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
"先别莽撞,见机行事。"弥勒拿着碗,慢慢嚼着馍馍,对我使了个眼色。
我心里明白,面上却不敢有任何流露,那个年头儿,河滩上的良善人虽然多,但那些神神鬼鬼的旁门左道被整整压制了几十年,政策一宽松,他们就蠢蠢欲动,出门行脚,时刻得提放着。
"好香的汤。"几个下力人就围着锅灶,一口气把碗里的汤喝了个精光。锅底留着零零碎碎的几块肉,也被人捞上来吃了。吃饱喝足,人人脸上都带着饱食后的满足和畅快,沿着墙根坐下来,打着饱嗝抽着烟。那瞎眼老头儿不说话,站起来洗锅,我和弥勒交换了下眼色,也跟着缩到墙根去,想看看这瞎眼老头儿究竟要做什么。
"来,老弟,抽袋烟提提神。"憨厚的下力人很热情,拿着烟袋朝我们让。我赶紧就推辞,两碗汤喝下来,他们几个都满嘴的油。我想想月牙汤的传闻,就觉得肚子里翻江倒海,嗓子痒痒,一个劲儿想吐。
几个人一边抽烟一边闲聊,约莫就是两袋烟的功夫,他们就有点不对劲了,眼神发直,舌头跟喝醉酒似的大了一圈,说话颠三倒四。那瞎眼老头儿无动于衷的蹲着看,渐渐的,几个下力人都先后闭上了嘴巴,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前面。
"你们几个,都吃饱了么?"瞎眼老头儿慢悠悠的站起身,阴惨惨的一笑:"天底下,可没有白吃的饭哩。"
几个下力人已经说不出话,眼神完全直了,呆滞的没有一丝生气。
"来吧来吧,把你们自己都交代了,就当给咱付了饭钱......"
瞎眼老头儿打了个呼哨,抬脚就从窝棚另一边钻了出去,几个下力人僵直的迈开脚步,一个一个挨着跟着瞎眼老头儿走。我不知道具体情况,也摸不清瞎老头儿的虚实,这时候仓皇逃走的话,后果还不得而知。弥勒真是个演戏的好手,那眼神直愣愣的跟傻了一样,但是暗地里对我摆了摆手,示意我镇定。
窝棚后头就是槐林,很多年的老林子了,瞎眼老头儿背着手朝林子深处走,后面的人慢腾腾的跟着。
一直走到林子深处的时候,我依稀看到前面有个人影,瞎眼老头儿慢悠悠的道:"大牛,给你送皮子来了。"
"嗯。"那道人影又高又壮,瓮声瓮气的应了一句,然后回过头朝这边走,这人大概有三十左右的年纪,敦实的很一截铁塔一样,一脸络腮胡子,赤着上身,穿着一件皮水叉,手里拿了把明晃晃的杀猪刀,一边走一边道:"几个,有结实的没有。"
"都是精壮汉子,你自个儿挑。"瞎眼老头儿说着就走到一旁,那边好像是个木工摊子,乱七八糟的工具,还有一个已经做好了一半的木架子。
我站在几个人后头,不敢伸头乱看,当透过缝隙看见前方的情景时,脑壳差点炸开。那场景,已经无法用阴森和恐怖来形容,就像是传说中的修罗场,血腥残酷到了极点。
一棵歪脖子的老槐树上,吊着血糊糊的三片肉,乡下人有时候杀羊,还有抓到特大的鲤鱼时,就会这样头上脚下的把羊吊起来,方便开膛剥皮。那三片肉已经血肉模糊,但是隐约还能分辨出它们的四肢,头颅。
树上吊着的,是三个已经被剥了皮的人!
我顿时就紧张的难以自制,可怕的事情见的多了,但这样血淋淋的场景却是第一次看到。那个粗壮汉子拎着刀走过来,像是选牲口一样,挨个儿在几个人身上捏捏拍拍。
"这个不行,皮太粗,这个也不行,皮子剥下来就松了,这个岁数太大......"粗壮汉子一边挑一边说着毛病,走着走着就到了弥勒旁边,他伸手拍拍弥勒的脸,又扯扯弥勒身上的肥膘,咧嘴对那瞎眼老头儿道:"这个还行,胖是胖了点,剥下皮先用架子撑着,把皮绷紧了就能用。"
"那你就先拿他下手,剩下几个凑合用吧,现在是汛期,赶脚的人少了,将就一点。"瞎眼老头儿在木头架子那边敲敲打打,这一下我就隐约分辨出来,他做的,好像是一顶轿子,等到架子完工,外面蒙上轿布就能用。看着木头架子,再看看老槐树上吊着的三个被剥了皮的人,我就猜测,被剥下来的人皮,是要用来蒙轿子的。
"过来。"壮汉子对着弥勒吆喝了一声,转身就走,可能弥勒也没有想到,被瞎眼老头儿算计了之后,竟然会被带到这里直接剥皮,完全不能再忍了。壮汉子一转身,弥勒突然就动起来,抖手抽出一把刀子,冲着壮汉子的后心就捅过去。
弥勒的身手算是很快的,那壮汉子没有任何防备,半尺长的刀子完全捅了进去。弥勒一动,我也跟着跑过去,随手捡了块石头,朝着那汉子的后脑用力砸。接连两次重击,那汉子虽然很壮实,但也撑不住了,血葫芦似的倒在地上。
瞎眼老头儿很鸡贼,看到这边出事,连问都不问,丢了手里的木匠工具就跑。反正已经闹起来,完全没有任何忌讳,我和弥勒拔脚就追,瞎眼老头儿对这里的环境很熟悉,绕着密密麻麻的树来回乱跑。我心想着他既然在扎轿子,那么跟抬走七七那顶轿子就有关系,必须抓活口问。
我跟弥勒追的并不顺手,对地形不熟,而且还得时刻防备瞎眼老头儿来阴的。就这样追了几分钟,瞎眼老头儿明显气短,毕竟上了年纪,腿脚没有我们好使,跑着跑着就跑不动了。
"老东西,还能跑多久!"弥勒精神立即一振,只要加把力气,眼瞅着就能追上对方。
我心里不仅仅是因为七七的事情急躁,更恨的是这老头儿不声不响的祸害人命。好端端的人,带进林子就像牲口一样的剥了皮。放到任何年代,这样的事都令人发指。所以我憋着一口气,就打算抓到这老瞎子以后先狠狠收拾他一顿。
"你们......你们找死......"瞎眼老头儿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但嘴巴还是硬挺着不肯松,绕着几棵树兜了个圈子。我跟弥勒根本就不和他废话,紧追不舍。
瞎眼老头儿可能真的是跑不过我们了,匆忙中张嘴打了个呼哨,在寂静的夜里,这呼哨声传出去很远。我心里随之就是一紧,觉得瞎眼老头儿是在召唤帮手。对于这片老林子,我和弥勒都很陌生,不能不加意的防备。
呼哨声响起之后不过两分钟时间,从林子的深处嗖的就钻出来一顶飞快移动的轿子。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们前半夜看到的那一顶,但是看样子是不会错的。轿子跑的非常的快,眨眼间就到了跟前,瞎眼老头儿翻身一滚,一头钻到轿子里面。那轿子几乎就没有停,继续抬着瞎眼老头儿朝远处跑。
这一次,应该是我距离轿子最近的一次,我清楚的看到,抬轿子的那几个东西猛然看上去像是人,还穿着衣服,但是腿特别短,因而跑的非常稳。无意中,其中一个抬轿子的"东西"回头看了看我们,借着头顶星星零零的月光,我一下子看到,那东西的眼窝子是空的,没有眼珠,就像两个黑漆漆的洞,总之非常渗人。
我和弥勒一犹豫间,那四个东西迈着小短腿,抬着轿子已经跑到了前面。这是唯一一个机会,绝对不能放过。我一想起身材单薄的七七那她那张怯生生的脸,心里就火烧火燎一样,不顾一切的继续朝着轿子追了过去。
第七十八章穷追不舍
我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在追击那顶轿子,但是跟前半夜的情况一样,那轿子快的有点离谱,一路钻出老林子,然后沿着林子旁边一条小路飞快的移动,我连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就怕自己跟不上。然而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猛追了约莫有一里地,那轿子虽然还在视线里,距离却越拉越大,这样追下去,迟早还要追丢。
"不要太拼命了。"弥勒可能觉得情况不明,穷追不舍会有什么预料不到的结局,一边跑一边劝我道:"追不上咱们就不追了,回去找林子里那壮汉子,如果他没死,还能逼问出一点结果。"
我不答话,但脚下根本不停。弥勒不是我,他体会不到找不回七七的那种感觉。老鬼就托我这一件事,照顾好七七,如果七七找不到,我对得起老鬼吗?轿子越快,我骨子里那股与生俱来的倔劲儿就越重,咬着牙拼命的追。
但是有的时候,一件事情并不是说自己尽了全力就能改变。我一刻不停的追,轿子却越跑越快,即将离开视线,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中。
就在我灰心丧气的同时,前面很远的地方突然就站出来一个人。那人身材不高,手里拎着一根差不多两米多长的白蜡杆子,我看不清他的相貌,只能看到他慢慢从路旁站到了路中间,隐隐挡住了轿子逃窜的去路。
那人就和一座山一样稳,单手叉着腰,另只手杵着两米多的白蜡杆子,威风凛凛的站在路中间。轿子跑的非常快,转眼就到了那人跟前,四个短腿的东西调了个头,想一口气冲过去。
就在轿子将要从那人身边冲过去的时候,他猛吸了一口气,双手抓起白蜡杆子,一棍子就横着抡过来。说不清楚这个人到底有多大的力气,那一棍子猛到了极点,咔嚓一声,轿子前头两个短腿东西连同轿子前脸的轿杠被打成了两截。白蜡杆子是最结实的木头,一棍子下去,如同摧枯拉朽,差点就把整个轿子给硬生生的打散。
轿子轰的栽倒在地,就这么一迟滞,我和弥勒已经跑了过去。跑的近了,我才看清楚那个人。
他长着一张让人看着就头皮发麻的脸,不知道是害了什么病,还是被火烧过,那张脸的皮肉揪到一起,鼻子和耳朵都没有了,头上稀稀拉拉剩下几根头发,丑的要死。走夜路的时候遇见这样的人,肯定要被吓的魂飞魄散。
这个丑到让人觉得害怕的人慢慢收回那根白蜡杆子,他的眼睛几乎被揪到一起的眼皮给挡住了,我看不到太多。我不知道他是谁,也不认得他,但是从眼前这形势来看,他像是在帮我和弥勒的。
我奔到轿子旁边,正好瞎子老头儿踉跄着从塌了一半的轿子里爬出来,那个丑到极点的人什么都没说,拿着自己的棍子,转身就走。他的脚步不紧不慢,然而走的却非常快,一眨眼的功夫,已经走的只剩一个依稀的背影。其实我很想找他问问,但是瞎子老头儿爬出来的时候起身就想逃,弥勒哼了一声,走过去一脚把他给踹倒了。
借着这个机会,我看到四个抬轿子的短腿东西,轿子前头的两个已经被那人一棍子打的稀里哗啦,轿子后头的两个还完好无损。一直到这时候,我才发现两个短腿东西是被固定在轿杠上的,它们身上的衣服一揭开,就能看到蒙着一张灰扑扑的皮。
我心里那个恨,也不管这是什么东西,抽下前面被打断的轿杠,用力砸这两个短腿家伙,它们被固定在轿子上,躲都躲不开,两条短腿飞快的蹬着。一棍子下去,就发出一阵木头被打裂的声响,
"木头人?"我迟疑了一下,因为清楚的看到那两个短腿家伙被砸的好像骨碎筋折,一截截断裂的木头茬子从灰扑扑的皮下面扎了出来。
"这好像是活鲁班家里的手艺。"弥勒紧紧揪着瞎子老头儿的后领,道:"你有什么事,先问他,免得夜长梦多再出什么意外。"
"是活鲁班家的?"我想了想,河滩三十六旁门里,活鲁班是其中一家,他们和纸人章家里差不多,原本都是正经的手艺人,因为机缘巧合,踏入江湖,又融入到三十六旁门。活鲁班家自称是真正的鲁班嫡传,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但他们家的手艺一代一代传下来,非常精熟高超。
我和弥勒揪着瞎子老头儿就走到路边上,瞎子老头儿哼哼唧唧的装死狗,什么都不肯说,弥勒问他是不是活鲁班家里的人,但是瞎子老头儿不答,就这样问了几句,我就火了,从弥勒身上拽了根绳子反绑住老头儿,然后硬生生的吊在树上。
"该说什么,就说了吧。"弥勒笑眯眯的望着老头儿,道:"少吃点苦头。"
"哼哼。"瞎子老头儿被吊的很难受,但是嘴巴跟石头一样硬,睁着那只没瞎的眼睛,噗的吐了口唾沫:"我提头混饭的时候,你们两个崽子还在娘肚子里,想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