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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节


“什么怎么回事?”林凤冲道,“蕾蓉坐在他旁边又怎么了?”
刘晓红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一个警察对林凤冲说:“头儿,我看,您还是给蕾主任打个电话问问吧,她既然坐在钱承旁边,应该听到那两个预测者的对话,没准儿还看到了他们的相貌呢。”
林凤冲老大不情愿地拨通了蕾蓉的手机,蕾蓉接听后,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张口,想了半天才说:“蕾主任,我们调取了现场视频,发现钱承上台前,您就坐在他的身边,您当时有没有听到旁边有什么……有什么奇怪的对话呢?”
蕾蓉犹豫了一下,然后低声说:“没有。”
她在撒谎。
一个很少撒谎的人倘若说了个谎言,就像把薄薄一层纱布覆在伤口上,丝毫掩饰不住渗出的血水。林凤冲心中不由得一颤,拿着电话的手慢慢地放了下来。
“她怎么说?”刘晓红问。
林凤冲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说:“你尽快把钱承的尸体带回研究所里做尸检吧。”
已经回到家的蕾蓉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觉得身心俱疲,便把手机调了静音,躺下昏昏睡去。梦里一直在费劲地解开缠绕在身体上的无数个绳结,那些绳结都很陈旧了,却系得异常结实,而且越解就勒得越紧,紧到她窒息般痛苦,于是便在这痛苦中醒来,慢慢地从床上爬起。写字台上的座钟显示是下午4点,她望着窗外弥漫着黄沙的天空,头脑里也像煮沸的开水一般混沌。
余光一瞥,看到枕边的手机一亮一亮的。
她拿起一看,不禁吃了一惊,竟然有9个未接来电,都是高大伦和唐小糖打来的,还有两条他们分别发的短信:“有急事,请速回电话。”
她思忖了一下,给高大伦先回了过去,那边几乎是在第一响之后就接听了,声音压得极低:“主任吗?你在哪儿?”
“我在家,刚才在睡午觉,所以没有接听你的电话。”蕾蓉说。
高大伦的口吻有些焦急:“我和小唐一直在找你……上午在大德酒店是不是突然死了个名叫钱承的人?”
“是啊,我也在场。”蕾蓉把情况大致讲了一遍,“我临走的时候跟刘晓红说了,尸检中遇到问题和困难可以随时和我联系,那么,尸检结果怎样?”
高大伦说:“体表没有发现机械性损伤,体内检材未发现毒物反应,初步认定是自发性气胸引发的死亡。”
自发性气胸是一种因肺部疾病使肺组织和脏层胸膜破裂,肺和支气管内的空气逸入胸膜腔导致的恶疾——你可以简单地将其理解为胸膜破了个口子,空气钻了进去,胸腔里的压力猝然增大,使肺、心出现功能障碍,发病症状非常像心梗,比如胸痛胸闷、满色惨白、呼吸困难等等,如果抢救不及时,死亡率很高。
蕾蓉想了想说:“钱承以前得过慢性支气管炎或者肺气肿吗?”
高大伦说:“我们调查过他的病史,他因为长年抽烟,患有严重的慢性支气管炎。”
严重的慢性支气管炎确实能引发自发性气胸,这也确实是使一个人猝然倒毙的充分理由,但要说从外观上就能预测出一个人会因气胸在一分钟内死亡,这不大可能,何况那两个人预测他是因心梗而亡,现在证明,他们说对了死亡,却没有说对死因,这又是为什么呢?
“给钱承的尸检是谁做的?”蕾蓉问,假如是刘晓红做的,那么这一结果就值得商榷了。
然而高大伦的回答是:“我和王文勇一起做的。”
高大伦和王文勇两个人一起做的尸检,其可靠性还是很有保障的,蕾蓉正在思考着还有没有其他的可能,忽然听到话筒那边传来唐小糖急躁的声音:“你老说这些没用的干吗?赶紧说正事啊……哎呀你还是把电话给我吧!”然后就听到唐小糖的声音:“姐姐,刘晓红要害你!她跟警方说怀疑你是凶手!”
蕾蓉一愣,啼笑皆非:“这话从何说起?”
唐小糖急匆匆道:“她说是案发现场有人听到有俩人预测了钱承的死亡,而且那俩人就坐在钱承旁边,然后警方调取了视频,发现坐在钱承身边的就是你——预测死亡什么的,说出来谁也不信,唯一的解释就是预测者即杀人者,所以她说很可能就是你和同党杀死了钱承。说完这些屁话,她又说还有一个‘铁证’,就是尸检没有发现疑点,既然钱承是被杀,而尸检又找不出用了什么凶器下了什么毒药,这种‘阴性解剖’的结果全中国只有你才能做得出。”
“阴性解剖”是指法医在对尸体进行了系统解剖后,依然没有发现死亡原因,一般来说,在尸检中占到10%以上,本是正常现象。因为自己是国内最好的法医,就说只有自己才会做出手脚导致“阴性解剖”,那么按照这个逻辑:全中国只要发生破不了的案子便都是呼延云做下的了——这算哪门子推理?!
然而,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最近发生的一连串事情,都是针对自己来的,莫非这一次也不例外?
莫非,他们已经知道了什么?
蕾蓉片刻的沉默,却令电话那边的唐小糖焦急万状:“姐姐,该怎么办啊?”
“沉住气。”蕾蓉虽然思绪万端,但还是保持着一贯的冷静,“靠着一些想当然的猜测,他们动不了我。”
“那好,你的手机可要保持开通啊!万一有什么事我们好随时能告诉你!”唐小糖说。
挂断电话,蕾蓉来到窗前,她本来想推开窗户,换一换空气,抒发一下胸中的憋闷,但看到漫天如瘟疫般的沙尘,又无奈地将伸出的双手垂了下来……你这昏黄而迷乱的世界,宛如一张古老的相片,看不出任何影像,只有一些模糊的擦痕,难道多年前的那些往事,真的如梦中的绳结一样,永远要缠绕在我的身上吗?不,不!我用了十几年的时间来摆脱它们,为此我付出了无数的努力,我绝不能功亏一篑!
她的手抠住冰凉的窗棂,被天光染得黯然的侧脸,刹那间闪过锋利如刀刃般的棱角。
此时此刻,蕾蓉法医研究中心(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提出这个名字应该随着蕾蓉的离去而更改)里正战火纷飞。起因是刘晓红提出应该把蕾蓉拘押起来详细审问,而前来拿尸检结果的林凤冲听说此言,指责她居心不良,存心陷害好人。刘晓红被戳到了痛处,蹿起老高,指着林凤冲的鼻子又一句一个“啊”的骂个不停,唐小糖坚决和林凤冲站在一条战线上,高大伦沉默不语,王文勇则两边劝架。
所有无能的女人最初和最后的办法都是去找个男人,刘晓红也不例外,拿出手机给老公打了个电话,把事情添油加醋的一讲,很快,命令下来了:林凤冲撤出这个案子,换一个“可靠”的同志来办理此案。
林凤冲接到被“撤”的命令,又和刘晓红吵了几句,怒气冲冲地下到一楼,坐在门厅的长椅上,等待接替他办案的警官来办理交接手续。唐小糖劝了他几句,见他依旧愁眉不展,心中感到格外落寞,正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是好,忽然听见一辆车停下的刹车声。
她透过玻璃楼门向外望去,见是一辆崭新的警用帕萨特。车门打开,下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都穿便装。那男人看上去不到三十岁,两道剑眉下有一双英气逼人的眼睛,那女人——确切地说是个女孩,约摸十八九岁的年纪,皮肤有点黑,单眼皮,黑漆漆的瞳仁亮晶晶的,微微上翘的嘴角显得很高傲,而头上一顶灰色棒球帽流露出对整个世界都充满不屑的意味。
他们推开楼门走进来的一刹那,林凤冲吃了一惊,站起来与那男青年握了握手:“天瑛,怎么是你?”
楚天瑛是邻省公安厅刑侦处处长,在警界以年轻和卓越的办案能力而享有盛名。去年他为了一起特大密室杀人案来本市协查,被市公安局局长许瑞龙一眼看中,非要把他挖到自己门下,一边工作一边培养,省厅却死活不肯放,双方为了这个人才没少费口舌,直到最近,才把楚天瑛调进了市局。今天,当受到了上级的压力要求临阵换将时,许瑞龙综合考虑了一下,觉得楚天瑛的工作能力强,加之初来乍到,人际关系简单,不容易被人抓住小辫子,于是派他来代替林凤冲。
而且,许瑞龙还给他派了一位无论从哪个角度说都令人惊羡的“助手”。
唐小糖发现,林凤冲对楚天瑛十分客气,但是对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女孩,似乎更加恭敬——尽管这种恭敬里有那么一丝无奈:“凝姑娘,你好。”
唐小糖一惊,难道这女孩就是大名鼎鼎的名茗馆馆主爱新觉罗·凝?
名茗馆,中国四大推理咨询机构之一,原本是警官大学的一个推理小说爱好者团体,不定期的活动内容只限于赏评最新出版的推理小说,直到第五任馆主林香茗出现,他认为“严密的逻辑推理必须源于实践并用于实践,才是正确的和有价值的。所以,与其把有限的精力用在研究推理小说中的侦查模式上,不如对现实中发生的案例进行实战推理”。基于这种观点,他利用学校获取内部资料的便利条件,要来了市局的《每周重大刑事案件案情汇总报告》,组织会员通过犯罪现场勘察报告、证物鉴定、法医报告,推理出真凶——接二连三地先于警方侦破了几起大案,使名茗馆一跃成为国内最有影响力的推理咨询机构。
名茗馆的现任馆主,就是爱新觉罗·凝,她以纯正的满清皇族血统和18岁就拿下犯罪心理学博士而名闻遐迩,不过,她一直在警官大学里“扫系”,就是每个系的重要课程都去修习,所以虽然早已拿到博士学位,但现年21岁的她还是不肯毕业。不久前家族的族长出面找她谈话,希望她尽快脱离学生身份,步入社会,她才怏怏不乐地找实习单位——这个“找”字其实用得不妥,因为消息刚刚传出,全国省级公安系统便纷纷登门邀请她去实习。但凝明确表示,自己还是愿意来市局实习,许瑞龙自然求之不得,不仅同意了她的实习申请,而且还派了楚天瑛做她的实习老师。
楚天瑛对这种安排显然不满意,因为带着这么个声名赫赫的“实习生”一起办案,案子破了大家会说是凝协助有功,案子破不了大家会说他实在没用,更何况去年来本市协办特大密室杀人案时,他听说凝陷害自己暗恋多年的刘思缈,只是没有得逞,所以心里一直存着个疙瘩……但既然是局长的指示,他无论如何都必须接受,因此今天才带着她一起来到了法医研究所。
林凤冲把案情向楚天瑛详细介绍了一遍,并把在大德酒店萃华厅拍摄的现场图片、视频、目击者笔录什么的都转交给了他,临走时特意强调:“天瑛,蕾蓉是国内最优秀的法医之一,无论业务还是人品,都是一等一的,你可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人冤枉啊!”
楚天瑛没有说话。
办完了交接,林凤冲离开了研究所,楚天瑛把会议室临时辟为自己的办公室,开始和凝一起审阅与案件相关的材料。
窗外的天空刚刚擦黑,刘晓红推开门进了来,用老板视察的口吻说:“你们辛苦啦,下班了,我先回家了,有什么事情随时给我打电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