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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他只是看着她,皱了皱眉。
“你没有。你只是在利用他们弄清楚这一切。”
“我没有利用他们。见鬼,我救了那个地堡。我没有汇报那边的日常情况,就等于救了它。”
“好吧。”夏洛特说完,继续吃她的鸡蛋。
“还有,他们很有可能以为是他们自己在利用我。真见鬼,我觉得他们从和我的交谈中得到的东西远比我得到的要多。卢卡斯,他们那边的通信资讯部门的头儿,一直在不动声色地打听这个世界过去都是什么样子——”
“那个首长呢?”夏洛特转过头来,注视着自己的哥哥,“她猜出什么了?”
“茱丽叶?”唐纳德翻动着一个文件夹,“她好像更喜欢威胁我。”
夏洛特笑出了声来:“这个我倒是乐意听听。”
“等到你把无线电搞定后,你也可以。”
“这么说你会花更多时间来下面工作?那太好了,你知道的,被人撞见的风险会小一些。”她用叉子划拉着自己的盘子,不大愿意承认她之所以想让他多下来,更多是因为他不在时这个地方真的好空。
“那是肯定的。”哥哥搓了搓脸。夏洛特看得出来,他确实很累了。她继续吃着,目光回到了那些数字上。
“这未免也有点太武断了,对不对?”她叹道,“如果这些数字真代表你所说的那个意思的话。它们真的很接近。”
“我怀疑筹划这一切的人根本就不那么看。他们需要的,不过是它们其中的一个,至于是哪个则不重要。这就像是盒子当中有一大堆备用零件,你掏了一个出来,唯一关心的便是它合不合用,如此而已。他们只想看看一切是不是在百分百按计划发展。”
夏洛特有点不大敢相信他们竟会如此,但唐尼给她看过了“公约”,还有他的那些笔记,这些东西已足够让她相信这一切。所有的地堡,除了其中一个,全都会灰飞烟灭,包括他们自己的。
“下一架无人机还要多久才能准备好?”他问。
夏洛特啜了一口果汁:“还要一两天,兴许三天。这一架的进度已经很快了。只是不知道它能不能飞呢。”上两架还不如第一架飞得远,她有些绝望了。
“没事。”他又搓了搓脸,声音有些含混不清,“要不了多久,我们就会面临最后的抉择了。要是咱们什么都不做,这噩梦便会再重复上两百年,而你和我,都活不了那么久。”他开始笑起来,但随即演变成了咳嗽。唐纳德将手伸进衣服口袋里,摸索手帕,而夏洛特则转过了目光。她紧盯着那漆黑的监视器,他的病再次发作。
尽管很不想对他坦承,但她很想让这一切继续下去。似乎正有一大堆精准的机器在控制人类的命运,而与自己的哥哥相比,她是更愿意相信计算机的那一个。她曾花了好几年的时间驾驶那些原本自己就会飞的无人机。它们可以自己寻找攻击目标,可以精确引导导弹。更多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根本就不是一名飞行员,而是一名骑手,胯下是一匹可以自行飞驰,只消偶尔有人拉拉缰绳或是鼓鼓劲的牲畜。
她再次瞥了一眼报告上的那些数字。百分之零点零零几的差别足以决定谁生谁死。等到这一切发生时,她和自己的哥哥要么是睡着了,要么是已死去许久。这些数字使这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看上去真他妈的……武断。
唐纳德用手中的文件夹指了指那报告:“发现第十八地堡晋升两名了吗?”
她确实注意到了:“你觉不觉得自己太……太感情用事了?”
他转过头:“我只是和这个地堡有些过往,如此而已。”
夏洛特犹豫起来。她不想再多说,但她控制不了自己。“我说的不是那个地堡,”她说,“每次你跟她谈过后,你似乎都有些……不一样。”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了出来。“她被派出去清洗过镜头,她去过外面。”
有那么一瞬间,夏洛特以为这便是他唯一想说的,似乎这已经足够,足够解释一切。他沉默了一会儿,目光闪烁。
“原本,是没人能够从那儿活着回来的,”他最后说道,“我觉得计算机肯定也没把这种情况计算在内。不光光是她活下来这事,而是整个第十八地堡都还好好的。从各方面来分析,都不该这样的。如果他们这次能成功……你觉得他们会不会给咱们带来最好的希望?”
“是你觉得。”夏洛特纠正他。她挥了挥那张纸:“你知道我们是不可能比计算机还聪明的,哥哥。”
唐纳德看起来很悲伤,说:“但我们比计算机慈悲。”
夏洛特按捺住与他争论的想法。她很想挑明他之所以会如此关心这个地堡都是出于个人情感。如果他也认识其他地堡里的人——如果他也知道了他们的故事——他会为他们喝彩吗?这么想虽然有些残酷,却是实情。
唐纳德用手帕捂着嘴咳了咳。他看到夏洛特正注视着他,目光瞥向那块染着血迹的手帕,他将它收了起来。
“我好害怕。”她告诉他。
唐纳德摇了摇头:“我不怕,我不怕这个。我不怕死。”
“我知道你不怕,这很明显,否则你就会去找个人看看了。但你得有怕的东西才行。”
“我有很多害怕的事。我怕被活埋。我怕做错事。”
“那就什么也别做。”她坚持道,几乎是在恳求,求他到此为止,别再继续这种疯狂。他们可以回去睡大觉,把一切都交给机器,交给那些人神共愤的计划。“我们什么也别做,好不好?”她恳求道。
她哥哥站起身来,捏了捏她的胳膊,转身离开了。“那或许才是错得最离谱的事情。”他悄声说道。
12第一地堡
那天晚上,夏洛特从一场噩梦中惊醒过来,她梦到自己一直在飞。她从简易床上坐起,屁股下面的弹簧犹如一窝吱吱叫唤的雏鸟。从云端俯冲下来的感觉依然徘徊不去,劲风扑面。
她总是梦到飞行,梦到摔落。折翼的梦里,她既不能控制飞机,也不能拉起机头。她看到一枚大角度飞驰而下的炸弹径直朝着一名带着家人的男子飞了过去,最后一秒拐了一个弯,遮住了他注视着正午太阳的眼。爸爸、妈妈还有哥哥的画面,惊鸿一瞥,随即撞击声传来,信号丢失——
下面的那窝小鸟安静了下来。夏洛特松开紧抓着床单的双手,惊魂甫定,掌心全是汗。四下里是一片滞重的幽暗,她能感觉到周围那些空空的架子床。恍然间,自己的战友们又全都被召唤出去了,扔下她一个人独自面对黑暗。她起身穿过走廊,进了卫生间,摸索着将开关扭了扭,将灯光调至最暗。有时,她似乎理解哥哥为何要住在仓库那一头的会议室中。幽灵鬼魅在走廊间游荡。她似乎能够感觉到,自己恍然穿过了睡着的鬼影。
她往脸上扑了一些水,洗了洗手。不可能再回床上去了,没机会再回去睡觉了,也不会再有梦。夏洛特套上了一套红色工装——唐尼给她送来了三套,三个颜色,对于自己这牢笼中的生活来说,这未免也太多彩了一点。她想不起来蓝色和金色的是干什么用的了,但记得发动机所喷出来的红色。那红色的工装上开着许多口袋,可以放置工具,她干活时常穿,因此很少有干净的时候。若是全副武装,那服装有将近二十来磅重,一路哗啦作响。她拉上前襟,沿着走廊向下走去。
奇怪的是,仓库中的灯已被打开。此时想必已是半夜,她离开时原本就很小心,灯肯定是关上了,而且也没人来得了这一层。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嘴巴有点发干,于是朝附近那几架盖着帆布的无人机溜了过去。暗影中,有低语声传了过来。
只见无人机那边,在摆放着备用零件、工具和应急食品的架子旁,一个人影,正僵硬地跪在另一个之上。听到她身上工具的叮当声响,那个身影转了过来。
“唐尼?”
“是我。”
夏洛特一下子松了一口气。躺在哥哥身下的那个影子,根本就不是人,只不过是一套蓬松肥大的制服,袖子和裤腿被摊了开来。不过是一个毫无生命的空壳。
“什么时间了?”她揉了揉眼睛,问道。
“很晚,”他说着,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或者很早,看你怎么看了。我吵醒你了吗?”
夏洛特注视着他,只见他将身子挪了挪,挡住了那套衣服,将一条裤腿折叠了起来。一把大号剪刀和一卷银色的胶带正躺在他双膝旁,附近还有一顶头盔、一双手套以及一个氧气瓶一样的东西。此外,还有一双靴子。纤维摩擦的声响,正是先前被她误认为人声的声音。
“嗯?没,你没吵醒我。我起来上厕所,觉得听到了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