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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节


雷真人是阴山道的人,对这些东西的经验比我丰富,听了他的话,我也安心了些。但是我和雷真人说着话的时候,大头佛一言不发的在屋子里扫视,随后抬腿踢掉糟烂的门板,到屋子里慢慢走了一圈,最后停在房梁的尸体旁,抬头朝上望了望。
"小子,把你那个会发光的筒子拿出来。"大头佛头也不回的道:"姓雷的老杂毛,你眼睛让屎糊住了?什么都看不见?"
我拿出手电筒,打开了朝尸体照过去,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化人场里的老佣工,总之年纪很大了,死的日子也不短,尸体的衣服跟溃烂的皮肉粘到一起,脸庞被乱糟糟的头发遮住,隐约能看到脸上红白交错的一滩烂肉。
"还是请喊我真人比较顺口一些。"雷真人耐心的解释道:"雷乃至阳,家祖和家父都说过,天有雷霆,百邪......"
"去你娘的!"大头佛不跟他斗嘴,瞥了尸体,冷笑一声,道:"你跟老子讲讲,这个老头儿是怎么爬到房梁上吊的?"
大头佛这么一说,我陡然察觉到了一个差点就被忽视掉的漏洞。这种过去盖的老房子高且深,屋子的房梁距离地面至少四米,房梁上的尸体晃晃悠悠的随风摇动着,两只脚距离地面少说一米七八那么高,尸体的脚掌堪堪贴着我的头皮。
这是个常识,但凡在房梁上吊,脚下得踩着什么东西,或是凳子,或是一摞转头,脖子钻到绳套里,脚下把凳子踢倒,整个人就悬空了。然而房梁上这具尸体的脚下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也就是说,它是直接吊在房梁上的。
"这个......家祖和家父倒是真的没有提过,说不定,它脚底下的凳子被人搬走了?"雷真人扭头就在四处来回的乱看。
"拉倒吧!"大头佛一把抓过我手里的手电筒,道:"你一家三口都是瞎子!"
手电筒的光线直直的照射在头顶的房梁上,光线一照,我看到房梁上头到处都是一道一道好像被绳子之类的东西磨出来的凹痕。
做房梁的木头,都很结实,一个人至多一百来斤,吊在房梁上,来回晃荡一会儿就会死,按道理说,不应该对结实的大梁造成什么影响。但在河滩的民间传说中,凡是在房梁上吊死的人,那根绳子就会在房梁上磨出一道凹痕。这种事情虽然只是传说,不过有时候就是很邪门。譬如前些年,河滩上基本住的都是以前的老房子,遇到房屋买卖,买家必然要带着一个大仙,房子新不新,旧不旧,这些情况可以忽略,但是那个大仙,会顺着梯子爬到正屋的房梁上去看一看。
这个步骤,用我们这里的话说,叫做"观梁"。"观梁"这个词,本来是用在木工身上的,主要是新房盖好,最后上大梁的时候,看看梁上的正不正,梁木结实不结实。但是后来,观梁就变味了,大仙观梁,只是为了查看一下房梁上有没有凹痕。如果没有,万事大吉,说明房子是干净的,如果有,则意味着这房子里曾经吊死过人,买主需要谨慎。有时候一套老房子卖出去的价格很低,买主贪小便宜,大仙观梁看出点端倪,说了也不肯听,执意要买。最后这样的房子十有**会出事,住着也不安稳。
大头佛拿着手电筒在房梁上慢慢照了一圈,我就看到一道接一道的凹痕,全部是被绳子磨出来的,仔细数一数,一共十一道,如果再加上房梁吊着的那具尸体的话,就是十二道。
"看见了没有!老杂毛!"大头佛把手电筒交给我,道:"这屋子,死过十二个人,都是吊死的!"
"看见了......"雷真人一头冷汗,道:"怎么都是吊死的,都在这儿上吊了?不应该嘛,为什么非得吊死?很难受的是不是......"
"行了!雨一停,就去找无根水,别再跟老子废话!老子要歇歇!"大头佛一脚把墙角处一张烂糟糟的木头床踢开,让雷真人烧一堆火驱驱湿气。
火堆燃起来,大头佛就靠着墙角坐下,把雷真人绑了,绳子攥在自己手里。这货心宽体胖,不到几分钟呼噜山响。雷真人贼眉鼠眼的来回乱看,却不敢动身上的绳子,最后很无奈,也老老实实靠着墙壁坐下,眯着眼睛打盹。我们连着几天赶路,其实身子都乏了,毕竟不是铁打的人。我挨着他们,心里默默想了些事,又把大头佛教的巩固命图的法门回忆了一下。来来回回有一个来钟头,时间其实还早,只不过一下雨,天就昏暗阴沉,跳跃的火光中,房梁上的尸体还是晃来晃去,让人不安又焦躁,最后干脆转脸不去看它。
没人说话,困意就渐渐上来了,我转头看看他们两个,大头佛打着呼噜,雷真人睡的口水流了一胸口。雨还是很大,雷光慢慢稀疏了。我眯着眼睛想要睡一会儿,但是只要眼睛一闭上,就会感觉房梁上的尸体在慢慢的动,如此反复了很多次,才迷迷糊糊的睡着。
在这种地方,睡也不会睡的多踏实,半梦半醒。不知道睡了多久,窗外好像猛然响起一道炸雷,一下子把我惊醒了,那种感觉非常的怪异,而且难受,好像是醒了,但又好像连眼睛都没有睁开。然而屋子里的一切都清晰的映在眼帘里:还未燃尽的火堆,窗外的大雨,房梁上的凹痕,晃晃悠悠的尸体。
一看到那具尸体,就感觉说不出的别扭。骤然间,我看到随风摆动的尸体两条软塌塌垂下来的胳膊,好像动了一下。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但是紧跟着,尸体的两条胳膊从腰间抬了起来,一点一点的伸到自己的脖子上,用力扒着套在脖颈处的绳子。
我感觉头皮都麻了,张嘴想叫,却一个字都喊不出,眼睁睁的看着吊在房梁上的老头儿从绳套里钻出来,双手扒着绳子晃了一下,最后落在地上。它还是吊在房梁时的样子,脸上的肉烂了,体无完肤,老头儿站在火堆旁边,伸手摸了摸脸,大把的胡子头发随着破皮烂肉一丛一丛的朝下掉。
我紧张到了极点,但是却像是连转转头颅的力气都没有,微微张着嘴巴,看着那老头儿绕过火堆,一步一步朝我走来。他一边走,一边慢慢撕着衣服,想把黏在身体上的衣服扯开。但是他吊死的时间太久了,衣服和皮肉紧紧连成了一团,用力一撕,一条沾着血肉的布条就从身上扯下来。
"饿啊......"那老头儿的嘴皮子都烂了一块,露出嘴里寥寥不多的几颗牙齿,他舔舔嘴唇,把撕下来的布条塞进嘴里慢慢的嚼着,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离我只有一步远的地方。我心慌,但是仍然不能动,为了不让大头佛察觉,镇河镜被严严实实的包裹着塞在身后的包袱里,我明知道这老头儿很恐怖,一时间却没有什么办法。
他嘴里嚼着沾了血肉的布条,慢慢在我身前蹲下来,我没法形容自己看到的一幕,那老头儿的眼皮子已经烂的差不多了,蔫蔫的眼珠子快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他背对着火堆,我看不清楚他杂乱的头发后面,是怎么样的表情。
"年轻人,请你吃肉......香着呢......"老头儿的嘴一直在动,好像嚼的很有滋味。
啪嗒......
说话间,他的一颗眼球从眼眶里滚落下来,啪嗒掉在地上,眼球骨碌碌的滚到我的脚尖前。老头儿颤巍巍的伸出手在地上摸,东摸西摸,差点就抓到我的脚脖子。我的心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感觉全身都是汗。
"年纪大了啊,烧了一辈子人,眼睛也被熏坏了,看不清楚了......"老头儿摸摸索索的从我脚尖把眼球捡回去,按回眼眶,晃了晃头。
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身体仿佛是被冻住了。又一道闪电从窗外划过,雨夜亮的好像白昼。那一瞬间,我看到四周的破窗子外,站着一个又一个影子,雷光把他们照的清清楚楚,每个人都没有什么表情,脸色惨白的像鬼一样。
第一百二十三章雨夜黑影
我的余光瞥到窗子外面露出的一张张脸,顿时就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紧张的要死,却无法动弹。那老头儿像是一无所知,抬眼朝大头佛那边看了看,嗓子里咕噜咕噜的一响,把嚼着的布条咽下去,道:"说说话,给你看个东西。"
我没法回答,就想一脚把他踹出去,但是力有未逮,身子酸的好像被泡在醋缸里一样。那老头儿蹲在地上,接着道:"我在这里烧了一辈子人,老的,小的,男的,女的,烧的人多了,知道的也多,你有什么想知道的事,问我啊。"
我咬着牙,觉得自己和魔怔了一样,却又偏偏挣脱不开,只能听着他满嘴的鬼话。
"有一年吧,究竟多久了,我记不得,有个种瓜的人,拉过来一个死人,像是个和尚,光头,还有戒疤,他死在种瓜人家的瓜地里头,种瓜的害怕了,偷偷把他埋了,谁知道,第二天,那死和尚又好端端躺在瓜地里,种瓜的提心吊胆,连夜埋了第二次,谁知道第三天,死和尚还是躺在他的窝棚旁边,最后嘛,没主意了,吓的要死要活,就把死和尚拉到化人场,托我烧掉。"老头儿低着头,一边说,一边在地上画了个光头的和尚,道:"我在窑里加了煤,把死和尚丢在里头,一人多高的大风箱呼哧呼哧的拉着,过来老半天,我估摸着差不多了,打开窑门一看,死和尚还躺在火堆里头嘞。我又加煤,又烧,足足烧了三天,死和尚终于烧化了,没有骨灰,窑里头,多了面镜子。"
老头儿收回手,手指上的肉都烂掉了,露着骨节,不知道从身上什么地方摸出一面镜子,那是面很古怪的镜子,灰扑扑的像是蒙满了灰尘,大概有盘子那么大。
"我奇怪啊,把窑里的镜子捞出来,后来嘛,我就知道了,这镜子鬼着哩。"老头儿抚摸着镜子,道:"你想要知道什么,只要心里一想,就能从这镜子里头看见。那时候发大水,把我老婆冲走了,一连三年没有音讯,我天天烧人,也天天想她,不知道她是死了,还是活着,拿了这个镜子,一看,我又是气又是喜,那婆娘活着哩,改嫁到离这儿四五百里的地方,给人家做饭生娃,日子可滋润。年轻人,你想知道什么事?"
我说不清楚心里是怎么想的,全都是对这老头儿的戒备,但是他这么一说,我心里顿时浮现出很多人的身影,有老鬼,有爷爷,有小九红,有七七,有亦甜,还有金宝和弥勒,我想知道的事情太多了,那些事就像一个沉重的包袱,一直压在心头。那一瞬间,我心里的戒备就突然减轻了很多。
"看看吧,这镜子一看,你就能看见自己想知道的事儿。"
老头儿慢慢把镜子翻过来,举到我面前,镜子灰蒙蒙的,但是老头儿把它举过来的时候,我一下子就看到镜子里面,好像有几个人影。
全都是我在朝思暮想的人,有老鬼,也有爷爷,还有小九红他们。这些人并肩站着,各有各的表情,我随即就被吸引住了。我看见爷爷张着嘴,像是要说什么,那声音很模糊,也很低沉,我听的不清楚。
骤然间,脖子像是突然能动了,我毫不犹豫的就朝镜子伸过头,想听爷爷在说些什么。那声音始终蚊子哼哼似的,听不清楚,最后,我几乎把脸都贴到了镜子上。
哗......
镜子上的人影突然一闪,全部转身朝后面走去,越走越远,我心里急,那都是我每天牵挂的人,即便看不到他们,就算只是一个影子,也让我无比的眷恋。我一急,身子一探,好像一头就扎进镜子里面去了。
脖子上猛的一紧,顿时就喘不过气了。这时候,一声大喝把我从懵懂中惊醒过来,我激灵灵的一下睁开眼睛,眼前的老头儿已经不见了。
"滚!"大头佛靠着墙角,眼睛瞪的铜铃一样,瞅着房梁上的尸体:"十二个吊死鬼,最后全都跑到你一个人身上了!难怪当着老子的面也敢作祟!"
我完全清醒了,清醒的同时,心里就是一紧,我的脖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套了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端就搭在房梁上,正一点点的收紧。大头佛一声大吼,那条绳子就停住不动,他起身走过来,拽着我脖子上的绳子,一用力,双手硬生生把绳子崩断了。
窗外的雨依然很大,但是雷光已经完全消失,大头佛朝火堆里丢了一把柴,走到房梁上吊着的尸体下边,伸手就把它硬拽下来。尸体的脖子死死套在绳套里头,大头佛一用力,尸体顿时身首异处。
"烧你成灰!化人场又有老槐压着,你永远别想脱身!"大头佛抬手把没了头的尸体丢到火堆里,又一脚把骨碌碌在地上滚动的脑袋也踢进去。火堆添了柴火,烧的很旺,尸体一丢进去,滋滋作响,一股难闻的气味随即就蔓延出来。大头佛拍拍手,冷哼了一声,对我道:"小子,你长点心眼吧!就你这个样子,以后怎么出来混?"
我有点羞愧,又很不服,心说要是镇河镜挂在身上,这样的吊死鬼绝对不会找我的麻烦,十有**会缠上雷真人。
这一下,就再也睡不着了,大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屋子里的气味越来越难闻,我们就忍不住跑到外面去透气。但是没等钻出屋子,雨幕中突然像是划过了一个巨大的黑影子,如同飞一般的一冲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