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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节

茱丽叶和拉夫双双瘫倒在地上,咳嗽连连,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屋内依然浓烟弥漫,但出口处已不再有新的浓烟透出。下面的连连惨叫声也终于停下来了。
56第一地堡
无人机发射舱外传来了人声以及靴子敲击地面的声响。人们正在走来走去搜索着他们。
唐纳德和夏洛特挤在又黑又矮的逼仄空间中,夏洛特想要将那扇门顶牢一些,可摸索了一圈,发现四下里都是光溜溜的铁壁,除了一个小小的锁栓,毫无着力之处。唐纳德硬生生地憋回去一声咳嗽,只觉得喉咙发痒,随即浑身每一寸肌肤似乎都不自在起来。他将两手捂在嘴上,听着那一声声喑哑的吆喝——“无人”“安全”。
夏洛特停下手上的动作,没再在那门上浪费功夫。两人紧紧地挤在一起,尽量一动不动。只要他们略微动一动,身下的铁板在两人的重压之下便会发出砰砰轻响。他们已在这个小小的发射舱当中藏了整整一天,等待着搜寻队回到他们所在的这个楼层。达西已赶在众人醒来前回归自己的岗位了。这着实是漫长的一天,唐纳德和妹妹时醒时睡。这也是绝望的一天——对方的搜索正在渐渐扩大,绝望也在累积。现在,他们不但有了一名在逃杀手,还有了一名企图逃脱深度冷冻的越狱犯。他能想象瑟曼获知这一消息时那副惊恐万状的样子,能够想到自己被发现时所要面对的酷刑。他只能暗暗祈祷这些脚步声能够远去,可它们并没有,反而更近了。
铁门上传来了“砰”的一声怒响,有拳头擂在门上。唐纳德只觉得夏洛特环抱着自己后背的双臂猛地紧了紧,几乎勒碎了他的肋骨。门动了动,唐纳德试图用双手将它顶住,但苦于没有着力点。汗津津的手掌从铁门上划过,发出了嘎吱声响。就这样吧。夏洛特想要帮忙,但有人已将他们的藏身之所打开了一条缝。一束手电筒光迎着他俩射过来——直对着他们的双眼。
“没人!”一声吆喝传过来,近到唐纳德都能闻到达西那带着咖啡味的呼吸。门“砰”的一声被关上,一只手掌在上面拍了两下。夏洛特瘫软下来,唐纳德终于大着胆子清了清喉咙。
午夜过后,他们俩才钻出来,又累又饿。漆黑的军械库中一片寂静。达西说等到自己开始值班后他会设法回来,但他也担心今晚的夜班将不再平静,不再适合悄悄溜走。
唐纳德和夏洛特匆匆走进住宿区,各自进了卫生间。唐纳德听着妹妹冲水时水管所发出来的簌簌声响,将水管拧开,对着水池咳了一气,啐了一口,看着几缕血丝打着旋儿沉了下去。就着水管喝了几口水,再次吐了几口唾沫,最后,他用一下厕所。
等他回到大厅时,夏洛特已将那台无线电揭开,打开了电源。她疯了似的呼叫着,呼叫着任何有可能听到的人。唐纳德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在第十八地堡和第十七地堡的频道间来回切换,重复呼叫。没人应答。她将旋钮留在了第十七地堡的频道上,任由静电音回响。
“你上次是怎么联系上他们的?”唐纳德问。
“就像这样。”她呆呆地盯着无线电看了一会儿,然后从座位上转过头看着他,眉头深锁。唐纳德在心底里准备好了一千个问题:他们还有多久被抓走?他们接下来该怎么做?他们怎样才能到达一个安全的地方?一千个问题,但唯独没有她所问的这个:“你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她的声音低沉而哀伤。
唐纳德退后了一步,不知究竟该如何回答。“你说什么?”他明知故问。“我听达西说你差点翻过了一座山。什么时候?你现在还出去吗?你离开我的时候就是去了那儿?这就是你生病的原因?”
唐纳德重重地靠在一个无人机控制台上。“没有。”他说。他看着那台无线电,希望里面能有一些声音透过静电音传出来,好为自己解围。可妹妹依然在等着自己的回答。“我只出去过一次。我去……以为我再也回不来了。”
“你是出去送死的。”
他点了点头。她并没有对他发火,也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大喊大叫。正是因为怕她生气,他之前才没有告诉她。她只是站起身来,扑到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唐纳德流下泪来。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咱们?”夏洛特问。
“我不知道。我想让它结束。”
“可也不能那么做。”妹妹退后一步,擦了擦眼睛,“唐尼,你必须答应我,再也不能那么做。”
他没有回答,被她抱过的两肋还在痛。“我想看看海伦,”他终于说,“想要看看她生活和死去的地方。那是……一段不堪的日子,和安娜在一起,困在这下面。”他再次想起自己当时对安娜的感觉以及此刻对她的这份情感。这么多错误,在每一个转弯处他都犯下了错误。这使他很难做出更多决定,采取进一步行动。
“咱们肯定能做点什么,”夏洛特的目光中有了神采,“咱们可以减轻一架无人机的重量,让它带咱们离开这儿。光弹药舱肯定就有六十公斤。要是咱们把另一架无人机的重量减轻一些,便能带你出去。”
“那么怎么飞?”
“我会留在这儿控制它的。”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能出去一个总是好的,”她说,“你知道我会没事的。咱们可以赶在天亮前发射,只需要把你尽量送远一些就好。哪怕是让你离开这个地方,活上一天也好。”
唐纳德试着想了想乘坐一只铁鸟,任风呼呼吹向头盔,猛地坠落到地面上,翻滚出去,躺在青草之中凝视着星星的样子。他将手帕掏出来,往里边咳满了鲜血,摇了摇头,将它收起来。“我眼看就要死了,”他告诉她,“瑟曼说我只剩下一两天时间了,而且这话他还是一两天前对我说的。”
夏洛特陷入了沉默。
“也许咱们可以再唤醒一名飞行员,”他建议,“我可以用枪顶着他的脑袋,可以把你和达西两个人都送出去。”
“我决不离开你。”妹妹说道。
“那你还想让我一个人出去?”
她耸了耸肩:“因为我是一个伪君子啊。”
唐纳德笑了:“看来这就是他们招你入伍的原因喽。”
两人一起听着无线电中的静电音。
“你觉得其他那些地堡现在都怎么样了?”夏洛特问,“你和他们打过交道。那边和这边一样不堪吗?”
唐纳德想了想:“我不知道。他们中的一些人倒是很幸福,我猜。他们结婚生子,有事可做。他们不知道墙外的世界,所以我猜他们的压力并不像咱们这么大。不过我觉得他们有一样东西倒是咱们所没有的,那便是觉得自己的生活方式出了问题的刻骨痛感。被埋葬的感觉,你知道的。我们明白这种感觉,这地方已够叫人窒息的了,更何况他们还只有一种混沌的焦灼感,我想。我不知道。”他耸了耸肩,“我看到过这儿的人高高兴兴地上下班,也看到过其他人在一点点疯掉。我过去……过去经常会花好几个小时在楼上的电脑上玩跳棋,只有那样,我的大脑才会真正地停下来,不再痛苦。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我也算不上是真正地活着。”
夏洛特伸出双手,握住了他的手。
“我觉得一些变黑了的地堡兴许找到了它们最好的结局——”
“别那样说。”夏洛特悄声说道。
唐纳德抬起眼注视着她:“不,我说的不是这个。我并不觉得他们死了,不全都是。我相信他们中的一些只是藏了起来,静静地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以便没人再去找他们。他们只想独自过活,不想被人控制,可以自由自在地选择生和死。我想那正是安娜想让他们拥有的东西。在这一层住了整整一年,足不出户,努力想要找出一些活着的人来。我想,正是这一切改变了她的看法。”
“也有可能是离开冷冻棺一段时间的缘故,”夏洛特说,“要不,就是她不喜欢被放回去的那种感觉。”
“也有可能。”唐纳德赞同。他再一次思索起来,若他当时能够对她多一点信任,能够唤醒她,能够听她将想说的话全都说完,那此刻的情形该会多么不同。如果能有安娜在这儿帮忙,一切都会好上许多。只要一念及此处,他便心痛不已,可他是如此想她。对她的思念,丝毫不亚于对海伦的。安娜救了他,并且努力想要救更多的人,可唐纳德却误解了她,对她的行为深恶痛绝。
夏洛特松开他的手,调了调无线电,将指头插在发丝间,听着静电音,试图唤醒那两个频道上的人。
“有那么一会儿,我曾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唐纳德说,“以为他们的所作所为真的是为了拯救这个世界。他们让我相信,一次大范围的灭绝在所难免;一场战争即将爆发,所有人都将在劫难逃。可你知道我现在是怎么想的吗?我觉得他们清楚若是一场战争爆发,那将会有某个小范围的群体幸存下来,散落在各处。所以他们才建了这个。他们得确保毁灭能够进行到底,以便于他们控制事态。”
“他们想要确保那几小撮幸存下来的人也能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夏洛特说。
“一针见血。他们并不是在努力拯救这个世界——而是想要拯救他们自己。即便是咱们全都灭绝了,这个世界也会继续运行下去。大自然总能找到办法。”
“是人们总能找到办法,”夏洛特说,“看看咱们俩。”她笑了起来。“咱们就像是两粒种子,不是吗?咱们俩,就像大自然总是能在恶劣环境中找到继续存在的方式。我们就像是那些蛰伏的地堡。他们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以为自己能够控制这一切?以为像这样的事情永远也不会发生?”
“我不知道,”唐纳德说,“或许那些试图改变这个世界的人总是觉得他们比混沌本身还要聪明吧。”
夏洛特来来回回地更换着那两个频道,唯恐有人应答时被自己错过。她看起来有些恼火。“他们就应该别理会咱们,”她说,“就应该停下手来,让咱们自生自灭。”
唐纳德突然摇晃着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怎么了?”夏洛特伸手调了调无线电,问道,“你是听到什么了吗?”
“就是这话,”唐纳德告诉她,“让咱们自生自灭。”他哆嗦着手掏出手帕,咳了起来。夏洛特没再去管那无线电。“来吧,”他说着,朝桌子挥了挥手,“带上你的工具。”
“修理无人机的?”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