电话,说没错,那个出千的正是赵大的保镖葛友,现在还在星光花园那豪宅里关着呢。晋武赶紧派了一队人马过去,好不容易才把被摸得像猪头一样的葛友救了出来。
据葛友说,他生性好赌,昨天下午参加这个赌局,本来是一件平常事,不知怎么的突然就被一个不认识的赌友指责出千,并被安保人员现场找出了“证据”,他还没来得及辩驳就被一顿暴打,揍得昏死过去,然后一直被铐在一个储藏间里。“我可以保证我绝对没有出千!”他对警察信誓旦旦地说。
赌场规矩,进场子就要交出手机,所以葛友的手机一直在东家手中。警方拿回后发现,昨天晚上赵大在去大池塘前不止一次打过他的电话,当然全都没有接听。
由于拥有绝对的不在场证明,所以警方就把葛友剔除出嫌疑人名单,告诉了他赵大被杀的事情。葛友显得很慌张,经过试探才明白,他是在担心自己就此丢掉饭碗。
“你好好想想,有谁会杀死你的老板?”参与讯问的林凤冲说。
“我到老板身边工作的时间也不是很长……”葛友嘟囔着,说了几个名字,田颖和翟朗自然在内,另外还有几个生意上的竞争对手。不过,令警方惊讶的是,他居然把赵二也算在其中。
“你是说,赵大的儿子也有可能杀害自己的父亲?”林凤冲很是惊讶。
“对,他那儿子天天在外面惹是生非,吃喝嫖赌不说,还染上了毒瘾,又因为开歌厅的事儿把黑道得罪了,天天跟他爸要钱平事儿。他爸前一阵子气急了,拿着菜刀追着他砍,还是我把刀夺下来的。”葛友说,“所以他也特别恨他爸,背地里总叫他老不死的。有一次看香港电影《意外》,就是古天乐和任贤齐演的那个,看完还跟我商量怎么能制造个意外干死他爸呢。”
这倒是个新发现,直到这时,警方才意识到,赵大死了这么久,他的儿子居然一直没有出现,也不在家打电话手机也是一直关机。
林凤冲问:“那么,你看李树三有没有可能杀死赵大呢?”
葛友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才说:“有可能……不过,我看不出他俩有什么冤结,李树三是他的军师,老给他出谋划策。不过我很不懂的一点是,老板那么有钱,凡事又都要找李树三商量,但是李树三似乎从来没有拿过好处费,就靠开着那么个小旅店过生活,省吃俭用的,要换成我,我肯定不干……”
林凤冲继续问:“李树三和赵大经常晚上去大池塘聚会吗?”
“他俩倒是老在一起,也经常在大池塘钓鱼,但是晚上在那里聚会不是很多,有过几次吧。”葛友说。
“赵大每次去大池塘都是你开车送他吗?”
“大多是,但是偶尔我喝多了,或者因为临时有事儿过不来的时候,老板就打车自己去——他不会开车。”
“不带你,赵大一个人敢去大池塘?”林凤冲有点儿不相信。
“老板很小心,一个人过去肯定不敢,但是要是李树三在那里等他就不一样了。”葛友点点头,“除了我之外,老板最信得过的就是李树三了,反正他遇到事儿需要和李树三商量的时候,也经常让我回避啥的。”
“赵大平时在大池塘过夜吗?”林凤冲问。
“夏天的时候,偶尔去乘个凉什么的,不过那地方蚊子多,很少过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