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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风声雨声掩盖了两人的呼吸声,相持的时间只有短短十几分钟,于徐剑鸣却像黑夜一样漫长。他浑身已被汗水湿透,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无形的压力压得他几乎喘不上气来。也许凶手承受的压力更甚于他,竟然先沉不住气,徐剑鸣依稀见到一个全身裹在雨衣里的身影在路灯下闪过,倏忽不见,极轻微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那身影中等身材,徐剑鸣不仅没看清其五官面目,甚至连是男是女都说不清。待确信那人已走远后,徐剑鸣才在黑暗中摸索着走到马路上,拦了一辆出租车来到医院。
沈恕听过徐剑鸣的叙述,手心沁出冷汗。他知道当时徐剑鸣的处境有多危险,假如徐剑鸣在相持的过程中心理素质稍差一点,此时很可能已经饮弹身亡。这个枪手是谁?和连环杀手是不是同一个人?他又怎么知道徐剑鸣会在夜里出现在铁皮墙内?难道是连环杀手准备作案时恰巧被徐剑鸣撞见才开枪伤人?又或者徐剑鸣的防范措施使得凶手的连环杀戮受阻而迁怒于他?
一连串问题在沈恕的脑海里闪现,千头万绪,纷乱如麻。他问徐剑鸣:“你每逢雨夜就到发生命案的荒地去巡视,这件事有谁知道?会不会是你的仇人想对付你,事先埋伏在那里?”
徐剑鸣摇摇头说:“我琢磨着不像。虽然干我们这行的,平时得罪的人不少,但保卫处不像重案队,没办过什么大案子,处理的都是些小偷小摸,说什么也不信他们有开枪杀人的胆子。那块地平时没人去,我巡逻的事也没跟别人说过,所以多半是那个连环杀手干的。”
了解过案发经过,沈恕又嘱咐徐剑鸣安心养伤,就退到外面去。将两人的对话向刑侦局长高大维转述一遍,又把徐剑鸣伤口的照片交给陈广,希望他能从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我当时就站在陈广身边,伸手想接过照片,陈广瞪我一眼,径直把照片塞进手提包,说:“这是涉枪案,由我来做鉴定好了。”他是师父兼领导,既然这么说,我自然只有遵命的份儿。
这时管巍从枪案现场打来电话汇报,未找到弹壳,或者是掉落到某个不易发现的地方,或者是被枪手捡走了。因大雨到现在还没有停,现场未留存任何痕迹。此外,他还也调出了江华大学保卫处监控室的录像资料,视频中只能模模糊糊地辨识出徐剑鸣的身影,为时几秒钟,并没有第二个人的影像资料。
刑侦局长高大维是暴烈性子,听罢汇报一拳砸到墙上,恨恨地说:“又是没有一点线索,这案子像闷葫芦似的,可把人憋闷死了。”也难怪高大维着急,枪击案没有线索,就不能和连环凶杀案并案侦查,重案队原本就人手紧张,如果再分散警力,更加捉襟见肘。
两起案子在程序上虽不能并在一起,但沈恕心里清楚,这两起案子有千丝万缕的内在联系,破获一件,另一件也相当于同时告破。枪击案凶手摆明了是专为徐剑鸣而来,不仅准备充分,而且策划周密,对徐剑鸣的行踪和作案现场的地理环境十分熟悉。这从他雨夜伏击、作案后不忘捡回弹头以及有效地避过摄像头就可以看出来。
徐剑鸣的伤口已经处理过,我和陈广再留在医院也帮不上忙,就相继离开。陈广临走前拍拍口袋,说:“好在医院及时拍摄了枪案受害人的伤口照片,回去后我尽快出具一份伤情鉴定报告,不过缺少了创管检验环节,可能会影响鉴定结果的准确度。”
9.惊人发现
2001年8月19日。晴。
楚原市公安局。
徐剑鸣受的是皮肉外伤,虽然失血过多,好在他年轻体健,恢复得很快,没几天就出院了。沈恕叮嘱他要千万小心,谨防凶手再次袭击,尽量减少外出,不可单独行动,徐剑鸣都一一答应。
陈广在徐剑鸣受伤的第二天就出具了检验报告,大意如下:徐剑鸣左上臂伤创有明显的射入口和射出口,虽系根据伤者照片检验,未见到射创管,仍可确认伤创系由枪击造成。射入口呈椭圆形,擦伤轮不明显,无皮下烟晕侵蚀现象,没有皮肤撕裂。由以上特征,可判断凶器为滑膛枪,射击距离在十米内。
所谓滑膛枪,是指枪管内膛壁没有膛线的枪支,主要为民用枪,包括猎枪、信号枪及其他自制枪。也就是说,陈广认为伤害徐剑鸣的是民用枪,这就使得调查范围相对扩大,因为民用枪的管理不够完善,而自制枪和改装枪在民间也很常见。鉴于此前划定的案犯具有从军从警或保镖经历,所以不排除其具备自制枪支的能力。
虽然枪案中无人死亡,受害人徐剑鸣仅受轻伤,但涉枪案历来都受到高度重视,刑侦局长高大维勒令下辖派出所刑侦所长在辖区内不遗余力地盘查民间枪支,包括有持枪、售枪、制枪前科的重点人员,以及有制枪能力的潜在嫌疑人,全部要调查走访。此外,还发动警方的线人和特情,凡举报非法持枪并经警方证实者,均予以丰厚奖励。
当然,这种地毯似的排查能否见效还需要一些运气,如果嫌疑人压根儿不曾露出破绽,或者从未在道上混过,通过外界举报发现线索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
而楚原晚报社的嫌疑对象自从上次打过一个电话后,从此销声匿迹。所幸,连环凶杀案的杀手也一直未再次作案。
日夜轮转,时光流逝,眼看雨季就要过去,大家都略松一口气……凶手傲慢而偏执,绝不会轻易变更他的死亡签名,雨季之后,他再次作案恐怕要等来年。虽然刑侦人员办案压力不会就此减轻,至少时间会更宽裕些,不必像现在这样,与看不见的对手疲于奔命似地赛跑。
一个天色阴沉的午后,科技处处长云海涛派我整理近段时间的法医鉴定档案,并从中挑选出几个典型案例,以供他进京开会使用。市局科技处及下属分局报上来的法医鉴定报告都锁在资料室里,每个月的报告就有近百份,绝大多数是打架斗殴、磕碰剐蹭、食物中毒之类,命案的鉴定报告只占一小部分,其中具有典型意义的更是少之又少。
我在翻检过程中突然想起自己参与的连环凶杀案及徐剑鸣遭枪击案的法医鉴定报告。当然,尚未侦破的案件是不能带到会议上去宣读的,刑事侦查只重结果不看过程,而结果只有破与不破两种,至于耗费多少心血、历经多少波折、使用什么手段,只要案子不破,没人听你啰唆这些。不过我对徐剑鸣遭枪击案有些好奇,因为此前陈广独自经手,一直没让我看到徐剑鸣所受枪伤的照片。我抱着向前辈取经的心态,从档案中把这起案子的鉴定报告抽出来。
厚厚的一沓照片,约二十几张,从不同角度记录射入口、射出口和局部焦痕特写,除去无法分析射创管外,几乎与现场检验伤者无异。我翻阅一遍照片后,突然像遭到重重的当头一棒,脑海里霎时间一片懵懂,半晌才缓过神来。怎么会这样?我把二十几张照片又从头检视,对着白炽灯翻来覆去地看了十来遍,然后摊开陈广的检验报告,逐字逐句地阅读。确认无误后,我愣怔良久,颓然坐倒在地上,絵心中像是有一座雄伟华丽的大厦轰然倒塌,徒留遍地狼藉与苍凉。我一遍又一遍地默念,怎么会这样?怎么竟然会这样?
整整一天一夜,我都魂不守舍,脑海里颠颠倒倒地尽是那二十几张照片和检验报告上醒目的黑字——“凶器为滑膛枪”。我该怎么办?一个刚毕业入行的新人,去质疑一位业界权威、顶头上司?我行吗?敢吗?无论错与对,我都将是输家,给自己掘了一座狂妄自大、不尊师重道、目无领导的坟墓。在等级森严的职场,谁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可是,装作视而不见,任凭真相被扭曲,我的良心又怎能过得去?每一种职业都有它的道德操守,法医的操守就是挖掘真相、保存真相、呈现真相。一个真相,关系的是冤屈的昭雪、生命的存亡;一个真相,足以改变某个人或某些人的一生。
这是我从警以来遭遇的第一个重大困扰,至今仍能忆起当时那份纠结和犹疑的心情。我性格中有两个最大的弱点:一是举轻若重,把一点小事看得比天还大,做什么事都前思后想,力求完美无缺;二是优柔寡断,很难也很少自己做重要决定。现在,我却必须快刀斩乱麻地作出抉择。
终于,我走进了沈恕的办公室,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像在做一件见不得人的事。
沈恕的表情很平静,没表现出惊讶和意外,非常仔细地浏览我复制的徐剑鸣枪伤照片及陈广所做的鉴定报告,并认真倾听我对徐剑鸣枪伤的鉴定结论:“徐剑鸣所受枪伤为贯通枪弹创,未伤及骨骼和筋络,在肌肉部位形成射入口、射创管和射出口。枪口印痕明显大于猎枪枪管内径,入弹口有手枪子弹造成的灰色环,皮下和射创管起端的周围组织有熏黑、干焦和颗粒附着,弹头造成完整的射创管,射出口的创缘外翻,呈星芒状,附有出血的皮下脂肪组织。这些都是膛线枪口创的特征,所以射伤徐剑鸣的凶器不是猎枪,而是军用或警用手枪,更准确地说,从凶手的射击距离和受害人的受伤程度判断,我认为凶器是一把现在已经淘汰的驳壳枪。”
我说完后,沈恕足有半分钟没作声,看得出他正在思考。他是个很聪明的人,不仅听到了我的结论,也听懂了我的弦外之音。我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在遭遇人生重大难题时,竟然会避开主管领导而向他阐明真相。凭我们的接触时间和对彼此的了解,原本不足以建立起这样的高度信任。
终于,沈恕开口说:“你对自己的结论有几分把握?”
“百分之百的把握。”我有些怯懦,却非常笃定。说完这句话,不等他表态,我转身就走,心里有如释重负的感觉。我把这个烫手的山芋丢给了沈恕,是是非非,由他去裁决和处理。
快走到门口时,沈恕忽然说:“你为什么找我来说这件事?你在怀疑你师父,是不是?”他的声音很低,却像是炸雷般在我耳边响起,我的手搭在门把手上,愣了半天,不知该接话,还是该什么也不顾径直逃出门去。
最终,我还是转过身来,面向沈恕,激动得满脸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快步走到他面前,声音低沉却十分急促地说:“这是一个明显的错误,我的意思是,以他的学问水准和丰富的鉴定经验,绝对不该犯这样的低级错误。我翻阅过他从前的枪伤检验报告,非常专业,有些甚至堪称法医领域的经典之作。可是,这份报告更像是有意犯错,意图要掩盖什么。”我一口气吐出心中纠缠的困惑和疑虑,随着眼泪一起流淌。
沈恕点点头,说:“谢谢你,淑心,谢谢你的诚实和勇敢,也谢谢你对我的信任。为了查案需要,也为了你的人身安全,以后的事都交给我处理,你不要再向第三个人提起。”
我表示同意,事实上我也只能同意,一个刚入行的小法医,要和自己的顶头上司作对,我想我是疯了。沈恕主动把责任揽过去,我求之不得。
10.极度惊吓
2001年8月21日。小雨。
楚原晚报社。
在重案队持续不懈的努力下,一片混沌的黑暗终于被撕开一条细微的裂口,有些许光亮透了进来。虽然那光亮遥远、飘忽、不可捉摸,毕竟让人们看到了一线希望。
《楚原晚报》社长秦书琪打电话来,汇报了一个重要情况:晚报的首席记者陶英在近期表现反常,迟到早退明显增多,上班时心不在焉,写的稿子逻辑混乱,前言不搭后语,漏洞百出。当然,他以前的业务水平也不怎么样,不过最近更加大失水准,编辑们怨声不断,已经有几个人向秦书琪反映过了。秦书琪起初也没太往心里去,因为陶英是报社的元老,自由散漫惯了,大家都惹不起,能躲就躲。可陶英却主动来找秦书琪,旁敲侧击地打听连环杀人案的细节和侦破进展。秦书琪虽然官僚,这点警觉性还是有的,察觉到陶英的种种可疑之处,就和重案队通了气。
管巍记录了秦书琪反映的情况,向沈恕汇报。沈恕当下作出决定,说:“这个陶英的态度和表现都很可疑,他现在处于情绪波动时期,再争取一步,就能把他拉过来。我们这就去楚原晚报社走一趟,当面和他谈谈。老管,你帮我查一查陶英的背景,越详细越好。楚原晚报社那里,我带于银宝去就好了。”
陶英体型矮胖,皮肤白而细腻,与他的性别和年龄都不相称。他对穿衣不怎么讲究,松垮肥大的黑西装配一双泛黄的白球鞋,头发乱蓬蓬的,一看就知道是个不拘小节、生活没有规律的人。沈恕和于银宝通过《楚原晚报》总编室约谈他,他俩就在一间小会议室的沙发上坐等。
“你们是干什么的?找我有什么事?”陶英见到两张陌生面孔,立即警觉起来。
沈恕向他表明身份,陶英的脸马上撂下来,劈头盖脸地说:“你们是不是阴魂不散地缠上我了,再重申一遍,我对你们的事既不感兴趣,也毫不知情,你们已经破坏了我的正常工作和生活,请你们不要再来无故骚扰我。”陶英甩下几句狠话,转身就向外走。
沈恕在后面唤他,说:“雨季就要过去,从凶手的作案习惯来看,他很可能在近期还要再杀一个人,而这个人又极有可能是楚原晚报社的员工。无论这人和你有没有关系,我都希望你能积极和警方合作,避免他惨遭杀害。”
已经冲到会议室门口的陶英迟疑着停了下来,看上去他对凶手将继续作案还是很在乎的,但依然语气生硬地说:“我对你们说的这个人一无所知,怎么能帮到你?”
沈恕诚恳地说:“配合调查,就是在帮我们,也是在帮助下一个受害人。请相信警方的办案能力和信心。”然后又像哲人似的加了一句,“该来的终究要面对,躲是躲不掉的。”
“说说吧,你们想问什么?”陶英在门前犹豫了约一分钟,走回来坐在两名警察对面。
沈恕直截了当地说:“据我所知,你在《楚原日报》工作期间做过一段时间娱乐记者,一定知道话剧导演苏南的名字。”
陶英皱了皱眉,说:“对不起,从没听说过什么苏南苏北。能上《楚原日报》娱乐版的,除去关系户,就是大明星,像苏南这种小角色,我们从来不关注。”
沈恕见他才有些心理活动,却一听到苏南的名字就急忙撇清关系,知道他们的背后隐藏的秘密一定非同小可。但他也清楚,与陶英沟通绝不能操之过急。一来陶英不是犯罪嫌疑人,不能对他使用刑侦、审问等严苛的手段;二来陶英不同于警方日常打交道的各路对手,他有一定的文化和社会地位,个性又有些刚愎自用,这样的人往往认死理,外人很难敲开他的心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