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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7节


  “也不能全怪许仙嘛……”田尤俊说。
  “是啊……”区小妹心理乱哄哄地回答,“怪白蛇不该嫁给他,早就应该知道,人和妖不会有好结果的……”
  想想自己与这个现实中不知是否真的存在过的白蛇白素贞还真有点相似,同样嫁给了人类男子,这个男人同样是医生,而且……婚姻的下场恐怕也一样……区小妹嘴角露出一抹冷笑,不过自己可不至於像白蛇那样拖泥带水,到最後落了个可怜下场,大不了抱了儿子一走了之;有本事降妖的和尚这里倒有两个,木鱼和尚是不会管这种闲事的,石头和尚嘛……他自己不就是个妖怪,咦,这一点也与法海有点相似,难道这段“花蛇传”的结局,是自己与石头和尚来一场大战,弄个水漫立新市市立医院什麽的……
  区小妹越想越远,田尤俊却又说:“这根本不是人妖结合成功不成功的问题,你看聊斋中多少对人妖结合的夫妻,人家不也很幸福吗?这是种族与性格造成的悲剧。”
  “什麽意思?难道你是说,狐狸比蛇高贵?狐狸可以和人结合,蛇就不可以?”区小妹气呼呼的转向烫衣版,把後背对著田尤俊。
  “当然不是,我是说许仙的性格与白蛇的行为问题。许仙本来就是个懦弱没有担当的男人,白蛇偏偏又一味地哄他、宠他,到後来他根本就成了一个被惯坏的孩子——妳指望一个小孩会为别人著想吗?他遇见事只会吓得大哭,然後躲到大人身後去诉苦而已。宝宝,爸爸不是说你不好……而且白蛇不应该从一开始就跟许仙隐瞒自己的身分,瞒来瞒去乍一见到她的真身,许仙当然会受不了吓死。如果一开始就说明白了,许仙也不一定不能接受的嘛。婚姻之中,两个人应该彼此坦诚……”
  区小妹听到这里,手抖了一下,电熨斗落在自己手背上。
  田尤俊惊呼一声,忙扔下扇子冲了过来,抓起了区小妹的手;眼前并没有预料中的烫伤、红肿,却是一片秘密的鳞片,并且很快消失,恢复成了娇嫩的肌肤。田尤俊握著这只手,脸上却一片平静。
  区小妹抽回手问:“你知道了?”
  田尤俊点点头。
  “孟蜀还对你说了什麽?”区小妹冷著脸问,没想到孟蜀真的这麽做了,成为一个数万年来第一个令巴蛇孟蜀使用卑鄙手段的妖怪,自己是不是应该感到自豪?
  “孟蜀是谁?”田尤俊诧异地问。
  “就是跟你说我的事情的那个男人。”
  “没人跟我说妳什麽啊……”田尤俊一脸茫然。
  “今天早上大约十一点四十分,和你在病房中说话的那个男人。”
  “今天早上十一点四十左右……我在医院……我在和病人家属讨论病情呀,怎麽了?妳认识那个病人的家属?唉,七十多了,老伴得了这样的病,子女却都不在身边,不容易啊……看他那个样子,离病倒也不远了……”
  区小妹根本没听见他下面的唠叨,脸上露出一抹苦笑;好个孟蜀,果然是万年老妖怪,自己这样轻易地便被他摆了一道。只是一个小小的幻术而已,自己居然就巴巴地上了当,她的心中乱成了一团,半晌才又问:“如果不是孟蜀,你是什麽时候知道的?难道是刚才……”
  田尤俊看著她,叹口气说:“是宝宝出生的时候,妳生完孩子在昏睡,我忽然发现,妳的下半身……变成了蛇……”
  区小妹无力地坐到沙发上。
  ※※※
  区小妹坐在那里,手中无意识地把玩着一个玩偶熊,田尤俊坐在她的对面,一直盯着她,表情难得地有些严厉,口中絮絮叨叨地说着:“小妹,我不是要抱怨什么,你一定也有你的顾虑和难处,可是你不认为夫妻之间应该坦诚相对吗?我一直等了一年多了,幻想着你下刻就会跟我说出你的真实身份,说说你过去的生活,说说你有过的有趣经历……可是你什么也不说,反而老爱看什么白蛇传,然后边看便在我耳朵边唠叨男人都这样,就好象……就好象我要做许仙了一样。这让我很不舒服……”
  区小妹呆呆地问:“你害怕吗?”
  “当然会害怕,老婆突然变成那样,那种视觉与心理的冲击有多大你知道吗?我算是体谅许仙当时的心情了——幸亏只有一半,所以刺激也算是减半了。我自己心里又害怕你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又害怕被别人发现你被当成怪物,整整一个下午就跟神经病似的,对每个进病房的人严防死守──我想人家已经当我是神经病了。可是你醒了之后,却仿佛什么事也没有一样,可是从那之后你却喜欢上了白蛇传,有意无意地总问我对许仙的看法,要是这样我还不明白,我就白听着聊斋长大了。你知不知道,其实我一直在等,想看看你什么时候对我说出实情,可是儿子都过了周岁生日了……唉……”
  “对不起……”区小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半天才挤出了这么三个字。对她而言,说出道歉的话还真不容易,她本来就是那种无理占三分的人,与孟蜀共同生活那么久,遇事都从没服过软,认过错。
  田尤俊讪讪地摸摸鼻子说:“我也不是要抱怨……嗯,我就是随口抱怨两句,也没别的……如果,如果你不愿意说自己的事,那,那就算了吧……”
  区小妹长叹了一口气:“我其实一直想告诉你的,可是我在害怕……你知道吗,我已经一千一百七十多岁了,我曾经过许多许多的事情,修炼、旅行、杀戳、爱恋……甚至婚姻……其中有许多事情,我想你一定不会喜欢听的……”
  “没关系,你不想说的就不说,只要你说,我都会认真听的。”听到妻子的实际年龄,田尤俊也有种晕晕乎乎的感觉,可是想想故事中的妖怪好象随便睡一觉都要用八百年(区小妹:一睡八百年的那个是妖怪吗……),一千多岁似乎也不算什么。这么长的时光,自己也不应该指望是她的初恋,可是婚姻就……想到这一点,他心里有点开始泛酸,脸上不由也就带了出来:“他是什么样的人?现在……现在怎么样了……”
  区小妹苦笑一声:“今天我本以为你见到他了……他是个……”她微微闭上眼,寻思怎么形容孟蜀,“强大、善变、一条筋、单纯、高傲、任性,但有的时候很温柔,很会为别人着想的──虽然是从他自己的角度为别人着想。”
  “听起来还不错……”田尤俊的脸开始拉长了。
  “可是,他很自私……”区小妹看着他加上这么一句,嘴角露出笑意,“说了你会不愿意听,是你要我说的,怎么样?还要听吗?”
  田尤俊一扬眉毛:“听,我想听,我一点都没吃醋!”
  “如果再听见不爱听的……”
  “大不了咱们就吵一架……夫妻嘛,有不高兴的事就吵罢。”田尤俊说,“床头吵架床尾和,夫妻不就是这样……”
  区小妹抿着嘴唇点点头,坐到他的身边,把头靠在他肩膀上说:“他的名字叫孟蜀,也是蛇妖——大名鼎鼎的巴蛇。说起他来,得先讲讲我的身世。
  我跟那个自己辛苦修炼成妖的白娘子不同,我的父母都是妖,所以我一从蛋中出来就是妖身。我的父亲是个称霸一方的妖怪,所以有许多的大小老婆、地下情人、红颜如己之类的,而我的母亲则是他的第二十一房小妾。因为是别人送给他的礼物,所以根本不得宠,我出生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见过父亲什么样。
  母亲总是跟我说父亲有多么了不起,所以我就认为父亲也会喜欢有本事的孩子。于是我努力地修行,总认为只要自己法力高超,本领出群了,父亲自然会在一大群数不清的孩子中注意到我。
  也许是因为我天赋不错,也许是努力的结果,我的本领很快就在同辈中出类拔萃起来,在那一带也算小有了名气。可是我还是没有见过我父亲,因为他很少到我母亲这里来,也因为他从来对庶出子女不留心。他平时威风凛凛地巡视领地的时候,带在身边的都是他正妻为他养育的子女。
  后来我的母亲去世了,他这个做丈夫的连葬礼都没有来参加。到了这个时候我已经对于父亲死了心。我埋葬了母亲,独自在山林间游荡,心情非常的不好。可是这个时候,偏偏遇见了一个不知好歹来挑衅的家伙,我们三言两语便动上了手,结果是我稍胜一筹。那个时候我的心中伤痛、气愤,正想寻找一个发泄的出口,于是对对方下了杀手。山林之中妖怪们的争争斗斗本来常见,何况这是他先动手,他既然想要杀我,也应该有所觉悟被杀,所以我也没有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可是在我母亲头七的那一天,我得到了一个‘有意思’的消息,那个被我杀掉的男子,其实是我父亲的儿子,也就要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而且因为他是嫡子,所以父亲对此大发雷霆,说我杀害兄弟,大逆不道,要把我打回原形,逐出家门。
  很可笑是吗?从来没抚养过我一天,从来没见过面也不知道对方存在的兄弟,却要我背上了杀害血亲的罪名;从没进过的‘家门’,现在却要把我逐出去;从没见过面的父亲,现在终于满天下追逐着我了,为的却是要把我打回原形。
  我当然不甘心坐以待毙,马上收拾母亲的遗物,逃离了故乡──身后跟着由父亲带领的兄弟姐妹、大娘小娘们组成的追杀大军。我边逃边禁不住想,如果那天我输给了那位兄弟,是我被杀了──看当时的情形,他肯定会这么干的──那么父亲不会以杀害血亲的名义把那个嫡子打回原形赶出家门?会不会这样师动众地追杀他?
  答案似乎是明摆着的,所以我更不甘心,我一边逃,一边不时的回头偷袭,仗着出其不意,又杀害了好几个‘血亲’。到了这种时候,我与他们也不算什么血亲了,反而可以说是血仇。我在他们的追杀下边打边逃,本来自以为不会有幸免的可能了,可是有一天,忽然遇见了一个强大的妖怪。
  他的妖气是那么强烈,以至于我与那些追杀我的对手在他的面前连动都无法动弹。他本来正在悠闲的垂钓、饮酒、放歌,都没有对我们这些进入了他视野的小妖怪有什么表示,而我们也不敢轻易动作,生怕哪个行为不小心触怒了他。其实当时我心中有过那样的念头,干脆对这个大妖怪作些不敬的举动,让他大发雷霆,不会青红皂白的把我们全杀了,我一个人换他们这么一大家子,很值得了。反正我娘已经不在了,我孤零零的一个,死了和活着也没什么分别,早死早投胎,也许下辈子做个普普通通的小蛇,没有什么智力,也就没有那么多烦恼……”
  听她说出这样沮丧伤悲的话来,田尤俊收紧了搂着她的手臂,把下巴放在她的头发上轻磨擦。“可怜的小妹,要是那个时候我在你身边就好了。”区小妹把头埋入丈夫的臂湾感受他的体温,过了很久才继续讲。
  “我即使那么想了,也根本没有办法去实现。因为他太强大了,那种明显的实力的差距,使得我在他面前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更别提开口去触怒他了。过了大半天,他喝尽壶中的酒,把空壶抛进了河中,才回头问我们:‘吵吵嚷嚷地干什么呀?连钓个鱼都不让人钓安生吗?要不看你们也算是同类,我早把你们一个个扔进河中去了。走吧,别在这里碍眼了,我不和你们计较了。’说完他站起身要走。
  这个时候我父亲他们对我已经形成了包围之势,我知道眼前这个大妖怪一走开,我马上就要面对他们的围攻,因为刚才的这么一耽误,我已经没有逃走的机会了。我虽然不怕死,却真的不甘心这么死掉,所以我跟在他的后面,忍着害怕当一条尾巴,走了十几米,他回头皱着眉问:‘你干什么?’当时我几乎都快吓哭,可还是结结巴巴地说:‘他们,他们要杀我……’他看看他们那一群人,又看看我,忽然一笑:‘那就跟着吧。’
  见我得到了他的允许,我父亲他们急了,父亲上来对他行礼说:‘这个孽障是我的女儿,她丧心病狂地杀害了三个兄弟、一个姐姐和我的一个小妾逃到了这里,希望前辈您让我把她带回去,施以家法。’
  他扬扬眉毛,又看向我,我知道我与那个人是否父女,只用一个小法术就可以分辨的出来,不论我说什么也没用,所以我什么也不想说了,只是站在那里,见他不说话,父亲以为他是默许了,就上前来拉扯我。
  我觉得这可能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跟父亲说话的机会,于是说:‘你说你是我父亲,我出生的时候不见你,我长了一百三十多年不见你,我母亲去世的时候不见你,现在你跳出来了,说你是我的父亲了,你说我杀的是我的兄弟,他却是在我为母亲服孝的时候来我家,要我跟他上床睡觉,你说我一路上杀的是我的血亲,我却从来未见过他们,只知道他们要千方百计地杀我,什么道理都是你们占了,可是你们最好有办法让我魂飞魄散,不然,只要我还有一分魂魄在,我就决不会忘了这份冤仇,我就总有一天,会去找你们讨回来。’
  不知道是因为听了我这番话,还是因为父亲的冒失举动触怒了他,他忽然制止了父亲他们上来抓我:‘我平生最讨厌的,一是恃强凌弱,一是以众欺寡,你们跟她是亲人也好,仇人也罢,我都管不着,可是我却不能让你们在我眼皮底下这么嚣张,一群男子欺负她一个。这样吧,你们之中出来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一对一的斗一场,是死是活我都决不插手,不然的话,你们就别怪我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