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节
金大少的确很碍事,我跟爷爷交谈不能随心所欲的想说什么说什么。但是我明白,我们难,爷爷也很难,他不知道前后跟捞鼎的人斗了多少次,那艘拖着大钟的鬼船被打沉了,再也召唤不住镇河的阴兵,所有事情,都要爷爷自己去面对。
我们顺水漂了很远,天还没有亮,石头棺材的速度突然慢了下来,爷爷拖着腿站起身,道:"孩子,走吧,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我悔,悔当年自己的念头太简单,什么都不教你,让你白白吃了这么多苦,孩子,你怨我不?"
"我知道奶奶的事,也知道爹的事,我不怨。"我摇摇头,道:"我知道,您只是想让我过的安稳一点,爷,我没有怨言,一句都没有......爹很好,庞狗子也好着......"
"孩子,你走吧......"
骤然间,我一下被爷爷抓在手里,爷爷的经验丰富,功底扎实,抓着我之后顺手就把我丢了出去,身子刚刚落水,就听到金大少也在哀求,但是没用,他随后也被爷爷丢到水里,两个人落汤鸡一样,我浮出水面,想要追赶过去,因为还有一些事情没能找爷爷问清楚。
"孩子,回去吧,见到大哥,替我跟大哥磕头。"爷爷默默站着,石头棺材的速度一下就加快了:"跟大哥说,陈老六没脸再见他,这把骨头,就丢在大河里了......"
我没有来得及答话,石头棺材已经在视线中变成一个黑点,再也追不上了。我和金大少从河里慢慢的找机会爬上河岸,现在是安全了,但心却一直稳不下来。
"老哥,今晚的这个事,你也是看见了,我们金窑出了死力了,这下跟旁门的翻脸,我回家怎么交代?"金大少哭丧着脸:"我家老爷子铁定要把我吊起来打啊......"
"我问你。"我怕金大少再突然逃走,抓着他的胳膊,道:"金窑和排教之间,有什么牵连?"
"老哥,实话实说,这件事,是我家老爷子跟排教谈的,大排头红娘子她女儿,我连见都没有见过啊,前几天不是打算拾掇点礼物去岳母家里拜拜山,结果叫你把金娃娃王给抢了。"金大少愁眉不展,他年轻,硬着头皮跟旁门翻脸,给金窑带来很大的祸端和麻烦:"老哥,放眼河滩,谁比我惨?我他娘的现在连家都不敢回,老哥你就行行好,别把我逼死了......"
小九红在我心里的分量,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她这个人,好像已经跟我的心连到了一起,每每听到不好的消息,就感觉心要被人割走一块。我沉吟了很久,道:"我不为难你,我和小九红生死患难,但是门户不对,以前的事,我不说了,你帮个忙。"
"什么忙?要人要钱,那都是一句话的事儿。"
"我想见见小九红。"我望着金大少,道:"我跟红娘子是死对头,你有金窑这层关系,想想办法,让我见见她......"
我根本想不出该怎么挽回这种颓势,但心里只想见见小九红再说。这话一说出来,金大少就摸鼻子抠眼,一副很为难的样子。想了好半天,他才下了决心般道:"好吧好吧,老哥,我反正有家回不去,正好到排教丈母娘那里躲一躲,认认门,但是老哥你心里要有谱啊,那是我没过门的媳妇,是我的啊......"
我看得出,金大少这个人油头粉面,但心性还是不错的,否则不会拼着跟旁门翻脸的危险,护着爷爷先走。我暂时和他结了伴,两个人隐藏行踪,一路到了跟弥勒当时约好的地点,在哪儿等了两天。
弥勒来了,跟我说了说情况。那只大金娃娃的确是罕见的宝药,老鬼能不能醒过来,这要看他的造化,但是有那只金娃娃,至少可以吊住他的命。
我安心了一些,三个人就开始朝排教的老窝赶路。过去,三十六旁门那样的草莽家族都有个总坛,是家族的核心所在,但红娘子做事比较小心谨慎,没有固定的老窝,时常在几个排工聚集地交换着住。金窑跟排教有点瓜葛,金大少知道红娘子这段日子呆的地方。我们沿着河岸一直走到老沙河,那是一段已经干涸了很多年的故道,越过老沙河,再走上四五天,就能到达目的地。
七门和金窑现在都变成了旁门的大敌,所以三个人加了百分百的小心,总是趁着半夜去赶路。这天夜里,我们走到老沙河北边二十多里的一片林子边,河滩没有特别大的林场,这片林子不算大,树刚开始抽芽,三个人就坐下来休息一下,金大少烟瘾特别大,不停的抽,一边抽一边跟我们念叨,我和弥勒的耳朵都起茧子了,忍不住就闭上眼睛,让自己清净一下。
就那么一会儿的功夫,头顶像是刮过一阵若有若无的风,风吹着还未长出叶子的树杈,微微的发出呜呜声,那本来是很普通的风声,但是我的眼睛猛然睁开了,觉得那声音,如同一个人的哭泣声,隐隐约约,又飘渺无形。
我的心开始突突的乱跳,心里有种形容不出的伤感和悲凉,那哭声,怎么听起来这么熟悉?熟悉到好像一个认识了许久的人,就在附近一个未知的角落里,默默的看着我,小声的呜咽。
这像是哭声一般的风声顿时让人不安,我慢慢的转头看了看四周,目光还未扫过一遍,就感觉有什么东西啪嗒啪嗒的落到头发上。
第一百八十一章佛妖同途
那啪嗒啪嗒的东西落在头顶的同时,我就警觉了,伸手一摸,头发上沾着几滴发粘的东西,带着很明显的难闻气味。我抬头望上去,老树很高大,虽然还没有长出叶子,但是枝杈横生,头顶没有月光,黑咕隆咚的一片,我眯着眼睛看,却看不清楚上面是不是有东西。我不敢马上就大呼小叫的声张,全神戒备的暗中观察着。
他们两个没有什么反应,弥勒闭着眼睛养神,金大少盘腿坐在哪儿,叼着烟卷皱着眉头,不停的嘚吧。
"都说我们金窑有钱,是有钱,那钱是怎么换来的?像我家老爷子,前半辈子当苦力背尸,落的一身病,要不是后来发达了,找人治好,这世上压根就没我这个人儿,难啊,老哥,难。"金大少摇头晃脑:"谁都不容易,能帮衬着,就帮衬一把,老哥,说句交心的话吧,我那个没过门的媳妇儿......"
我没心听金大少啰嗦,眼睛始终在周围不停的晃动,这片林子越来越不让人踏实,那阵隐隐约约的哭声,仿佛一直在耳边萦绕,哭的很凄惨,而且愈发让我感觉熟悉。
我的目光从左到右,重新扫了一圈,当再次望向金大少的时候,我一下就惊呆了,头发连同身上的汗毛全部唰唰的直立起来。
金大少一无所知,叼着烟卷在回忆他父亲的生平经历,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身后仅仅一米远的地方,无声无息站着一个小孩儿。那小孩儿最多一两尺高,浑身沾满了血,连两只眼睛仿佛都是红的,已经慢慢伸出手,抓向金大少的头发。
"你不要声张。"我压着声音慢慢道:"身后有东西......"
"什么?"金大少正说的有劲儿,一下没有反应过来,不由自主的转头去看,恰好望到那个小孩儿圆溜溜又血红的眼睛,当时一愣,随即像被针扎了一样跳了起来:"这他娘的是什么!"
哗啦啦......
弥勒正靠着树打盹,金大少一嗓子喊出来的时候,像是把一片东西全都惊动了,两只发绿的胳膊从树后呼的冒出来,拦腰抱着弥勒。那胳膊的力气非常大,弥勒反应的虽然快,但被卡着腰,像是被一道铁箍给箍住了,他猛然一抖身子,想挣脱出来,两只手使劲扒着树后的两条胳膊。发绿的胳膊烂哄哄一片,弥勒一把就拽掉两大团烂肉。
周围一下子冒出许多窸窸窣窣的声响,这种林子的地面上全部都是落叶和沙土结成的硬壳,我站起身的同时,土壳一松,几只手唰的就从下方探上来,但是还没有靠近我,就微微的一缩,显得有点畏惧。我身上带着镇河镜,寻常的邪祟不能沾身。
"出来!"我随手拿起身边的棍子,用力捣穿脚下的土壳,朝上一挑,一具已经不知道死了多久的尸体腾空被甩飞了,落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来回晃了晃,骨架被摔的几乎散掉。
"滚!"弥勒被箍的急了,一发火,头顶和肩膀立即升腾起微微的红光,他身上的那股先天阴气已经被烧的差不多了,全剩下阳气,阳火冉冉而出,弥勒猛的一挣,把树后两条胳膊硬生生的挣断,虎吼一声站起身。
他这么一挣,震的树微微晃动,头顶哗啦啦落下来一个已经快要散架的鸟窝,鸟窝里有两只黑老鸹,烂的只剩下羽毛和骨头。
土壳噗噗的碎裂,不知道多少手一下全都探了出来,弥勒的阳火盛,我有镇河镜,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是欺软怕硬的,顿了顿,全都冲着金大少一个人去了。身后那个只有一尺来高的血婴抓住金大少的头发,金大少反手拽住对方,用力甩了出去。
"摔不死!那是死胎咒!"弥勒也操起棍子,把几只探出来的手打断,前后一望,道:"被人算计了!"
"这他娘的不公平!为什么都冲我一个人儿来了!"金大少手忙脚乱,但这个家伙其实机灵的很,跳来跳去的跟一群破壳而出的东西周旋。
一片一片的土壳被我和弥勒掀起来了,这片林子下头,堆着不知道多少尸体,大部分尸体显然死去的时间不久,身上的衣服还是完好的。
"我们走!不用在这里纠缠!"弥勒抖抖棍子,一步跨出去,道:"先走!"
金大少比谁跑的都快,一听弥勒的话,站起身就蹿,但是一堆东西全部跟上他了,那只一尺来高的血婴死盯着他不放,甩丢了又跑回来,反复了几次,金大少完全慌神了。
"干嘛他娘的老跟着我!"
"这是死胎咒!你祸害过孩子!"弥勒道:"不跟你跟谁!"
死胎咒,那是很邪门的一种法门,传闻来自佛家,但是正统的佛法中不存在这样的阴邪密咒。佛家讲究因果,传闻死胎咒专克那种未婚孕子,又无法生产被迫坠胎的人,一旦缠上了,就会死缠到底。
"就那么一次,实属无奈!"金大少脸色惨白,一边逃一边作揖:"求求你行行好,放过我吧......"
袭击来的非常突然,但是总体局势还不那么要命,我稳住神,就打算先从这里跑出去,到外面的旷地再说。身子刚刚一动,那阵本来隐隐约约的哭声一下子清晰了很多,我的眼神立即朦胧了,哭声渐渐的夹杂出了人的声音,语气丝丝缕缕,幽怨到了极点。
"你要走了......你不记得我了......你一直都在怨恨我,是不是......"
这阵伴随着哭声而来的声音飘飘忽忽,它伤感而且让我愈发觉得熟悉,我的心神随着这阵声音一个劲儿的发颤,一股股寒意顺着心底直冲头顶,让身体都开始瑟瑟发抖。我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什么可怕的东西都见了,不会被这些东西吓住,然而正是哭声中让我越来越感觉的熟悉气息,带来了森森的寒意。
"是谁!出来!"我左右的望,但那阵声音像是从四周黑暗中每一个角落里一起迸发出来的,分辨不出具体的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