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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我一下子瘫倒在了地上。
  我知道,我斗不过她,这辈子都没有可能了。
  团部的人一走,我立刻跪倒在她面前,让她现在掐死我,我保证哼也不哼一声。 她放肆地大笑起来,说: ‘我为什么要杀你?想想你刚才发的誓吧,你永远也走不出草地啦!哈哈,你永远也别想走出这块草地啦!’
  我失魂落魄地独自待在河边坐了一个晚上,第二天行军时,我故意落在后面,自己在草地上等着。我知道粟沐肯定会杀了我,不会让我走出草地。我一个人漂泊在草地上,慢慢往沼泽深处走去,想这样自生自灭也好,起码不用被人掐死。
  我开始不再害怕,开始了在草地上的流浪。
  开始的时候,后面行军的战士过来,会给我抛一些吃的。后来人越来越少,草地上就剩下我自己。也有时候,我跟在狼群后面,拾一些狼吃剩下的兽肉吃。我开始变成一个野人,像狼=样,晚上都能看到东西,渐渐适应了草地的生活。
  再后来,西藏的马帮路过这里,想把我带出草地。我说我不能出草地,出了草地我就会死。他们想了想,虽然我不想出草地,但也不能永远在沼泽地生活呀,就把我带到了草地边缘,一个藏汉交界处,让我帮着藏民放羊赶牛谋生。我以前在部队里是卫生员,跟赤脚医生学过一些扎针、放血,也能帮藏民看看病,兼做兽医。就这样,我慢慢学会了藏语,最后遇到了多吉,就跟他来到了这里。”
  她回忆到这里,显然很痛苦,但是却用一种很平淡的语气述说,平静得就像是在讲一个和她毫不相干的故事。只不过,越往后,她的语速越快,声音也渐渐高起来,仿佛快点儿说完,她心中的痛苦和恐惧就能快点儿结束。
  说完后,她闭上眼睛,仰起头来,仿佛也在慢慢回味当年那一幕。我和猴子都被震惊了,简直无法想象,这个坚强的女人当时过的是一种怎样的非人生活!我也明白过来,为什么猴子说出他妈妈的姓名后,她会有那么强烈的反
  应。虽然那么多年过去了,但当年的阴影仍然笼罩在她的心上。我们两人的到来,让她怀疑当年那个人是不是又一次回来了。
  当时那个情况,大家都有些神志恍惚了,她可能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现在想起来,也怀疑当年像是南柯
  一梦,都不敢保证究竟是不是真的了。这么多年了,过去的事情早就忘记了,要是有机会见到你母亲,还想跟她叙叙旧,念叨念叨以前的战友情呢!
  唉,-转眼的时间,你都这么大了。对,她现在可好?”猴子悲伤地说: “她一直跟着部队走,后来调进了四野,在广西剿匪时失踪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是死是活也不知道??”宋姨叹息着: “唉,那个兵荒马乱的年月呀,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啊!这么多年来,你就和你父亲两个人熬过来的?”
  猴子也感慨: “母亲走的时候,我差不多三四岁吧。这么多年来,我连她长什么样子都早忘了。”我在旁边听着,也有些不落忍。猴子平时看起来总是嘻嘻哈哈的乐天派,没想到身世竟然这么可怜。
  回头想想,我小时候经常去猴子家玩,还真就没见过他母亲,就他父亲屋里屋外忙着,忙得几乎四脚朝天。现在想想,猴子的童年应该也是够凄凉的。
  宋姨没说话,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俯身在马背上的背袋里找了半天,终于在最底下找到了一个铁盒子。她小心拂去了铁盒子上的一层白灰,打开铁盒子,里面竟有一个旧时的日记本。她小心地翻看着,最后才从日记本中找出了一张老照片。
  她小心递给猴子,说:“喏,中间那个扎着两条小辫子的,就是你母亲:”猴子很激动。看他那股激动劲儿,我心中突然有些难过,猴子可能从来都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现在想想,猴子从小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他父亲是一个冷冰冰的人,对孩子从来不笑,看起来像个黑脸包公,所以很少有孩子愿意跟猴子玩。
  猴子好像也就只有我这么一个朋友。不过我总觉得宋姨说得有些玄乎。按照她的说法,猴子母亲应该是涂抹
  了一层药膏,然后手指甲上的伤马上就好了。这种说法实在太过离奇了。她当年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消失了?
  我觉得这事情里有古怪,问猴子: “猴子,你们家有没有什么祖传的跌打药,涂在身上伤口立刻就能好的?”
  猴子被我弄糊涂了,问: “我们家又不开药铺,哪儿来祖传的跌打药?”
  我说: “那你妈身上的伤口,怎么一转眼就好了?”
  猴子苦笑着: “哪儿有这样神奇的药?要是真有那么管用的药,我们家也不用去黄委会了,直接在街头卖狗皮膏药就成了!”
  猴子有些尴尬地问: “宋姨,我想问你一件当时的事情,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宋姨爽朗地笑着: “都那么多年过去了,还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你尽管问!”
  猴子正了正身体,说: “宋姨,您看当年的情况,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当年我母亲随身带了一种神奇的药膏,那药膏抹在伤口上,疤痕在几分钟之内就会完全消失不见。您觉得这个可能吗?”
  宋姨摇头,说: “这个我早就想过,是不可能出现的。我当时下手很狠,那一下子至少能掀掉一片指甲盖儿。这世上除非有这样的药膏,可以让她在几分钟内重新长出来一个新的指甲,但这是不可能的。”
 猴子点点头,说: “那么就剩下最后一种可能——当时袭击您的人,并不是我的母亲。”
  宋姨想都不想,直接冷冷地说: “这个绝不可能。”
  猴子坚持: “宋姨,您想想,您当时有没有看清楚那个袭击您的人的脸?”
  宋姨回想了一下,摇摇头,说: “我当时怕极了,挣脱开后,就拼命往前跑,倒是真没敢往后看??”
  猴子点点头,问: “宋姨,您看,当时有没有可能是这种情况呢?比如说——我当然是在举例子——您看,有没有可能,袭击您的是另外一个人呢?”
  宋姨斩钉截铁地说: “绝不可能!这个我心里清楚得很,一定是粟沐,没错的!”
  猴子说: “您为什么那么肯定呢?”
  宋姨脸色变了一下,接着用一种不自然的语气说: “这种事情,我当然会知道。当时我撞破了她的事情,她晚上又突然间消失了,不是她还会有谁?”
  猴子摇摇头说: “这个也不好说??说不准当时还有第三个人。”
  宋姨的脸色变了,但是也没有继续说什么。
  我见气氛尴尬起来,忙岔开话题,说: “宋姨,您当时多大啊?”
  宋姨随口说: “我当时也就二十几岁吧。”
  我吃惊了: “这样算算,现在您都五十多岁了,看起来可真不像!”
  女人有些尴尬地笑笑,说: “在高原风吹日晒的,脸皮都给吹黑了,看不出来年龄了!其实早就是个老太婆了!”
  我见气氛缓和了,也笑嘻嘻地说: “是看不出来,我觉得宋姨现在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
  宋姨听我这样说,显得有些不自然,很快将话题扯到其他方面去了。说清楚了当年的恩怨,我们终于放下戒心,简单商量了一下。宋姨说现在深更半夜的,草原上危机四伏。不管怎么样,大家还是先在这里对付一夜,第二天再走。

第六章·死人脸出现
  宋姨决定这次和我们一起走一次长征路,再过一次雪山草地,彻底了结过去那个心结,不然一辈子也不能安心。我虽然觉得宋姨突然作出这个决定有些冒失,但是想想,她已经被那件事情折磨了几十年,这次遇到故人的后人,一起重新回到过去的场景看看,想彻底从这件事情中解脱出来,也可以理解。
  我四处找灌木生火,宋姨却说木头有的是,让我扒开地下的一层土。我发现地底下埋了一层又一层,全是一根根粗大的木头。松木又粗又大,我和猴子合力扛出来一根短木头,发现这还是一根带着树皮的松木,差不多有大腿粗细,一米多长。松木埋在地下有些潮湿,但是外面裹着一层油脂,耐烧得很。火一生起来,松脂滴在火堆里,蹿起二尺长的火苗,烤得我们浑身暖烘烘的。
  猴子问宋姨,知不知道这地下为什么会埋那么多松木。宋姨也直摇头,说多吉放羊时说过这地下埋了不少木头,再往下还能挖到不少腐烂的木头,也是松木,还混合了其他什么东西,很古怪。多吉认为这是古代一种祭祀的东西,就没敢碰,她也从来没仔细看过。
  我顺口说: “这些松木要是祭祀用的东西,那成本可够高的。这附近又没松树,这些松木怕都是从外地运过来的。”猴子点点头,说: “要是祭祀的话,这祭祀活动怕是已经持续上千年了。你们看这些新埋的松木,看样子只有几十年。到底是什么祭祀,能够几千年不断,而且一直持续到现在呢?”
  宋姨说: “说到这个,我倒是想起来,以前寺院的僧人去我们那儿讲经时说过,当雨水淹没了山谷,草原上会飞起巨大的白鹰。白鹰会指引着远方来的客人,去一个神秘的地方。”
  猴子表情凝重了,问: “白鹰指引人去一个神秘的地方?”
  宋姨点点头,说: “是,是一个非常神秘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