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节
"俺是外地人,老家在莲花乡赤水沟子......"
"得了吧。"雷真人嘿嘿一笑,一字一顿道:"你是一株老山参。"
老蔫巴一下子哑口无言,还想说什么,但可能生性就不善撒谎,哆哆嗦嗦的结巴了半天,一句话也没说出来,下意识的朝后退了退,眼神里出现了惊恐。现在看看老蔫巴,再回味一下他的口音,我也随即意识到了一些事情。
中原地区没有那种连绵千里的原始老林,但是从这里朝东北方向走,一直到辽吉地区,尤其是大小兴安岭,长白山一线,老林密布。在那种老林里打猎,采药,淘金,挖参的人,统称放山。深山老林里的奇闻异事也多如牛毛,放山人里的每一行,都有自己的传统和习俗。譬如说采参客,平时穿行在老林之间寻找山参,山参分品,一般是以叶片来分辨其生长的年龄,重量,价值。俗话说,七两为参,八两为宝,遇见普通的山参,可以直接用鹿骨钎慢慢的挖出来,如果遇见了真正长了千年以上的老参,就得小心行事。传说那种老参已经成精了,这边下铲子去挖,转眼间就会跑的无影无踪,追都追不及,速度快到极致。所以,那种千年老山参,需要先用一根红头绳绑了,山参被红绳绑住,遁地无门,可以一口气挖出来带走。
药王庙的人常年收购采集药材,经验是很丰富的,大兴安岭长白山一带,是一座天然的大药库,那边天气寒冷,药材生长缓慢,从发芽到成材,动辄数十上百年,甚至更久,时常都有药王出土。老蔫巴身上一股淡淡的药气,再加上种种情况,雷真人立即作出判断。而老蔫巴又不善撒谎,一犹豫,其实就等于承认了雷真人的猜测。
"七两参,八两宝,过了一斤就无价。"雷真人冲我挤眉弄眼,道:"这老蔫巴至少也是长了千年以上的,这次算是发了!"
老蔫巴隐约听见雷真人的话,双手笼着袖子,可怜巴巴的蹲在地上,一脸无奈和哀求。他被红头绳绑的很难受,一步都不能动,像一块被仍在案板上的肉,怎么切怎么割,都要看厨子的意思。雷真人眉飞色舞,那样的老山参已经算是神药了,雷真人一边说嘴角一边流口水,那样子好像随时都会抓着老蔫巴啃一口。
"算了吧。"我想了想,就摇摇头,不理会雷真人的话,这样的老山参在内地很少见到,除了跑的快,没有别的本事,也不会去害人。就算把这株老山参据为己有,用处也不大。想着,我就要解开老蔫巴身上的红绳子。
"别动!"雷真人赶紧拦住我,道:"解开绳子,咱们就追不上他了。"
我不听,只是觉得老蔫巴可怜。听着我们俩的争执,老蔫巴都快哭了,道:"俺帮你们找紫独活啊,要俺干哈都行,别把俺送到药铺子里头去......"
这么一说,雷真人也说不出什么了,抢药王庙的人,本意就是为了换紫独活。老蔫巴看着太可怜,我和雷真人僵持了一会儿,他才无奈的摆摆手。我解开老蔫巴身上的红头绳,老蔫巴顿时得了自由,身子一下就挺直了,在原地来回跑了几圈,快的晃眼。雷真人紧跟着老蔫巴,可能是怕他跑掉。
"放心,俺们那嘎达都是实诚人,说一不二,不兴糊弄人的。"老蔫巴撒了一圈欢,放缓步子,精神一下就好了很多:"俺去给你们找紫独活,赤练子见了俺都不咬的,关系老好了。"
老蔫巴和个老小孩儿似的,估计是从小就长在老林里,没有接触过外界的人心,无忧无虑,被放了就很开心。我们三个把箱子就地埋了,又转移了个地方,雷真人显得有点郁闷,好像到嘴的肥肉又长翅膀飞了,拿出酒壶喝闷酒,老蔫巴迷糊着眼睛跟他讨酒喝。
"给给给!都给你!"雷真人直接把酒壶塞给老蔫巴,转过身生闷气。
老蔫巴也不客气,抓着酒壶咚咚的灌了几口,一张老脸顿时红扑扑的,扯着嗓子唱道:"我滴家在东北,长白山上......"
闹腾了半夜,老蔫巴的酒也醒了,双手窝在袖子里,道:"你们这嘎达都是沙土地,不长独活,俺得跑远一点,过上月把地,再来这里碰个面,俺不坑人的,成事不成事,都来给你们个交代。"
"信得过你。"我越看老蔫巴也有趣,十足的孩童心性,没有什么心机。
"那俺走了。"老蔫巴把酒壶还给雷真人,刚转身走了几步,又折身回来,摇头晃脑想了想,道:"心里老是不得劲,紫独活还没找到呢,总是欠着你们点什么。"
说着话,老蔫巴卷起裤腿,用力揪下几根腿毛,疼的直咧嘴。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他捏着硬生生揪下来的腿毛,在我和雷真人腿肚子上拍了拍,顿时就嘘了口气,如释重负。一边转身一边对我们挥手:"走南闯北的,打不过就得跑,俺都让人追惯了,也跑惯了,啥都不说了,过上一个月再见吧......"
老蔫巴走的飞快,瞬间就没影了。我总觉得腿上有点痒痒的感觉,撩开裤管一看,小腿上好像多了几根发白的像参须子一样的东西,两条腿滚热的发烫,站起来一抬腿,蹭就蹿出去了,比平时使劲奔跑还要快。
"算是没白放他,这老山参知道报恩。"雷真人一直到这时候才舒展眉头,看着自己腿上几根发白的参须:"反正自从跟了你和大胖子,就没少被人撵,这下算是有底了。"
老蔫巴走远了,就算他不食言,再见面也是一个月之后。我心里静了静,却又想到之前听药王庙的人说的话。小九红,是要嫁给鲁家掌灯的孙子吗?
第一百四十章百口莫辩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小九红这个人好像就变成了我心里一块不能触摸的痛处,别人提了,自己想了,都有隐隐约约的酸痛在萌生。现在距离年底还有段日子,不能冒然出去寻事。我就想着一路走,先一路打听,把情况彻底问清楚之后再做打算。
老蔫巴答应帮我们去找紫独活,最后一味无根水还是得自己去找。那东西只可能出现在阴气重,尸体密布的地方。我和雷真人几乎把沿岸能走的坟地乱坟岗还有化人场遗址都走了,只要遇见坟地肯定要去看看,一来二去,又是十多天时间。舌头上的紫斑越来越大,心里急的要死却没有办法。
因为惦记着跟老蔫巴的约期,我们不能走的特别远。十多天之后,我们到了月亮坡附近的几个村子。那些村子相距不远,其中两三个都是同族同姓,共用一片坟地。这样的坟地都是家族坟地,时常有人打理,能找到无根水的机会非常渺茫,但是既然路过,总要去试试。
是坟地总会有阴气,不过这种埋着先人的祖坟,年年都有子孙后代过来烧纸祭拜,气氛算上的是"祥和"的。我和雷真人做贼似的半夜猫着腰溜进坟地里头,和之前预想的一样,这片坟地逢清明,七月十五,十月一的时候都有村里人过来祭祖,整理的连一根杂草都不长。看了几眼,我就灰心了,打算放弃。
"走吧,我们两个命苦。"雷真人叹了口气,腿上有老蔫巴给的参须,抬腿就蹿出去老远。
但是就在我们将要转身离开的时候,一个大坟包的墓碑后面,突然传来哒哒哒的声响,那声音在深夜的坟地里面非常刺耳,听着像是有水滴在墓碑上,但又好像是什么东西在不停的挖掘墓碑。
"我戳!"雷真人立即停下脚步,警惕的回头一望:"土爬子?还是诈尸了?"
哒哒哒的声响很有节奏,不绝于耳,听的人心里发毛,又非常奇怪。我们俩顿时放慢了脚步,相互打了个眼色,我慢慢掏出磨的锋利的刀,和雷真人一左一右的靠近墓碑。稍稍一走近,我闻到一股很浓烈的恶臭,当时第一个反应,就是遇见了土爬子,趁着夜深来挖别人家的祖坟。
以我现在的本事,不会怕这样的小毛贼,所以心里没那么紧张,只是不知道管这样的闲事合适不合适。不过已经走到了这儿,不管也得管了。我一闪身,从墓碑前面绕过去,但是入眼好像一片空荡。
就在我迟疑的那一刹那间,地上猛然跳起来一道身影,猛扑过来。我随手一挡,另只手里的刀子已经闪电般的刺了过去。跟我料想的一样,这道身影的动作很猛,但功夫真的是稀糊松,锋利的刀子瞬间就将要刺到他的胸口。
这一刻,我的手突然硬生生的顿住了,因为这道身影蓬头垢面,但是一个照脸间,我看到,他是大伟。我不知道大伟怎么会半夜跑到坟地里来,不过下意识的就马上收回手里的刀。然而我收手了,大伟却抓着我不放,猛然一抬手,一支手枪就紧紧顶在我的胸前。与此同时,墓碑另一边的雷真人鸡飞狗跳的蹿了过来,想帮忙却无从下手。
"我一枪打死你!"大伟不知道多少天没洗脸了,全都是尘土,恶狠狠的举着枪,恨不得直接用枪口扎死我。
"大伟?"我看着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就觉得他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给粘上了,总之有点愤怒的离谱:"你怎么在这里,亦甜呢?老刀子呢?"
"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行!一路跟到这里!"大伟咬着牙,食指已经抠住扳机:"自己做的事!还有脸问!"
"我做什么了?你先放下枪。"我莫名其妙,掰着大伟的手,想让他放下枪。
"你带人害了我们!没完没了!是要赶尽杀绝吗!"
我心里的莫名和疑惑立即就浓重起来,想要解释,但大伟不听,死死的揪住我,闹来闹去,我也急了,天生就是不能受冤枉的人。
"我什么都没做!"我挺着胸,道:"你觉得是我!现在就一枪打死我!"
"你以为我不敢!"
"大伟......"坟包那边传来一道我熟悉的声音,那是老刀子的声音,但是显得虚弱又无力:"停手。"
老刀子慢慢从坟包那边站起身,走了过来,从上次河滩一别,到现在也有段时间了,他给我的印象始终都镇定而且深沉,然而此时此刻的老刀子,像是受了什么沉重的打击,就那么两步路,脚步就显得不稳。
"大伟,停手吧。"老刀子坐在坟包旁边,道:"不是他做的。"
"还不是他!我们都眼睁睁看着的!能看错吗!"大伟不敢不听老刀子的话,但是还是不肯放开我,老子又说了一句,他才悻悻松开手,然而枪口仍然隐隐对着我。
"这是怎么回事?"我打量着老刀子,此时此刻终于弄清楚了,那股恶臭,就是从老刀子身上散发出来的,非常难闻,挡都挡不住。
老刀子比大伟要稳重百倍,望着我想了想,没有马上答话。大伟在旁边忍不住,道:"你带着人伏击我们!又一路追杀了几次!这些事情,你别跟我说你都忘了!要不是师傅交代,我见了你马上就把你毙了!"
大伟的脾气不好,骂骂咧咧中,把事情说了一遍。那应该是半个多月之前的事了,老刀子带着亦甜和大伟始终徘徊在大河两岸,一路走,一路查访一些事情,他们不会无缘无故的得罪人,所以路上很平静。但是半个月之前,一帮人在河滩上设伏,拦住连夜赶路的老刀子,对方相当厉害。老刀子是黄沙场胡家一个甲子才出一个的血眼,我猜想,胡家的命图也应该是传给他了。为了护住大伟,老刀子最后受了重伤。
这些事情,也不算特别意外,三十六旁门过去门内的恩恩怨怨也不是三两天的事了,黄沙场胡家执旁门牛耳那么久,免不了会得罪人,江湖人就是那样,谈不拢就打,白刀子红刀子出,撂倒一个算一个。但是让我意外的是,大伟始终一口咬死了,带人伏击他们的,是我,而且几次说明,他绝对不会看错。他说,是我带人伏击了他们,打伤了老刀子,亦甜也在混乱中走失了,到现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