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节
"老掌灯!是老掌灯!"我一下子忘记了和苗尊巨斗而产生的疲惫和床上,身上平添了滚滚雄力,猛然站起身,几乎忍不住要冲到那人面前。
庞大!这道从雷光中飞驰而来的身影,就是当年名冠大河滩的七门大掌灯庞大!我的眼睛一阵模糊,当时庞大和仲虎一起落入了裂谷冰河,被冲的无影无踪,我不知道他的生死,只觉得凶多吉少,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看见这个貌似平淡却一生传奇的老人。
"七门庞大?"苗尊的心思何等的机敏,尽管从来没有见过庞大,但是从我的话语和表情中已经猜测出了他的身份。
"孩子,很好,很好......"庞大的面容仿佛永远都是平静而且慈祥的,他站在那里,和苗尊遥相对峙,却没有一丝的惊慌和紧张,云淡风轻。他微微一笑,我看到他的脸上多了很多皱纹,衰老多了。
那种衰老,是一个人必经的一步,谁都会有老迈的一天。然而看到庞大的苍老,我心里突然涌动这一种不祥的预感。曾几何时,他孤身西去,几十年没有音讯,除了老鬼,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死在圣域。但是他顽强的活了下来,一直活到现在。可是眼前的庞大,让我觉得已经被死亡的阴影覆盖了。
"果然是七门庞大!"苗尊的目光顿时犀利如刀,紧紧盯着面前的庞大:"这片河滩,已经不是以前的河滩,不是属于你的天地,你这时回归,和找死无异!"
"我为大河生,亦会为大河死,只要在这条大河边,生又如何?死又如何?"庞大带着一身风尘,好像一刻不停的从很远的地方一路赶来,他望着苗尊,淡淡道:"我心,无惧。"
"看的出,你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强弩虽末,也能杀人。"
两个顶尖至极的强者短短三言两语间,周围的气氛已经紧张到了几乎停滞,杀气滚滚,让整片河滩都充斥着一种悲凉。苗尊的身子在原地一晃,地面的河沙顿时卷起了一团,他顺着河沙一下子消失无形。这种手段对付我还可以,然而他此刻要对付的,是让当年三十六旁门中人都既怕又敬的庞大。
庞大毫无畏惧,也随之悄无声息的钻进了飞扬的河沙里,随即,我听见那团翻翻滚滚的沙层之间爆发出两股巨力相互碰撞的声响,砰砰声不绝于耳。我帮不上庞大什么忙,借着这个机会,马上跑到石棺旁,九儿仰卧在石棺里面,有气无力的冲我笑了笑。
"九儿!"我的心又一次被捏成了一团,紧张的喘不过气。九儿,九儿她还能活吗?
"哥哥......"九儿冲我点点头,石棺慢慢的滑动,从河边下了水。我跳进石棺看了看,九儿的伤势,好像不是赛华佗配出的伤药可以医治的。
庞大和苗尊战成一团,河滩上的沙子被一团一团的卷起来,以我的眼力都无法看清楚大战的细节,只是偶尔望见两个人的身影在风沙中一闪即过。我不能走,却又不知道孰弱孰强,谁能取胜。苗尊在河滩以逸待劳,而庞大,显然是风尘仆仆的从远方赶来,如果不是半空的天雷,他可能还不会被吸引过来。一个以逸待劳,一个风尘仆仆,让我非常担忧。
卷动的沙子从东到西飞快的移动,又从西到东,仅仅从那铮铮的声音中,就能想到这场大战的激烈。只有庞大和苗尊两个人在争斗,却像是千军万马厮杀在河滩,我怕庞大会吃亏,然而这样的战斗,我插不上手。我知道赛华佗配出的伤药可能对九儿没用,但又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不管。我一边紧张注视着战团,一边给九儿上药,但药粉倒在伤口,就被不断涌动的血给冲掉了。大战持续了十来分钟,九儿的意识已经恍惚,眼睛微微的闭着,我想唤醒她,她却没有反应。
"九儿!"我的声音越来越大,轻轻拍着她的脸,九儿终于模模糊糊的睁开了眼睛,我怕她再闭上眼就永远睁不开了,全力的喊着她:"九儿,坚持住,睁开眼睛,和我说说话,说说话......"
嘭!
这个时候,纷乱的战团骤然传出了苗尊一声惨痛的闷哼,他的身子像是弹丸一样飞了出去,在沙地上来来回回的打了几个滚。我心里一喜,苗尊明显是被庞大重创了。苗尊在沙地上停稳,翻身爬起来,再也顾不上和庞大死斗,一边咳着血,一边匆忙的遁走,转眼间消失在远处的夜色中。沙子一层一层的从半空落地,庞大的身影依然稳稳的站在原地,我马上跳下石棺,朝他跑了过去。
"老掌灯!"我心里的惊喜溢于言表,庞大虽老,但雄风犹在,刚刚来到大河滩就重创了九黎的苗尊,我奔向他,可刚刚跑到跟前,庞大站的笔直的身躯猛然一歪。
我马上伸手扶住他,庞大看不出受了什么伤,但是鲜血透过衣服一片一片的朝外浸。我掏出所有的伤药,庞大微微喘着气,眉头不易觉察的皱了皱。我扶着他不敢乱动,足足几分钟之后,他才慢慢自己站稳脚。
"没有用的,这些药,用不着了。"庞大推开我递过去的伤药,我又惦记庞大,又惦记九儿。庞大不肯让我搀扶,坚持要自己走,我们两个一前一后跑到河边,跳进了石棺。
九儿使劲的睁着眼睛,她可能也知道,自己的眼睛一旦闭上,就不会再睁开。我蹲在她身边,抓着她的手,石头棺材开始滑动,朝着弥勒他们遁走的方向而去。
"九儿,九儿,告诉我,你是谁?"一直到这个时候,我还是不知道九儿的身份,她出现的好像很自然,又好像很突兀,我心里的那种熟悉和亲近的感觉从她现身的一刻就产生了,那种感觉不会无缘无故就产生的。
"哥哥......"九儿明显已经失去了正常的神智,她像是发了高烧一样,轻轻的呓语,她听不到我的话,也回答不了我的问题,只是喃喃的说着,把我的手抓的很紧:"九儿要死了......我们的大限都到了......哥哥,只有你要活下去......"
"你不要死!不要死!"
"哥哥......你忘记了九儿,我很难过。"九儿最后一次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慢慢道:"这一次,不要再忘了九儿......"
骤然间,九儿的笑容一下定格了,好像凝固在了嘴角上。她的身躯像是一片青烟,越来越淡,越来越淡,一层银光在她渐渐消散的身体外面流动着。九儿不见了,我只看见她原来躺着的地方,染满了未干的血迹,血迹之间,留下一颗晶莹通透的珠子。
我的手在发抖,轻轻把那颗九儿消失之后留下的珠子捡起来,捏起这颗珠子的时候,我脑海中的转生印轰隆一转。
朦胧中,我看到了一个扎着羊角辫子的妞妞,她的样子,依稀就是长大之后的九儿。她站在石头棺材里,娇小的身子几乎和石棺一样高,得踮着脚尖才能露出眼睛。她叉着腰,撅着嘴,小辫子在头上晃来晃去,一脸不满,娇声娇气的对我道:"哥哥,你说啦,来年春暖的时候会带九儿去放风筝,为什么总是说话不算数呀......"
"九儿......"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拿着那颗晶莹剔透的珠子,无尽的悲痛在心里不可抑制的蔓延着。
"哥哥,这一次,不要再忘记九儿了......"
我抬起头,朦胧的泪眼仿佛能看到已经消失的九儿在云端漂浮着,她冲我摆摆手,又笑了笑,彻底隐匿在了天穹中,永远都看不见了。
第三百九十一章已得其六
一切好像都在这里中断了,黑暗又静谧的大河滩上再也看不见九儿的身影,恍然的如同一场悲伤的梦。但是手里捏着的那颗珠子在提醒我,这不是梦,那个留存在我记忆中的梳着羊角辫子的小女孩儿,死去了。
我晃了晃昏聩的头,现在不是独自伤感的时候,庞大坐在石棺的一角,身上的血迹流的慢了,但是显得疲惫不堪。我收起那颗珠子,轻轻喊了他一声。庞大的精神很不好,跟苗尊一场大战下来,整个人又好像老了一圈。
"不愧是九黎的苗尊。"庞大靠着石棺的角,长长吐了口气,一直到这时候,我才回过神。庞大虽然重创了苗尊,但他本人也不好受,甚至受伤比苗尊更重。只不过庞大心念如钢,敢于拼命,就因为这个,才能迫使苗尊临阵遁走。
在河滩大战的时候,弥勒他们已经顺水漂了很远,石头棺材在水里慢慢浮动,我一边照料庞大,一边想要把弥勒找回来。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驾驭这口石棺,只能任由它漂浮着。如果放在过去,我可能有很多事情想要询问庞大,不过经历了许多,大河的终极秘密,已经由仲连城透露出来。看着庞大发白的脸和萎靡的目光,我连一句话都不忍心说,怕他会劳神。至于我自己的事情,就更不用问他,庞大远走的时候,连我爹都没有出生。
"几十年未见大河滩了,孩子,河滩现在是怎么个样子?"
我怔了怔,随即回味过来,庞大问的应该是河滩现在的状况。我简略的跟他讲了讲,把重要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庞大永远是那种泰山压顶而其色不变的人,听到玄黄祖鸟化为飞灰的事情之后,神色依然没有太大的起伏。他已经活的通透了,知道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悔怒懊恼都没有任何用处。
"九黎的新月号角可能不能再抵御天劫,九黎人全部迁徙,我怀疑会有很多九黎人来大河滩。"我道:"圣域的圣主已经潜伏在这里,圣域的高手估计也会陆续赶来。"
庞大沉吟不语,不知道是在想事情,还是被伤痛折磨的说不出话,我不敢出声打扰他,目光在周围来回的扫视,石棺已经漂出来很远,月光下,我看见弥勒他们已经爬上了河岸,正在焦躁的等待。我想让石棺停下,但掌控不住,这口石棺好像带着灵性,执着的把我们朝一个未知的方向拉。我顿了顿,让弥勒他们下水爬进石棺。
算起来,弥勒应该是庞大的重孙了,他从来没有见过庞大,但是一脉相传的血亲之间,好像有种冥冥的感应。
"老掌灯,这是长门的孙子。"
"是那愣小子的孙子......"庞大有些萎靡的目光顿时一振,抬手摸了摸弥勒的头,目光闪烁迷离,好像是在努力从弥勒脸上寻找老鬼年轻时的样子。
我在旁边看着,心里还沉浸在九儿死去的痛苦中,而眼前的一幕又无形中触动了我的心。不说庞大有多么伟大,但他疼爱自己的儿子,却又因为七门的职责,亲手送儿子踏上那条漫漫的镇河之路。
"是七门的庞大!?"仲连城全身上下都是创伤和脓疮,时而清醒,时而昏沉,但是听到我们之间的交谈声,他一下就坐了起来,几乎被脓血覆盖住的眼睛睁的滚圆,一动不动的盯着庞大,含糊却又急促的问道:"庞大,找你问件事情......"
庞大也是从来没有见过仲连城的,我小声跟庞大说了仲连城的身份。那一刻,庞大刚刚振奋起来的目光又是一阵黯淡,微微叹了口气。
"你要问你父亲是不是。"庞大看着已经烂成一团勉强吊着口气的仲连城,不忍直说,却又不想欺骗他:"你父亲,回不来了......"
庞大只是简短的说了一下,我和仲连城知道之前发生的事,就这么几句,其实已经大概听明白了。当时在圣域,庞大和仲虎拼了死命对抗蚩尤留下的守山兽,全部身受重伤,又被打落到裂谷冰河里面。裂谷冰河里的水是足以把人活活冻死的,他们几乎都没有再挣扎的余地,一直漂到冰河尽头的时候才被冲上河岸。那种情况下,两个人是必死无疑的。
"你父亲说,我有续命图,与其两个人都死了,不如活着出去一个。"庞大默然道:"他说,趁着他还有一口气,给我续命,让我出去,这是他的原话,我没有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