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璐璐安静地听着小泽荣丽子的话。她面色平静,嘴角隐隐带有一丝淡笑,却令人难以察觉。
“第三种命运,是专门针对在这里出生的女孩。”
说到这里,小泽荣丽子的声音变得有些嘶哑:“我八岁的时候就开始出来接客。你根本无法想象,那是一种何等可怕的噩梦。那个男人比野熊还要强壮,为了两盒罐头和五公斤大米,我母亲用棍子把我打昏,然后扔在房间里任由那个家伙为所欲为。当我事后浑身是血哭喊着跑出来找她的时候,她却告诉我:处女其实就那么回事,最值钱的东西就是那层膜。那男人出得起价钱,也是这条街上最豪爽的顾客。也就是看在我还年幼,所以才给出如此之高的价码。要知道,通常的处女价格只是三斤大米或者面粉,这条街上最漂亮,技术最好的女人,每次也只能从男人那里得到一个包着咸梅干的冷饭团。”
出于女性之间对某些事情的共鸣,杨璐璐稍微收起此前的冷漠,颇感兴趣地问:“那你怎么会成为外交官的?你现在的身份与过去应该没有任何交集点。”
“人嘛,都是逼出来的。”
小泽荣丽子肥胖的面孔一直在颤抖,她重重抹了几把脸,声音里带有浓浓的悲哀:“我母亲一直把我当做工具。她像疯了一样要我接客。印象最深刻的,是我十一岁那年生日。那天,我整整接了三十多个客人。当最后一个男人从我身上爬起来,我感觉自己几乎快要死去。我从未像那样憎恨过母亲,她一直在外面的房间与那些男人讨价还价,仿佛忘记了我是她的女儿,而我只是她的赚钱工具。”
杨璐璐眼睛里露出淡淡的疑惑。她能够理解小泽荣丽子用这种刻骨铭心般的仇恨语调说话,也可以想象那种对女人来说地狱般的恐怖场景。可是她不明白,既然那女人的恶行是如此令人厌憎,为什么小泽荣丽子在叙述中一直称她为“母亲”?
“你一定觉得很奇怪是吗?”
尽管被愤怒的往昔记忆笼罩着,小泽荣丽子仍然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并且可以用平静的声音说:“我杀了她。就在那天夜里,我拿着事先准备好的刀子,偷偷摸摸走进她的房间。女优街的人都不怕血,我们依靠身体赚钱活命的同时,也对如何刺激男人,以及人体器官构造非常了解。我插得很准,一刀直接命中肝脏,她像中邪一样从床上猛跳起来,尖叫着在房间里惨嚎翻滚。我早就想要干掉这个从我身上榨油的混蛋,刀子是我偷偷磨过的,上面有倒钩,她用力拔出来,带掉一大片肉,肠子和肝几乎被全部拖出。我浑身上下都是她的血,很热,也很黏。我就这样站着,看着她来回挣扎。她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的目光,根本不相信是自己女儿下得手。”
杨璐璐淡淡地插了一句:“你很有成就感?”
“当时,的确是的。”
小泽荣丽子缓缓点着头:“然而,我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她竟然拖着身子爬到床前,从隔板下面的暗格里取出一只小木箱。她抱着那只箱子爬到我的脚下。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她把箱子摆在我面前时的那副表情。如释重负,又好像是得到了解脱。我看不到她有濒死前的痛苦,只有充满希望的期待,还有一丝追悔。”
“箱子里塞满了零零碎碎的钞票,全部都是法定流通的蓝币。有几毛钱的零钞,也有一分两分的硬币。我数过,那些钱总共有四十多元。就在这些散碎钞票的最底层,放着一张从墙上撕下来的宣传单。”
杨璐璐眯起眼睛,下意识地问:“宣传单?”
“军队每天都有士兵战死,基地各个单位也需要新进人员补充。那些位置原本是由特定的阶层人员所把持。当失血速度远远大于造血速度的时候,就需要更多的新鲜血液进行补充。对平民的大规模招募从病毒爆发后第二年就已经开始。当时的限定范围只是士兵,到了我出生前的第二年,很多行政单位,比如财经省和外务省,也开始面向平民招募相关人员。不过,招募标准比普通士兵严格得多,需要通过一系列考试,还必须交纳每人两百元蓝币的费用。”
“直到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她让我拼命接客的原因所在。长痛不如短痛,一时的屈辱并不代表永远都是这样。你可能无法想象平民区物资与钞票之间那种令人难以忍受的极低兑换标准。母亲死后,我尝试着用一个罐头去那里换钱,好说歹说,只得到了三分钱。”
杨璐璐露出了然的神情。她重新靠在椅子上,不在发问。
“母亲为了做好了开头,我自然没有理由不把未完的部分继续下去。”
小泽荣丽子并不在意杨璐璐的态度,继续道:“为了攒够两百元钱,我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最疯狂的妓女。哪怕是再肮脏再暴力的男人,我也会陪他上床。我挖空心思满足男人们的各种变态要求。由于营养不良,女优街的女人很瘦,在这里,胖女人反而是一种男人极其渴望的美色。想要让自己长胖,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自己多吃。我要攒钱,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两百元蓝币也一个极其庞大的天文数字。母亲留给我的那些钱,有大半部分是她一生的积蓄。按照那种速度,如果攒够两百元,我至少还得在女优街继续呆上二十多年。前提是必须每天至少有十个以上的男人光顾我。”
“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帝国科研总部到平民区招募人手。那是一种非常可怕的实验。他们需要对变异生物的基因与繁殖能力进行测试。实验需要志愿者主动配合。那是把捕捉到的变异生物关在笼子里,捆绑住四肢和颈部,在其体内注入性激素,然后分别由男性和女性志愿者与其进行交配,从而达到获取受精胚胎,进行生物战士研究的目的。”
“这种实验是极其危险的。尽管变异生物被完全固定住,但交配过程中总有各种各样不确定的意外发生。‘志愿者’这种说法当然只是一种名目。尽管帝国研究院开出了很高的价码,却很少有人愿意接受。毕竟,在平民区的日子虽然难过,却好歹是自由的活着。一旦签署志愿协议,存活下来的机会就极其渺茫。”
第476章议案
杨璐璐看着小泽荣丽子胖胖的侧脸,淡淡地问:“既然明知道很危险,你为什么还要接受?”
“我没有更好的选择。”
小泽荣丽子的脸上挂着苦笑,目光微微有些失神:“继续在女优街呆上二十年,根本就是一场噩梦。何况,也不可能每天都有那么多男人光顾。两百元蓝币可能只是A区富人们的一顿饭钱,我却一辈子都无法攒够。成为实验志愿者肯定有危险,但同样意味着机会。”
“实验对象需要良好的体质。在帝国研究院,我过了三个月从未想象过的好日子。每天的食物都很充足,早餐有鸡蛋和牛奶,午餐是浇上鲜美牛肉汁的白米饭,晚餐能够吃到鱼和海带,以及味增汁和紫菜饭团。除了这些,还有新鲜的水果和糖果。平时什么也不用做,可以听音乐看电影打发时间,除了每天必须进行的规定运动项目,一切都是自由的。更重要的是,那里每个人都对我很有礼貌。尤其是男人,甚至微笑着向我问好。这在女优街是根本不可想象的。”
“从杀死母亲那天起,学习就成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我陪过好几个捡垃圾的男人睡觉,嫖资就是一堆废旧的教科书。也许是我在休息时间一直看书,从不进行任何娱乐活动的缘故,一位研究员对我予以特别关注。他把我的情况报告给了项目试验组长,那天恰逢对志愿者的近况例行检查,他们看到我正在读一本《生物进化论》,于是就书提了几个问题,我全部都答对了。”
“当时,我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直到晚上,那名研究员借着送晚餐的名义偷偷告诉我:多吃一些,尽量让自己发胖。”
发胖?
杨璐璐微微一怔,继而明白了其中含意。
“过于肥胖的志愿者,是不能成为实验对象的。”
小泽荣丽子接下来的话,证实了杨璐璐的猜测:“尽管不明白这种提醒的真正意思,我还是有意识增加自己的饭量。那天的晚餐,我足足吃了二十个饭团,外加六份酱汁鱼块和很多海带汤。我差一点儿没把自己给活活撑死,膨胀的胃像山一样压着我,整个晚上我几乎无法入睡,不停的打馊嗝,就连嘴里呼出的气也是臭的。可是到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仍然强迫自己吞下七份夹肉面包,一大盆蔬菜沙拉,整整一公升牛奶,十四个半熟鸡蛋。”
说这些话的时候,小泽荣丽子脸上露出扭曲的狞笑,就连旁边的杨璐璐看了,也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我增肥的速度比想象中快得多,从三十九公斤到一百零五公斤,我只花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虽然当时并不明白那个研究员为什么要我长胖?但我在读书和学习方面却从未落下。正是在那本《生物进化论》里得到的启发,在接受实验的前一个星期,我对例行检查的试验组长提出:是否可以通过释放生物激素和改良基因的办法,变异生物之间制造出具有针对性的弱势和强势群体,从而人为产生出一个新的变异食物链?”
听到这里,就连杨璐璐也不禁微微颌首:“这想法的确很有创意。尤其是对于生物战争尚且不明朗的时间终结问题,很有可操作效果。”
尽管是被称赞,小泽荣丽子却表现出令人意外的平静:“我的提议得到了上面重视,考虑到我当时的身体状况已经不适合参与实验,我被当做‘不合格对象’清除出来。离开研究院的前一天,我向试验组长借了两百元蓝币。那是一个非常慈祥,极其和蔼的老人。正是依靠这笔钱,我最终成为了外务省的行政人员,现在也才有资格与您这样的大人物坐在同一辆车里。”
杨璐璐慢慢拍了几下手掌,虽是在笑,却带有毫不掩饰的讥讽:“这才是现实版丑小鸭变白天鹅的故事。哦!我说错了一点,应该是一只胖胖的肥天鹅。”
小泽荣丽子脸上涌起一股愤怒的红潮,又迅速消褪下去。她知道杨璐璐的确有说这种话的资格,只能深吸一口气,把怒火压制在心底,以极其缓慢的语速说:“想知道那些同期与我被选中的志愿者结局吗?他们总共有二十二个人,男女各半。”
杨璐璐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都死了?”
“有四个女人与雄性马形类人交配过程中,被突然勃发的生殖器贯穿了身体。有两个男人因为雌性类人阴道骤然紧缩,导致生殖器断裂。其余的男人被留下充当下一次实验材料,别的女人成功受孕,却无一例外都死在手术台上。”
小泽荣丽子没有说出最后的实验结果,杨璐璐也没有继续追问。车队在沉默中开始发动,朝着另外一片街区驶去。
越野车刚刚开过街道尽头的拐角,突然从旁边的巷子里涌出几十个人。他们身上的衣服几乎是一片片破布,有些干脆赤着上身,下面只有一条早已分不清楚颜色的兜裆布。这些人显然长时间没有洗过澡,皮肤表面满是污垢,头发也只是为了不妨碍活动而随便剪短。女人相对要讲究些,也不过是身上裹满各种衣服碎料,却同样目光凶狠,带有令人畏惧的狂热。
这些人手里都拿着武器。有自制的砍刀和棍棒,也有钉头锤和坠有重物的铁链。几个在外围的家伙用不善的眼光打量着越野车,直到车兜里士兵把重机枪口指向他们,这才讪讪的转身离开。
人群继续朝前激涌,混乱的声音听起来无比疯狂,其中夹杂着歇斯底里的尖叫。杨璐璐侧过身子,从前面车窗望去,看到一个男人被围在人群中间,牢牢钉在木桩上。他正在被几个上身精赤的壮汉用刀子肢解,肠子和内脏被拖出体外的时候,男人仍然还是活的。从附近围拢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人们在欢欣鼓舞的跳着,叫喊着。木桩上的男人很快被剁成碎块,在一个个围观者手中散发开来。其中有好几个七、八岁大的孩子,捧在他们手上的肉块就像是极具吸引力的新玩具。有一个孩子分到一只男人的手掌,他小心翼翼拎着手掌拇指,津津有味舔着手腕断口伸出来的血。
“在平民区,想要吃到新鲜的肉,只有两种来源:要么外出猎杀变异生物,要么杀掉某一个人。”
小泽荣丽子如幽魂般的声音再次响起:“这里每天都有一个人被杀。他也许没有任何过错,但死亡与否完全由这一街区的人们所决定。你是从和平时期过来的人,应该看过乐透彩票的开奖吧?他们把这里的每一个居民编号,从01到数千,无论男女老幼,每个人都持有一个号码。电脑选号并不存在作弊,他们总是很公平的选出充当食物的对象。逃是不可能的,那样做,就让别人有了更多吃掉你的理由。当然,选号这种事情只是在没有可选对象的情况下发生。一般来说,被杀掉的人总有各种理由。可能是与旁人之间的口角,或者是彼此之间的矛盾。但不管怎么样,一旦被选中,就无法再逃脱。”
“这是生物战争延续产生所导致的问题。基地市对此无能为力,外面的难民做梦都想进来,里面的居民却谁也不愿意出去。能够容纳的饱和率就这么多,如果不消耗掉一些,外面的难民就会彻底绝望。”
杨璐璐再次冷笑:“所以,这就是你漠视他们杀人的原因?”
“他们永远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小泽荣丽子很是怨毒地看着她:“刚刚成为外务省行政人员的时候,我曾经在平民区救援部看到一对老夫妇。他们前一天刚刚获准成为基地市的居民。就在入住的时候,与邻居发生了口角,他们十九岁的儿子出于愤怒,打了对方一拳。半小时后,一大群人冲进了他们的家,带走了年轻人,从此,他们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