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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节

“我怀疑不能。他们想今天就把他送回下面去。”此时,茱丽叶再次呼叫,叫人回话。他把枪朝无线电指了指。“这不好,你知道的。不管跟你通话的是谁,你都已经把他们置于危险境地了。你到底在想什么?”
她打量着这人,只见他看起来和自己年龄相仿,三十出头的样子,更像是一名军人而非警察。“其他人呢?”她一边问,一边朝门口瞥了一眼,“你为什么不把我抓进去?”
“我会的。但在此之前,我想弄明白一些事情。你和你哥哥……你们是怎么出来的?”
“我说过了,是他唤醒我的。”夏洛特朝桌子上摆放着的唐尼的那些笔记看了一眼。她没来得及将文件夹合上,那张地图就在最上面,“公约”摘要也清晰可见。这名警卫转过头去,看了看她注视的方向。他走了过去,将一只手放到其中一个文件夹上。
“那是谁唤醒你哥哥的?”
“你干吗不去问他?”夏洛特开始有些担心了。他并未把她抓进去,这似乎有些不对劲,就像是想要私自处置一样。她在伊拉克见识过那些被私自处置的人的样子。绝对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请送我去见我哥哥,”她说,“我投降了,请送我去。”
那人眯起眼睛,看了看她,随即将注意力转回到那些文件夹上面。“这些都是什么?”他拿起那张地图,仔细看了看,放下,又拿起另外一张纸。“我从另外一个房间清理出了好几箱这样的东西。你们两个人到底在干什么?”
“求求你把我送进去吧。”夏洛特再次恳求道。她有些害怕。
“一会儿。”他看了看那无线电,找到了音量开关,把它关了,随即转过身来,背靠着桌子,手枪随意拿在腰侧。他就要脱裤子了,夏洛特意识到。他会强迫她跪到地上的。他已经好几百年没见过女人,正在日思夜想,想要弄醒一个。这就是他想干的事情。夏洛特考虑了一下,想要冲向那扇门,希望他朝自己开枪,既希望他射偏,又希望他一枪端端正正打在自己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夏洛特两颊上的泪珠滚滚而下,就连声音也颤抖起来,可她还是努力低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叫达西。放松。我不会伤害你的。”
夏洛特开始颤栗起来。这和她预料的完全一模一样,一个男人在干某件卑劣的事情前总会这么说。
“在将你移交前,他只想弄明白这他妈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因为我今天所见到的一切,全都不是你和你哥哥能干得出来的,也远远超出了我的职责范围。见鬼,就我所知,只要我一带你去办公室,他们便会把我送到下面去,而你则会被送回到这儿干活。”
夏洛特笑了。她转过头去,在肩膀上擦了擦下巴上的泪水,开始觉得这个人大概是真的不会伤害她,觉得他似乎真的只是好奇。她将目光移回到那些文件夹上。“你知道他们都为咱们准备了什么吗?”她问。
“很难说。你杀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人。你不应该醒来。他们会把你放进深冻层,这只是我的猜测。至于是死是活,我就不知道了。”
“不,不是他们怎么对付我和我哥哥——而是针对我们所有人。在我们上完最后一班岗后,所要发生的事情。”
达西想了想:“我……我不知道。从没想过这个。”
她朝他身旁的那些文件夹点了点头:“全都在那里边。我一旦被送回去冬眠,那死活都无所谓了,我将永远也醒不过来。而你姐姐、妹妹、母亲或是妻子,不管她们是谁,也都永远醒不过来了。”
达西瞥了一眼那些文件夹,夏洛特意识到他没将自己立刻送进去兴许是一个机会,而非问题。这便是他们为何不敢让任何人知悉真相,因为一旦被知道了,便很少有人能够容忍,作壁上观。
“你这是在危言耸听,”达西说道,“你又怎么知道以后的事情——”
“去问你老板,看看他怎么说。或者你老板的老板,一直追问下去。兴许,他们会在深层冷冻室也给你准备一口棺材,就挨着我那一口。”
达西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将枪放下,解开了外套最上面的一颗扣子,随即又是一颗,就这样一路解到了腰上。夏洛特知道,果然不出自己所料,他真要干那事了。她准备朝他撞过去,去踢他的裆部,去咬他的——
达西拿起那些文件夹,将它们塞到了衣服后面,塞进了短裤,随即开始一路向上,逐个扣上了扣子。
“我自己会看的。现在咱们走吧。”他拿起枪,朝门口摆了摆,夏洛特感激地长舒了一口气。她绕过无人机控制室,内心异常矛盾,既想让他把自己送进去,又想要跟他多谈一谈。她害怕过他,但现在她想要相信他。被逮捕,被送回去睡觉,似乎不失为一种救赎,但更多的救赎似乎触手可及。
进入走廊,她的心开始怦怦跳动起来。达西关上控制室的门。她越过了营房和卫生间,候在大厅一头,等着他前来打开军械库的门——双手被缚,实在没法打开这扇门。
“我认识你哥哥,你知道吗?”达西一边为她拉开门,一边说道,“他不像是那种人。你也不像。”
夏洛特摇了摇头:“我从来没想过伤害任何人。我们只是接近过真相。”她穿过军械库,朝电梯走去。
“这就是真相的麻烦所在,”达西说,“骗子和说真话的人都声称自己拥有真相,这常常让我这样的人左右为难。”
夏洛特突然停了下来,这似乎让达西吃了一惊。只见他后退一步,握紧了手中的枪。“咱们还是继续往前走。”他告诉她。
“等等,”夏洛特说,“你想要真相?”她转身朝帆布下面的那些无人机点了点头。“那就别再相信人们怎么说,如何?别再费神考虑究竟该相信谁。让我来指给你看吧,亲眼看看那地方都有什么。”
52第一地堡
唐纳德身体的一侧成了一片青紫和乌黑的海洋。他将内衣卷起,外套褪到腰上,正对着卫生间里的镜子,检查自己的两肋。在那些淤青当中,是一片橙、黄交织的颜色。他摸了摸——仅仅是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就立刻有一股震颤,犹如电流顺着双腿涌向了膝盖。他差点瘫软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喘过气来。他小心翼翼地放下内衣,扣上外套,颤巍巍地回到自己的简易床上。
由于在抵抗瑟曼的踢打时受了伤,他的胫骨疼得厉害;一条小臂上也肿起好大一块,活脱脱就像又生出一个手肘来;每一声咳嗽都生不如死。他试着入睡。睡眠,成了打发时间、回避自身处境的一种手段,变成了一辆运送绝望、烦躁和死亡的手推车——这三样,唐纳德一样不落,全都有了。
他关了床边的灯,躺进黑暗里。冷冻棺和轮值不过也是一种被放大了的睡眠,他暗想,不正常的是温度而非方式。洞熊会冬眠整整一个季节,人类每晚都得睡觉。昼夜交替,每一个白昼都是生命当中的一个量子,所有鼠目寸光的图谋都只会迎来又一个黑夜的轮回,很少有人花心思去想如何将这些日子连接成某种有用的东西,串出一串有价值的珍珠来。不过又是一天的苟活。
他咳嗽起来,只觉得肋下疼痛难忍,眼前金星乱冒。唐纳德祈祷着自己能够两眼一黑,就这样死去,可主宰他命运的神祇似乎更是酷刑方面的行家里手。仅仅是够了——但还没有超越。别弄死这个人,他能听到自己的伤口正在相互密谋,咱们需要他活着,好让他多遭些报应。
咳嗽过后,双唇上全是血腥味,外套上也早已是血迹斑斑——可他不在乎。他仰躺下,静静地听着自己齿缝间流出来的奄奄气息,筋疲力竭,痛苦难当,大汗淋漓。
几小时过去了,要不就是几分钟,几天?一阵敲门声传来,锁栓滑动了一下,发出“咔嗒”一声轻响,随即有人打开电灯。兴许,是一名送午餐来的警卫,要不就是早餐或是其他没有任何意义的、证明某个时间到来的征兆。也有可能是瑟曼前来教训他,拷问他,送他去下面,让他沉入睡眠。
“唐尼?”
是夏洛特。她身后的大厅中一片昏暗,想必正是第三班工作人员上班的时候。只见她进来时,一名男子堵在门口,是一名警卫。看来,他们已经找到了她,也要把她关起来了。不过好歹,他们还给了他这样一个时刻。他坐起身时,由于动作太快,差点摔下床。不过,他们两人还是紧紧地抱在了一起,身体都不由得缩了一缩。
“我的肋骨。”唐尼嘶声说道。
“小心我的胳膊。”妹妹说。
她松开双手,退后了几步。唐尼刚想问她胳膊怎么了,可她却将一根指头按到双唇上。“快,”她说,“这边。”
唐纳德越过她,看了看门口那人,只见那名警卫正上上下下地观察着走廊,显然他更关心的是有没有人来,而非他们兄妹的逃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唐纳德两肋的痛楚似乎减轻了一些。
“咱们这是要走?”他问。
妹妹点了点头,扶着他站起来。唐纳德跟着她,进了大厅。
实在是有太多的问题想问,但此刻,沉默才是头等大事。现在还不是时候。那名警官关上房门,上了锁。夏洛特已经朝电梯走去。唐纳德一瘸一拐地跟着她,赤着双脚,左腿每走一步都在吱嘎作响。他们所处的位置正是行政层。他们路过了财会室,所有的零件和装备都由此处掌管;还有记录室,每个地堡的所有大事都由此处的服务器进行统计并存储;人口控制室,他的许多报告都是在这地方出炉的。所有这些办公室里边全都空无一人,想必是因为时间还早,天还未亮的缘故。
警卫办公室也同样没人,在那后面,一部电梯已经等在那儿,持续发出蜂鸣音,正处于暂停状态。一进那电梯,唐纳德便闻到了浓重的清洗剂的味道。夏洛特“砰”的一声将暂停按钮按回去,刷了自己的身份识别卡,按下了军械库所在的楼层。那名警卫从正关闭的电梯门中侧身溜进来,唐纳德注意到他手中的那支枪。唐纳德意识到,他之所以带着这支枪,并非是因为害怕被人发现。他们并没有真正获得自由。那名年轻人站在电梯另外一侧,正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和妹妹。
“我认识你,”唐纳德说,“你上的是晚班。”
“达西。”警卫说道。他并没有伸出手来。唐纳德想到了那个空无一人的警卫站,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人原本应该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