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节
正因为这样,原本没有河流的大地,就突然多出了一条河,一直流淌,直到今天。
"那个治水的头领,时常都到河边来,沿着河走,一年又一年,从满头黑发走到了满头白发。"老汉道:"年轻人,你说谁能没个生老病死的时候呢?这个头领,最终也是死了。"
这个头领死去的时候,一大群人给他送葬,抬着一尊巨大的木像,一口沉重的石头棺材,还有一尊大鼎。送葬的人全都下河了,抬着木像、石头棺材、大鼎,被河水吞没。花老汉的爹目睹了这一切,却不敢靠近,那个带人治水的头领即便死去了,威望也极高,没人敢于亵渎。随后,送葬的人浮出水面,但是没有上岸,就在河里一个个拔刀自尽。
"那些个死尸啊,没有被水冲走,就在原地打着漂儿,忽悠忽悠的沉了下去。"老汉看着我道:"年轻人,你知道这些个死尸都是什么吗?"
"是什么?"
"那就是最早的镇河阴兵!"
我的脑子忽的闪亮了,一点一点的线索好像被老汉的讲述串联起来,完整又清晰。毫无疑问,那个治水的人,就是大禹,莲花木像,石头棺材,葬入大河中,那么河眼连通的地方,就是大禹的墓!
如果我说起来,很多人可能就觉得我在胡扯了,所有人公认的,大禹墓是在浙江绍兴的会稽山。但是,那只是一座空墓,或者说是一座衣冠冢。人们所膜拜的大禹墓,只不过是一个象征,是一种精神和凝聚力。
"那口鼎,在什么地方?"我回过神,问花老汉,莲花木像,石头棺材,我都亲眼见过,但是花老汉说的那口鼎,闻所未闻,它既然在禹王被安葬的时候随着石头棺材一起出现,就说明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但是为什么不见了?
"这个,老汉就不知道了。"花老汉烟不离手,一袋接着一袋,当他打亮火光抽烟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他那双苍老的眼睛里,并不和我想象的一样妖气丛生,那好像就是一双普通的眼睛,但是因为看尽了世间的变迁和沧桑,所以深邃。他慢慢扶着烟袋,朝那边的大河望了一眼,道:"禹王治水安天下,被奉为四方共主,收九牧之金铸九鼎,后人都说,那是权柄和荣耀,老汉不觉得,九鼎,肯定不止那么一点用处,但是事儿到底是怎么个样子,老汉真的不知道,也不能瞎说去欺蒙你。"
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这些讲述之后,我对花老汉的印象,又一次有了改变,我不认为他多么恐怖阴森。
"她......"我不知道那个年轻女人叫什么名字,就指了指她,道:"她刚才唱的,是你教的?"
"这是老汉的儿媳妇,你说的那折戏啊,没错,老汉教的。"花老汉笑着,道:"你应该很熟,老汉小的时候,喜欢在附近玩,有时候还会下水去耍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大河里出现了那么一些人,每天驾着船,在河里来来往往,一边走,一边就吼着歌儿,老汉喜欢那歌,听的久了,记在心里。老汉又喜欢听戏,专门把词儿跟儿媳妇说了,叫她编到戏里头。"
我考虑了很久,其实很想问问花老汉,知不知道河凫子七门的隐秘,知不知道七门的后人究竟要承担什么样的责任。但是考虑了一下,我觉得花老汉不会了解这些,这是七门最大的秘密,除了老鬼和爷爷那样的人,就连宋百义他们,都不一定清楚。
"这几天,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小姑娘,年纪跟我差不多。"我说着就把七七的模样跟花老汉讲了一下,不指望他能提供具体的线索,只求有一点点收获,我就有寻找下去的希望和动力。
"年轻人啊。"花老汉露出一丝带着尴尬的笑容,道:"你今天净问一些老汉答不出的事,要是问问黄河滩上那些有名有姓的人,老汉就算不知道他在哪儿,也总能猜猜,他可能会在什么地方,这么大的小姑娘,老汉的确不知道。"
"好好想想,你们平时不都在这附近的?"
"栓牢,有见过这小姑娘没有?"老汉转头去问他的傻儿子。
"嘿嘿嘿。"花老汉的傻儿子一句话都不会说,只会傻乎乎的咧嘴乐,不过听了花老汉的话,他拿着手里的小石头就在地上画。
那一刻,我有点吃惊了,因为他在地上画了一个人的脸,那张脸惟妙惟肖,活脱脱就是七七。
"见过?"花老汉看看地上的画,问我道:"是这个人么?"
"就是她!在哪儿见到她的?她一个人?还是几个人?朝哪儿走了?"我心里很激动,也不害怕了,蹲到栓牢身边,匆忙的问他。
"咿啊,啊啊咿啊......"栓牢对着花老汉一边啊啊的喊,一边比划着,花老汉听着,眉头就微微皱了起来,我不知道栓牢到底在说什么,可是一看花老汉的表情,心里忍不住一紧。
"年轻人,事情可能有点麻烦。"花老汉看完栓牢的比划,转头对我道:"你讲的那个小姑娘,是从这里经过过,那时候老汉可能在打盹,栓牢看见了。老汉这儿子有点傻,讲不出个道道,但是他说,那小姑娘,是被一顶轿子抬着走的,在附近停了一下脚。"
"轿子?"我也觉得有点意外,黄河滩虽然当时还很闭塞,但是轿子这种东西,从解放后就渐渐被淘汰了,除了有时候逢年过节的大集,或者打花鼓,轿子几乎就见不到了。是谁会用轿子当做交通工具?
"是什么时候经过这里的?"我接着问道:"是朝着北边走了?"
我说着话,栓牢又刷刷刷的拿着石头在地上画,我看见了一顶四四方方的轿子,还有四个模糊的人影,抬着轿子在走。
"年轻人,老汉的傻儿子说不清楚那么多,轿子是朝着北边走了。"老汉慢慢道:"还有,栓牢说了,抬轿子的那四个,都不是人。"
第六十六章开锁放人
"你说什么!"我大吃一惊,终于知道花老汉为什么会自己皱起眉头,事情真的这么棘手?七七是被谁抬走了?我感觉心里的计划都被打乱了,乱成了一团麻,赶紧问道:"抬轿子的,不是人,那是什么!?"
"栓牢说不清楚啊,年轻人,要是老汉当时亲眼看见了,说不定能给你说道说道,但的确是没瞅见。"花老汉有点遗憾,可能是觉得帮不上我什么大忙。
我一下子泄气了,而且心慌,七七被谁弄走了?因为心慌,我再也想不起来该问花老汉什么问题,一个人闷着头坐着。
"年轻人。"花老汉拿下嘴里的烟袋,抬头看了看天色,现在离天亮还早,但是他的语气里有股说不出的急躁,对我道:"要问什么,你尽管问,老汉还有事求你帮忙的。"
"好了。"我打断思路,花老汉不管是什么来历,但是他总算是解答了我心里的一些疑问,我不能食言,所以尽管乱糟糟的,却还是对他点头道:"要帮什么忙?"
"现在离天亮,还有三炷香的功夫,抓紧着点,够用。"花老汉慢慢从石头上站起身,把烟袋锅子插到腰带上,突然噗通就跪倒在我面前,眼巴巴道:"放我们走吧。"
"你在搞什么?"我吃了一惊,全然没想到他会这样,下意识的朝后退了退,盯着他道:"有什么事,你直说就是了。"
"放我们走吧!"花老汉一时间就难以自制,那双老眼里带着点泪光,道:"老汉的儿子傻,但是从来不会去害谁,至多就跟人闹着玩。"
花老汉的儿子栓牢从出生起就是傻的,这让花老汉很心疼,也很溺爱。栓牢喜欢在附近玩,他的确没有存着害人的心。很久之前,有一个人从这里经过,正巧看见栓牢在跟几个过路的行脚人恶作剧,那人可能有点武断,就认为栓牢是在害人,所以出手惩治。花老汉心疼儿子,赶过来之后,那人不由分说,连花老汉也一起收拾了。
"老汉不知道他是谁。"花老汉抬手指了指我脖子上的镇河镜,道:"当时,你这面镜子是在他脖子上挂着的。"
花老汉说的事情,可能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时候,镇河镜的威势还很大,如果镜子还和当年一样的话,那么挂在我身上,花老汉估计会退避三舍。
"老汉提头担保,栓牢这辈子,从来没有作践过人命。"花老汉可能说到动情处了,嘴唇来回哆嗦,带着央求的口吻,道:"栓牢一个人孤零零的,老汉看着不忍,给他找了个媳妇,这事是老汉的错,跟栓牢没有关系,老汉跟你磕头,作揖,怎么都行,老汉被锁着,心甘情愿,只求着能把栓牢放了,把他放了吧......"
花老汉真的开始磕头了,不停的磕,我一时间不知所措,不知道怎么拦他,怎么说他。傻乎乎的栓牢看见花老汉在磕头,扑过来抱住花老汉,咿啊咿啊的喊,想把他爹拉起来,但是花老汉不肯,膝盖在地下生了根一样,眼巴巴的望着我。栓牢咧着嘴开始哭,鼻涕眼泪一把一把的,那个年轻女人不知道怎么回事,也开始抽泣,一家三口凄凄惨惨,我看着有点心酸。
我被唐家婶子算计了,已经长了记性,但是我总觉得,这世上,不应该都是那些算计别人的人。尤其是当花老汉跪在地上抱着傻儿子老泪纵横的时候,我心里那块抹不掉的隐痛,仿佛也被触动了。
"好了,你起来。"我对花老汉道:"我没什么本事,能帮的上你,我会帮。"
"谢......"花老汉估计没想到我会答应的这么干脆,一时间激动的就说不出话了,使劲按着栓牢的头,道:"栓牢,给恩人磕头,给恩人磕头......"
"别弄这些个,你帮了我的忙,我帮你的忙,天经地义的。说吧,要我帮什么忙。"
"这个事,老汉真的说不那么明白。"花老汉指着四五米之外的一块地,道:"劳烦你动动手,把这下头挖开,就什么都知道了。"
河滩地被水一淹,就松垮垮的像是一滩泥,栓牢拖过来一把烂铁锹。我心里有点嘀咕,不过还是朝那块地挖了下去。铁锹虽然烂,但吃土深,挖的非常顺利,挖下去一截,下头好像是一片被土埋住的地基。我心里一动,又加快速度把附近挖开一片,顿时就完全明白了。
这是个老戏台子的地基,戏台被人拆了,但地基还留在原地。我回头看看旁边的花老汉,他也正望着我。
"你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怀西楼的传闻,你该听过。"花老汉道:"老汉被那个带着铜镜子的人锁在这儿多少年,怀西楼的人就在老汉头顶上坐着看戏,前后多少年,除了栓牢那媳妇,老汉没作践过谁,那是我的报应,我自己担了,跟栓牢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