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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节

手中的锤子渐渐沉重起来。就这样站在这一颗破坏力惊人的炸弹旁,手中提着一把只要一落下便能杀死这么多人、改变这么多事情的家伙,想想可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又一个五分钟过去。他该走了,时间已经够长的了。到那反应堆前,还需要一些时间。他又等了一分钟,脑海中一部分意识清楚自己接下来该干什么,而隐藏在后面的另一部分却在朝自己呼喊,让他再想一想,再理智一些。
趁勇气还没丧失殆尽,唐纳德猛地取消了暂停。电梯蹒跚着继续运行。他暗暗希望妹妹和达西此刻已经上路。
夏洛特扑进了发射舱,头盔“砰”的一声撞在顶棚上面,背上的氧气瓶将她的身子带得侧翻过来。达西将他的头盔扔进发射舱,也跟着她爬了进来。军械库中已经传来喊叫声。夏洛特开始去推那塑料箱,去推那个唯一阻止发射舱门关闭,任由发射舱上行的物件。达西也帮忙推起来,但它却被紧紧卡住了。又是一声吆喝从远处传过来。达西赶忙去摸枪,将它从口袋里掏出来,回身朝发射舱外开了一枪。清脆的枪声,在这个铁皮罐子里听起来,竟变成了震耳欲聋的轰隆声。夏洛特看到几个身穿银色制服的人俯身隐藏在无人机后面。又是一声枪响,只听舱内传来了“当”的一声响,外面的人还了一枪。夏洛特转过身,用脚去踢那箱子,但它却死死地卡在了门后,形成了一个楔子,只想跟她一起走,丝毫不愿意出去。她又奋力推了推,但实在是找不到着力点。
达西一边大声叫她别动,一边用双肘支撑着身子,朝舱门爬了过去,手中的枪“砰砰砰”连连开火,打得那些人忙不迭地寻找掩体,也吓得夏洛特瑟缩到了一边。他爬出了舱门,开始从外面将那箱子朝里推动。夏洛特大声叫他住手,赶快回到里边来。那门会“砰”的一声将他关在外面的。又是一声枪响,“唰”的一声掠过去,没有击中任何东西。达西用脚去踢那箱子,踢得它略微松动了几寸。
“等等!”夏洛特大声喊叫,同时朝门口爬去。她不想就一个人这么逃走。“等等!”
达西再次踢了那箱子一脚。发射舱抖动了一下,眼看着就要松开了,只消再挪动几寸。无人机后面,又有一声枪响传了过来,但这次却没有听到流弹的声响,只听达西闷哼一声,跪在地上,回身朝后面疯了似的开火。
夏洛特伸出手,拽住了他的一条胳膊。“你快啊!”她都快疯了。
达西俯下身,将她的双手推回了舱内,随即将肩膀顶在箱子上,朝她笑了笑:“没事。我现在已经记得我是谁了。”说完,他将那箱子推了进去。
电梯缓缓来到了反应堆所在的楼层,门随即打开。唐纳德用一只脚踩住手推车底部,将它拉了出来,推着它朝安全门走去。那名警卫看着他一步步走来,眉头微蹙,一脸的迷惑。此刻,这地方的一切都已乱了套,唐纳德暗想。这儿有一名警卫,竟然认不出一名杀人犯,就因为他正推着一枚炸弹;这儿有一个人,刷了一张显示着达西名字的卡,绿灯亮起,他从十字旋转门内挤了过去。这儿的所有人,今天都将亲眼见证即将发生的一切,化为灰烬,同坠地狱。
“谢谢你。”唐纳德冒着被那人认出的风险说道。
“祝你好运。”
唐纳德还从未见过反应堆。它们就锁在那一扇扇巨大的铁门后面,占地足足有三层。不管是何时,在这地方工作的身穿红色工服的人都几乎占到全地堡工作人员的三分之一。这儿便是那台没有丝毫灵魂的机器的心脏,这使它成为那机器唯一不可或缺的器官。
他沿着那条满是水管和粗大电缆的蜿蜒过道前行,期间撞见了两名身穿红色工服的人,可对方丝毫没有看出他肩膀上的那个破洞,也没留意到那已开始变成褐色的血迹,只是点了点头,匆匆瞥了他的手推车一眼,一副唯恐他请求他们帮忙的样子。手推车的轮胎发出“吱”的一声响,像是在抗议上面那可怕的货物。
来到主反应室外,唐纳德停了下来。已经够远了。他伸手入兜,掏出锤子,心底里再次掂量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他想起了海伦,想起了那个以人们该有的方式死去的她。这便是事情该有的样子。你活下来了,你尽力了,你让到了一边,你让后来的人自由选择,让他们自行决定,过自己的生活。这才是该有的方式。
他用双手举起锤子,一声枪响传来。一颗子弹射进了他的胸膛。唐纳德缓缓地转了一个圈,手中的锤子“咣当”一声掉到地上,双腿软了下去。他伸出手,想要带着炸弹一起倒下。他的手指碰到了炸弹的锥尖,滑了下来,抓住了手推车的一条把手,拉着它一起翻倒在地上。最终,唐纳德仰躺在地上,紧接着“哐”的一声巨响从他的背后传上来,那枚炸弹横着摔在地上,懒洋洋地朝墙壁滚过去,滚到一个他再也够不到的地方,失去了动静。
爬完一段漆黑的长长坡道后,无人机发射舱自动打开了。夏洛特犹豫起来。她找了找,想要找一处能够放下发射舱让它返回下面的地方。可所有的控制按钮全都在几里开外的下面。她一步步地向外爬,背上那硕大的氧气罐不停地敲击着发射舱顶棚。达西不在了。哥哥不在了。这根本就不是她想要的。
头顶上方浓云翻滚。她爬上了一段倾斜甬道,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她曾来过这儿,虽然不是亲身前来。是无人机传回来的影像,是她四次飞行过后所得来的奖赏,让她得以瞥见这些画面。只需要一拉操纵杆,她便能直冲云霄,冲破这一层层浓云,痛快地来一个大角度转弯,自由地翱翔。
可这一次,她却是带着一身酸痛的肌肉来攀爬这段斜坡。来到坡顶,下面现出了一道水泥坎,得翻下去才行。一只折翼的鸟儿,一个不能飞翔的旅者,她爬下那道坎,落在泥土上,犹如一只从巢内跌落的雏鸟。
开始时,她并不知道究竟该往何处去。而且她也渴了,可水和食物全都在背包里,而那背包则被封在防护服里边。她转了一圈,估计了一下自己的位置,又查看了哥哥粘在她袖子上的那张地图,再次生起气来。愤怒和感激一起涌上心头。这便是他长久以来的预谋。
她研究着地图,一直以来都习惯了电子布局,用惯了俯视视角,习惯了制订飞行计划,好在延伸至下方地面上的那段坡道帮她确定了北方。地图上的那些红色线条指明了方向。她拖着沉重的步伐,朝那些山头走去,想要找到一个更为开阔的视角。
她想起了这个地方,想起了在一场雨后自己曾到过这儿。那时,在碧绿如油的青草上曾有两行足迹镶嵌在那段缓坡之上。夏洛特想起自己从机场晚归时的情形,想起自己翻过那座山时,哥哥奔过来迎接自己的样子。那时的世界还很完整,你可以仰起头来观看喷气式客机从空中划过时所拉出来的白烟,可以驾车去吃一顿快餐,可以打电话给你所爱的人。一个安宁的世界,曾在这儿存在过。
她走过了昔日拥抱哥哥的地方,走过了那个令所有逃跑计划全都凋零的地方。她不想再走了,哥哥不在了,整个世界都不在了。就算她活了下来,再看上一眼青草,吃上一餐军用速食,让嘴唇再亲近一次罐沿……又有什么用?
她蹒跚着爬上了那座山,一步步任由双脚带着自己前行,泪如泉涌地在想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唐纳德的胸膛犹如着火了一般。热乎乎的血涌到了脖子上面。他抬起头来,看到了瑟曼,看到他正从大厅另外一头朝他走来。两名警卫正一左一右护卫着他,都已各自拔枪在手。唐纳德颤抖着双手去摸口袋里的枪,可是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泪水涌了出来,为的是那些生活在这个体系之下的人,那些成百上千、来来去去、在轮回中受苦受难的人们。他奋力想要将枪掏出来,但手仅仅能够抬离地面几寸距离。那三个人过来了。他们会到地面上猎杀夏洛特和达西,会指挥他们的无人机扑向自己的妹妹。他们会将地堡一个个毁灭,直到剩下最后一个。这些反复无常的灵魂,这些任由毫无悲悯和灵魂的服务器以及代码控制的行尸走肉。
他们的枪口稳稳地指向了他,等待着他有所动作,等待着结束他的生命。唐纳德将每一丝力量都聚集到了那一只握枪的手上。他看到瑟曼走了过来,这个曾被他枪杀过一次的人。他掏出了枪,挣扎着举起来,但仅仅举起四五寸距离,便再也动不了。
不过这已足够。
唐纳德将那条手臂平摊开来,瞄向那枚专门用来毁灭这些怪物的炸弹,瞄向弹尖,扣动了扳机。“轰”的一声巨响传来,可他已听不出它究竟来自何方。
地面猛地一颤,夏洛特向前一扑,跪倒在地,只听见“轰”的一声闷响,像是一枚手榴弹被投进深深的湖水。山坡剧烈地摇晃起来。
夏洛特翻身侧躺在地上,望向了山下。只见平坦的地面上裂开了一条缝。正中央的水泥塔歪向一侧,地面张开了口。一个犹如火山口一般的深坑现了出来,紧接着山间的泥土陷了下去,犹如一个巨大的排污口,带动着远处的地面,一齐陷落。一阵白色的水泥烟尘立刻从裂缝中涌了出来。
山体发出了一阵低沉的隆隆声响,沙尘和碎石纷纷向下滑落,激荡着直朝山脚而去,大地犹如活过来一般。夏洛特赶忙向身后的山头方向爬去,离开了那个正在逐渐扩大的深坑,一颗心砰砰直跳,心中满满的都是惊惧。
她爬起来,手脚并用,飞快地爬起来。大地渐渐稳定下来。她一口气爬上了坡顶,在这破坏力惊人的骇人场景前暂时忘记了啜泣。凄厉的风撞了过来,防护服冰冷而又笨重。
在山头上,她瘫软下来,“唐尼。”夏洛特翻过身来,俯视着那个将哥哥吞噬的大坑,随即仰躺在地上,任由沙尘覆上身体,寒风在面罩前呼啸,只觉得眼前这个世界正在一点点模糊。尘埃遍地,尘烟四起。
62佐治亚州,富尔顿县
茱丽叶想起了那个送死的日子。那天,她被送出去清洗镜头时,便被塞进一套同今天穿的相似的防护服中,透过一块窄窄的面罩,她看到了一个被夺走的天蓝草碧的世界。不过,当她来到山头时,一切都褪了颜色,变成了一片苍茫的灰白,那才是真实的世界。
而此刻,迎着凄厉的风,听着沙尘打在面罩上的嘶嘶声响,感受着头盔内脉搏跳动的轰然声响和沉重的呼吸,她看到那一片枯黄和灰暗正在一点点消减,渐渐退开。
变化是一点点到来的,开始时几乎让人察觉不到。先是一抹浅浅的蓝悄无声息地出现,让你都不知道那是什么。她身处第一梯队,同拉夫、父亲以及另外七名身穿防护服的身影串联在一起,共用一个抬在几人中间的氧气瓶。细微的变化渐渐加大,犹如穿过了一面墙。阴霾上浮,一片天光倾泻了下来;四面围攻过来的风,随着色彩的突然浸润,猝不及防地停了下来;零星的绿、蓝和粉白突然间活了过来,周遭的世界几乎一齐鲜活起来,叫人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焦黄的枯草犹如干枯的玉米叶一般,在脚畔窸窣作响——目力所及,唯一没死去的也就是这草了。稍远一些的地方,如茵的绿草随风摇曳,洁白的云朵在天空中轻舒曼卷。此刻在茱丽叶眼里,儿时的那些图画书同眼前的画面比起来,似乎更像是一沓褪了色的纸张。
一只手搭上了她的后背,茱丽叶回过头,看到父亲正打量着眼前的景色,目瞪口呆;拉夫抬手遮住了明媚的阳光,呼出的气息在面罩上凝成了一片蒸气;海琳娜低头对着怀中的襁褓漾开了笑容,两条空空荡荡的袖子正随着和煦的风摇摆;瑞克森将一条胳膊环在她的肩上,正注视着天空;艾莉丝和肖高高举起了双手,像是要去捕捉白云一般;鲍比和费兹将氧气瓶暂时放到了地上,一个劲地张着嘴巴,却说不出话来。
在他们身后,又有一队人从漫天的黄沙当中现出身来。一个个身影渐行渐近,一张张满是疲惫和忧虑的脸瞬间被惊愕点亮,有了新的活力。其中一个身影正被人搀扶着,实际上是抬着走来的。但眼前的色彩似乎让他们又多生出了几条腿。
抬头仰望身后,茱丽叶看到一面由沙尘筑起的高墙直达天际。在那面墙的墙根处,昔日那一个个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试图接近这道令人窒息的屏障的鲜活生命都已化为一抔黄土。草黄叶枯,偶尔映入眼帘的花也只剩下了焦黄的根茎。一只鸟儿在晴朗的天空飞翔,转着圈看了看下面这一群身穿银色闪亮服装的不速之客,随即振翅划过一片醉人的蓝,躲了开去。
茱丽叶只觉得有一种熟悉的力量涌遍四肢百骸,正拉着她走向那些碧草,远离他们刚刚爬出来的那片死亡之地。茱丽叶朝自己这一队人招了招手,用口型示意他们继续前行,随即帮鲍比抬起了那个氧气瓶。他们蹒跚着,一起下了山坡。身后,其他几队人陆续走了出来,他们全都停了下来,流连不前,同茱丽叶所听说的大多数清洗镜头的人一样。其中一队人抬着一具尸体,一套松松垮垮的防护服,脸上没有丝毫笑容。不过,其他队伍中都是一片欢腾。茱丽叶也感受到了这一份欢愉,在她那原本已决定死去的脑海当中,在她那一条条伤痕都已被遗忘了的肌肤之上,在她那本已疲惫不堪,但此刻却突然间有了力量,似乎能够走到视线尽头外的双腿之上。
她招手将山坡上的其他队伍都唤了下来,看见其中一个人已经抬手解起头盔上的锁扣,茱丽叶示意自己队伍中的人制止他。命令通过手势在队伍中渐次传递了下去。茱丽叶依然能够听到氧气送进头盔的嘶嘶声响,但一阵全新的紧迫感突然攫住了她。此刻,呈现在脚下的不光光是希望,盲目的希望,同时也是一份承诺。无线电上那个女人跟她说的一直都是真话。唐纳德一直就想要帮助他们。希望、信念和信任,为她的人赢来了某种程度上的缓刑,尽管非常短暂。她从其中一个标了数字、原本用来装清洗装备的口袋中掏出地图,查看了路线,催促众人继续上路。
前方又是一个山头,连着一片长而缓的山坡。茱丽叶朝那个方向走去。艾莉丝跑到了她身前,将连着氧气瓶的软管拖得笔直,在齐膝的草丛之中惊起了一片飞虫。肖紧紧地跟着她,两人的氧气管都被拉得几乎悬在空中。茱丽叶听到自己笑出声来,在想自己到底有多长时间没发出过这样的声音了。
他们奋力爬上了那座山,眼前的大地向着两边绵延开去,视野开阔了许多,海拔似乎也高了起来。来到山顶,她发现这里不仅仅是一座山,更像是一圈围在一起的山包。山下是一圈洼地,犹如一只大碗。茱丽叶转身打量了一下周遭地形,看到这片洼地已同那五十个地堡完全隔绝开了。回望来时的道路,越过一条芳草萋萋的山谷,只见一面乌云聚成的墙正矗立在前方——并不是一面墙,她再次看了看,而是一个穹顶。浓云聚成了一个穹顶,将众地堡笼罩在中央。而另一头,在那一圈山包外,则是一片犹如从“遗赠”中走出来的森林,一片犹如巨型甘蓝一般的树冠,漫无边际。
茱丽叶转向其他人,抬起手来,拍了拍自己的头盔,指了指天空中一群正在翱翔的黑色鸟儿。父亲举起了一只手,示意她先等一等。他明白她想要做什么。然后,他抬起手,伸向了自己头盔上的锁扣。
想必,他和茱丽叶有着同样的恐惧,都在害怕自己所爱的人会先走。不过,她还是同意了他的做法。拉夫帮父亲解开锁扣——戴着厚厚的手套,几乎很难将它松开。最后,头盔终于弹了开来。父亲尝试着呼吸了一口空气,立刻瞪大了双眼。他笑了,随即又吸了一口,深深的一口,胸膛鼓了起来。他一只手松开,那头盔便离开指头,骨碌碌滚到了草地上。
群情激昂,人们纷纷摸索起彼此的锁扣。茱丽叶将她背上那个沉重的包放到草地上,帮助拉夫,拉夫又转过来帮助她。等头盔终于松开时,她最先察觉到的是那些声音——父亲和鲍比的欢笑声,孩子们开心的尖叫声。随之而来的是味道,有农场的气息,有水耕花园的芳香,还有肥得流油的泥土在呼喊种子时所散发出来的芬芳。此外,便是光,同种植区的灯光一般明亮温暖,却是远远地照射过来,将他们笼罩在其中。头顶是一片广袤无垠的虚空,除了远处的云彩,没有任何东西。
衣服上的领圈在哐啷作响,人们在相互拥抱。后边的几个小队的脚步加快起来,有人摔倒在地,很快被搀扶起来。一排排洁白的牙齿透过头盔露了出来,湿润的眼眸让泪水顺着双颊尽情流淌。拖在紧绷的软管后面的氧气瓶早已被忘到了脑后,只好任由最后一人独自抱着。
一双双手套、一套套服装被撕了开来,茱丽叶意识到,这样的场景这些人就算是做梦也从未曾想到过。没有刀子可供他们划开衣服,他们也从没有过离开那一套套银色坟墓的打算。他们穿着防护服离开地堡时,心境同所有曾经出来清洗镜头的人并没有什么两样,不过是因为那被拘禁一般的生活已叫人无法忍受;他们心底里所想的是翻过一座山,就算是死亡,亦成为了一份伟大的愿景。
鲍比设法用牙齿咬住手套,脱出了一只手来。费兹也在如法炮制。所有人都在笑着,流淌着汗水,努力解开彼此背后的拉链和尼龙搭扣,一条条胳膊从袖子中抖落出来,一颗颗脑袋脱出了项圈,一双双靴子更是难逃这些干劲十足的人们的双手。他们赤着脚,穿着脏兮兮而又五颜六色的各式贴身衣服。孩子们率先从防护服中扭了出来,一个接一个地翻滚到了草地上。艾莉丝放下那只一直抱在怀中的小狗,看着它消失在长草之中,尖叫了一声,再次将它抱了起来。肖咯咯笑着,将她的书从他的防护服中掏了出来。
茱丽叶弯下腰,伸出手,任由青草拂过指尖。它们同农场上的那些杂草有些相似,但密密匝匝地连成了一片厚实的绿毯。她想到了一些人塞进他们的防护服中带出来的那些蔬菜和水果,能把这些种子保存下来,此刻想来竟是那么重要。她已开始在想,他们也许可以支撑不止一天,不止一周。她的心已经开始朝那幅美好的愿景飞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