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走吧。"我招呼唐家婶子马上动身,七七还在河滩上,我不怎么放心。但是小九红不干了,死都不走,可能是被之前的话吓的够呛。我看看她,道:"刚才是吓唬你的,水很干净。"
"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啊,不要糊弄老娘。"小九红半信半疑,伸头朝水潭看了看,那水很平静。
水潭到对岸只有二十来米,对于长在河滩边的人来说,游过去和走路一样轻松。我拿着唐家婶子的手电筒,第一个下水,那水非常凉,双腿一进去就激灵灵打了个哆嗦。唐家婶子跟着下来了,小九红磨蹭了半天,直到我和唐家婶子游出去两米远,她才哆哆嗦嗦的跳了进来。
我在前头,她们两个在后头,一块朝对面游,但是游了大概有七八米左右,我就觉得这水凉的有点不对劲,怎么说呢,河水的温度不会太高,就算最炎热的夏天,只要跑到靠河的地方,仍然能感觉一股明显的凉意,然而这水潭的水凉的邪乎,就好像一潭冰水,游了这么短一段,手脚好像就要冻僵了似的。
骤然间,一种危机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一下子涌到了头顶,那种感觉让我非常不踏实,不由自主的就放慢速度,踩着水,拿起手电在周围照了照。水潭很大,如果不仔细看的话,可能会遗漏过去一些东西。当我慢慢扫视周围的时候,突然就觉得有一个白影子出现在视线里。
"那是什么东西?"我回头喊了唐家婶子一声,用手电光柱朝那边照,注意力一旦集中,那道白影子就看的比较清楚了。
那是挂在水潭右边石壁最顶端的一道影子,猛然看上去,好像是个穿着白衣服的人,而且是个女人,乌黑的头发披散下来很长。手电的光朝旁边挪了挪,隔着不远,挂着第二道白影子,看了一圈,右边一共有七八个这样的白影,转过头看看,左边的石壁上也有七八个。我看的不是特别清楚,感觉就如同石壁上挂着很多吊死鬼。它们的身体被垂下来的白衣服完全挡住了,头发又披散的那么长,连脸都看不清。
自然而然的,我就感觉头皮一麻,那些白影子虽然一动不动的挂在石壁上,但是它们的袖子软塌塌的垂着,披头散发,一眼看过去就心里很不舒服。
"大掌灯......"唐家婶子的语气顿时变的很紧张:"可能要糟!来之前我怎么没发现这些个东西!"
"怎么了!"我本来就不踏实,被唐家婶子一说,心里立即毛了。
"你看。"她抓过手电,着意在一个白影子头上照过去。经过她的指点,我随即就看了个大概,那道白影子的脑后,斜斜的挂着一面镜子,很陈旧的铜镜,光线照射过去的时候,镜子折射出一点点黯淡的光,一下子就把白影子映照到了下方的水面。
"怎么游到这里才发现这些东西!"我心里顿时就慌了,现在三个人恰好就在水潭的正中心,朝前朝后的距离都是一样的。
"我们快点!游过去!"唐家婶子把手电塞给我,语气很焦急,我也不管那么多了,埋头就想一口气游过去再说。
就在这时候,沉寂的针落可闻的空间里面,突然响起一阵袅袅的咿呀声,就好像一台唱片机在播放老唱片,那声音是女人的声音,像是在唱歌,又像是在唱戏,但是听了一下,我的头皮忍不住紧了一圈,那咿咿呀呀的声音,竟然是巡河调子。我听过无数次的巡河调子,不管是爷爷吼,还是老鬼吼,都雄浑苍凉,然而让这女人的声音唱戏般的哼出来,就说不出的阴森诡异。
我被这鬼音一般的巡河调子吓的呆了呆,晃晃脑袋就想继续游,但是胳膊刚刚一动,手指就觉得触到一团软绵绵又滑腻腻的东西,条件反射一般的抽回手,低头一看,一大团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慢慢的浮到了身下。借着手电筒的光,我又看见那大团的头发下面,是一条白白的影子。
我看不到影子的脸,只能看到它身上白色的衣服在水里慢慢的起伏飘动,我被这影子吓了一跳,想要顺水游走,但是身体还没动,所有的力气仿佛一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眼前模模糊糊的,好像是几天几夜没睡觉一样,眼皮子死沉死沉,不由自主的就慢慢沉入水中。
一进水,脑子也跟着开始模糊,什么都看不清了,只能看见一个穿白衣服的女人的影子在水里飘着,离我越来越近。身上没力气,躲都躲不开,等到那女人飘到跟前的时候,一下子就把我抱在怀里。
她的样子很好看,唇红齿白,五官精致的紧,一边抱着我,一边慢慢的哼着巡河调子。她身上凉凉软软的,被她抱着,那感觉怪异恐惧,却又有种说不出的舒服。她抱着我在水里飘着,一只手来回的轻轻抚摸,好像是幼年时候被母亲抱在怀里,唱着儿歌哄我入睡一样。我的眼皮子更沉了,脑子将要陷入彻底的瘫痪。
她一边游,一边轻轻的抚摸,那只凉凉的手渐渐摸到我的心口,骤然间,我感觉心口一阵刺痛,整个人立即随着这阵刺痛清醒过来,在清醒的那一瞬间,我看到的是一张几乎风干成了腊肉的脸,在起伏的头发中若隐若现。
第六十一章过道阴兵
骤然从昏昏沉沉中苏醒过来,第一眼看到的竟然是这样一张脸,我心里不仅有害怕,还有愤怒。低头看看,镇河镜还挂在脖子上,镜心微微闪着光,我的胸口破了点皮,渗出一丝血迹。害怕外加上恼怒,我伸手就抓住对方的头发,白影子不知道是死了多少年的尸体了,干枯的只剩下一层干皮,我一伸手就拽下一大把头发。
恐惧刺激着我的神经,我随手甩掉手里的头发,硬拽着白影子的脑袋,手上一用劲儿,硬生生就把它发脆的骨头给拗断了,白影子一动不动的缓缓沉浮在水面上。我扭头一看,小九红和唐家婶子肯定是糟道了,都被拖到了水里,我飞快的一蹬腿,举着镇河镜一头扎下去,唐家婶子被一只白影子缠着,越沉越深。我撵过去,一手拽着唐家婶子,一手抓住白影子的头发,使劲朝上浮。
等我解决了这只白影子,再转头一看,小九红已经被拖的很深了。那一刻,我突然产生了一种不管她的念头,她是什么人?红娘子杀了我爹,我为什么要救她女儿?
我在原地顿住了,思绪起伏。那是我人生初期一个很重要的抉择,当时我并不能完全理解这些,但是多年之后回头想想,我很庆幸自己的抉择,这个抉择关乎人性。
最终,我还是忍不住朝小九红落水的地方游去,她的母亲是我的仇人,但她却只是个刚刚成年的孩子。
等我潜水下去的时候,小九红完全失去了知觉,只是下意识的紧紧抱着一只白影子,抱的那叫一个紧,如同抱着自己亲妈一样。这姑娘倔的要死,即便失去知觉了仍然是这样,拽都拽不开,我生怕她在水里换不过气,直接拖着她和白影子一起浮出水面,直到出水,一人一尸还是抱的难分难解。我没办法了,用力抽小九红的脸,正正反反连着几个耳刮子,一下把她给抽醒了。
"你奶个腿啊!!!"小九红朦朦胧胧睁开眼睛,一眼就看到那只白影子的脸,当时吓的大叫起来,一拳就捣了过去:"丑死了!"
"快走!"我转身拉住唐家婶子,招呼小九红离开,身体刚刚游动出去,贴着水面就能看到差不多十来个那样穿着白衣服的影子,正慢慢的从水下上浮,杂乱又诡异的巡河调子又一次开始影响我们。脖子前的镇河铜镜无意中染了血,微微的发出一种嗡响,就是这轻微的声响,一下子把巡河调子的声音给压了下去。
我什么都不顾,拖着唐家婶子就使劲游,十来米的距离,对我来说就是三两下的事,小九红也游的飞快,转眼间,三个人爬上对岸,一直到我们爬上岸,那十来个白影子仍然慢慢聚集在水潭边,像是十多条伺机捕食的白鲨。
我让小九红想办法把唐家婶子弄醒,这个地方绝对不能多呆了,我心里略微感觉有点诧异,莲花木像虽然来无影去无踪,但是隐隐有种神秘且神圣的气息,存放莲花木像的地方,为什么会这么邪异?水里的那些白影子很厉害,如果不是镇河镜染了血,估计还镇不住它们。
小九红很卖力气,抓着唐家婶子就要抽,可能想趁机发泄心里的怨气,我皱皱眉头,拦住她,把镇河镜在婶子面前敲,染过血的镇河镜红光不散,氤氤氲氲的一层,几下就给她镇醒了。三个人一身都是水,却来不及多说什么,唐家婶子翻身爬起来,带路就继续朝前跑。过了水潭,路干了,跑的非常快。这个地方很可能是有人硬生生掏空了河底之下土壤构造出来的,面积不会特别大,不久之后,前面是并排的两堵墙,两堵墙之间有一条七八米宽的过道,这些都是唐家婶子之前走过的路。
"贴着墙根走,不要乱动!"唐家婶子在前面引着路,我和小九红立即就靠到旁边的墙壁上,我只想快点离开,所以下意识的就把速度放的非常快,沿着这条通道走了大概十几米远,身后的小九红突然叫了一声,我一回头,看见她停在原地,一条腿前,一条腿后,保持着一个很奇怪的姿势。
"你又怎么了!"我真没力气再呵斥她,随即也停住脚步。
"我踩到什么东西了......"小九红不敢低头,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踩到狗屎了?快走啊!"
"不能走......"小九红抬头在四面看了看,一边看着,脸上的汗就唰唰朝下落:"踩到的肯定是机括,我不敢抬腿。"
我心说麻烦了,小九红出身排教,排教虽然恨人,但是不能不承认里面有很多能人,那些专门扎船做工具的匠人们都是巧手,把三十六旁门里头的奇淫机巧吃的很透彻。小九红踩到的一块地砖微微有些弹性,脚一踏下去,地砖就陷了一截,熟悉机巧的人不用分辨就知道,踩着地砖的脚只要一松开,肯定会有什么隐藏的机括被激活启动。
周围仍然寂静无声,事情为难就为难在这里,因为根本无法预料到会是什么机括将要激活。
小九红自然而然的就感觉紧张,虽然站着不敢动,但是腿一晃,脚下的力道一下子失衡,就在一眨眼的功夫间,我听到两边的墙壁轰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炸开了,石块崩裂,一块接着一块从墙壁上滚落下来,完整的墙顿时横着裂开一道十多米长的口子。我本来就紧贴着墙,稍一转头,立即从墙壁崩裂的口子里头,看见一双眼睛。
那是双发灰的眼睛,眼球和眼白几乎混成了一种颜色,看到这双眼睛,接着就看到了眼睛下的脸。那是张几乎没有肉的脸,脸上扑着一层白白的如同碱面一样的粉。我朝后猛的一退,光线一扫,随后就看到中空的墙壁后面,站着一排排整整齐齐的阴兵。
"你个乌鸦嘴啊!"小九红也不管什么机括不机括了,针扎了一样的跳起来:"你说有阴兵!一下子出来这么多!"
我的脑子也乱了,之前纯属吓唬小九红,随口说了那么一句,谁知道竟然真有这么多阴兵。墙壁崩裂的同时,一排排站在后面的阴兵就动了,从裂痕中伸出手,想把缝隙扒大然后出来。没有鬼船上的古钟,谁都控不住阴兵,看着墙壁缝隙里伸出的密密麻麻的手,我顿时懵了,拖着小九红就跑。
"大掌灯,你先走!"唐家婶子抬脚就留到后头:"我留着,有了意外,也能顶一顶,你什么都不要管,快走!"
"一块走,阴兵暂时出不来!"我心里突然涌动着一种说不出的温暖,七门的确是散成一盘沙了,谁也不顾谁,但这个年头不能说没有好人。
一句话的功夫,我已经跑出去很远,这条七八米宽的过道将要到头了,我心里不知道是该轻松一些还是更紧张一些,但是没等真正跑出过道,我和小九红同时看到身边还没有完全裂开的墙壁旁,直挺挺的站着十几个人。高高矮矮,男男女女,都穿着当地丧葬时候的白寿衣,脸上还贴着一张白纸。
十几个人站的齐齐整整,它们身上的寿衣还非常新,我心里诧异,却不敢停留,然而就在我稍稍迟疑的这一刻,平静的和墓地一样的过道里,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呼的刮来一阵风,贴着我的脸一吹而过。风并不大,但是从身前吹过去的时候,那十几个人脸上贴着的白纸晃晃悠悠的被刮掉了。
白纸被刮掉的时候,我的诧异一下子达到了顶点。这十几个人死相非常难看,但是我还是一眼认出站在最前面的宋百义,他脸上完全没有一丝血色,微微的发青,眼睛半张半合,按照我们老家的习俗,脸颊上扑着白粉和尺红。唐家婶子说的可能没错,宋家这老老少少十几口子全都是被开膛破肚而死的,寿衣下头的身体被一层一层白布裹的严严实实。
"宋百义!"我明知道他已经死了,却还是忍不住喊了一声,这怎么可能?宋家老老少少十几口子不是摆在抱柳村的灵堂里头,马上就要下葬了?怎么会被人赶到这个地方来!
顿时,我就意识到,这个地方可能还有其他人,把宋百义一家赶过来的人。
"走吧走吧!"小九红使劲拽我,我才回过神,不管事情是怎么样的,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离开。我转头拔脚就走,但是脚步迈动的时候,余光隐隐约约看见宋百义那双半张半合的眼睛,好像唰的睁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