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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不枉人们这么褒贬,别看连化青模样长得不错,心肠却是真狠,他不仅不给他这俩结拜的兄弟饭吃,还说什么你们俩穷命鬼活在世上也是受罪,与其活受罪倒不如死了舒服,说这话时他连眼皮子都没抬,只顾添加瓦罐下的火头,跟平时闲话唠家常没什么两样,说明他根本没拿这俩兄弟当回事儿,好像那只是有两条快饿死的野狗,以往说什么同患难共富贵,无非是让这俩小要饭的替他出去乞讨。
两个小丐的心都寒透了,暗骂:“好你个连化青,我们俩瞎了眼才认你当大哥,怪不得人们都说你是河妖变的,磕过头拜过把子的兄弟你都这么对待,简直是披着人皮的活鬼!”
连化青看出这俩小子直勾勾盯着瓦罐里的饭菜,说不给他们就敢抢,毕竟是双拳难敌四手,何况人急了拼命,真要撕打起来只怕不好对付,便说:“两位兄弟,为兄我刚才说的也是玩笑话,咱都是磕过头的把兄弟,哥哥我好意思让你们在旁看着我吃独食吗?”
两个小丐闻言颇感意外,抹着眼泪说道:“大哥你仁义,兄弟们错怪你了。”连化青说:“仁义归仁义,饭菜就这份,先前我也说过了,个人吃能活命,三个人分着吃全得死,不如咱各自说段数来宝,看谁说得最穷最可怜,这口饭就归谁吃。”
两个小丐说:“行啊,这叫各安天命,你是兄长你先说。”
连化青心想:“两个半大的孩子,能说得过我吗?我说段堵上你们的嘴,然后再吃饭,你们俩就等着饿死吧。”
当年要饭的都会说数来宝,也叫念穷歌,打着牛骨板触景生情临时编词,这可难不住连化青,只听他开口数道:“家在破庙住,草帘当被褥,头枕块砖,身披烂麻布,三年没吃荤,今天才见肉。”说完话,他伸出手要去抓瓦罐里的饭菜。
其中个小丐拦住说:“哥哥慢着,你说的不算穷,你听听兄弟我的,我是没有容身处,烂草当被褥,头枕半块砖,常年露着肉,顿顿喝凉水,今天才见饭。”这小子比连化青说得穷多了,头次见着米饭,说完也是伸手要取那瓦罐中的饭菜。
另个小丐挡下:“大哥二哥说的都不算穷,再听听我这个,我是没有立脚处,头枕胳膊肘,常年光屁股,蓝天当被褥,生下就挨饿,只等这口饭,两位哥哥肯定是穷不过我,当兄弟的不好意思了,我先吃点儿……”
此时瓦罐架在火上已久,热乎乎的饭菜香气升腾,这小丐饿得眼都绿了,过去就想吃瓦罐里的饭菜,先前那小丐不答应了,也过去抢夺,俩人还理论,个说:“三弟你胡说八道,生下来就挨饿怎么可能活到现在?”另个说:“二哥哥你喝了十几年凉水都能活到现在,我为什么不能生下来就挨饿?”
俩人正在那争论不休,连化青不声不响地摸到块大砖头,抄在手里,照这俩小丐后脑用力拍下去,下撂倒个,可怜两个小要饭的,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儿,便已横尸就地,连化青骂了声死狗,扔下手中砖头,搬开两具死尸,随后从火堆上拎下瓦罐,吹开扑面的热气,抓起饭菜往自己嘴里塞,忽听个阴恻恻地声音说道:“好狠啊,为了争口剩饭,你就敢下黑手害死自己的结拜兄弟,不怕遭报应吗?”

连化青猛抬头,只见庙门外探进个脑袋,是个脸上有道疤的瘦老头,单看长相也让人感到心中寒,身后还跟着只大马猴,看样子是位跑江湖耍猴卖把式的艺人,连化青心里也不免有些吃惊,却故作镇定地说道:“他们俩小要饭的耗子动刀——窝里反,为了争口剩饭,致使二人互斗身亡,与我何干?”耍猴的算是逮着理了,嘿嘿冷笑两声,说道:“行啊,瞪眼说瞎话。”连化青说:“你个耍猴的多管哪门子闲事,在此凭空污人清白,是想讹人不成?”耍猴的说:“我不讹你,只想请你去河里寻件东西。”
原来这耍猴的途径荒山,无意中得到本魔古道奇书,那些旁门左道的伎俩,并没有长生不死出神入化的法门,仅是些招魂走尸的邪法,其中也有不少阴阳阵法,他这个耍猴卖把式的江湖艺人,文化程度有限,也没什么野心,只想借此聚敛钱财,识出天津卫的风水形势,知道三岔河口有镇河的铁物,河底下能养尸,如果把活人淹死在河眼里,死后怨恨之气不散,等过些年闹水灾旱灾的时候再捞出来,那死人会变得全身生满了河苔,像长毛的僵尸样,谁看见都得害怕,可只有这耍猴的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到时便自称身怀异术的高人,施展神通降服此处的尸怪,要在此建庙造塔永镇河眼以保平安,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这些个善男信女们,还不都得捐钱?
那就能趁机发笔横财,无奈这耍猴的不会水,寻思要找个水贼为徒,当他的左膀右臂,听说了河妖连化青的事,关上关下顶属此人水性好,便路找过来,正撞见连化青跟两个小丐争夺口饭菜,从后拿砖头打死两条人命,又跟没事人样坐在破庙里吃饭,耍猴的看这孩子真厉害,能杀结拜的兄弟当然也能杀恩师,但眼下用得上这小子,只好花言巧语,对连化青许下承诺:“你要是愿意给我当徒弟,今后有吃有喝,为师还会传授你通圣之法,往后安身立命,谁也不敢欺负你。”连化青走投无路,听完这耍猴的老头番话,不由得动了心,当场磕头拜了师,在庙后歪脖子树下挖坑,埋好两个小要饭的死尸,然后跟着耍猴的进了城,后来那耍猴的恶贯满盈遭了天谴,横死在李公祠菜园枯井,连化青侥幸逃脱,但有案底在身,也不敢在城中轻易露面,你们若想拿他,有个金头蜈蚣……

郭师傅和丁卯白天在陈塘庄走访,打听出几件有关河妖连化青的旧事,可都没这要饭的说得详尽,不止详尽,说是历历如绘也不为过,二人心想这乞丐声称当年跟连化青起要过饭,因此知道底细,不过按此人所言,当初在土地庙要饭的两个小丐,早就让连化青下黑手用砖头打死了,此刻他们忽然意识到:“莫不是破土地庙里的死鬼在诉说冤屈?”
郭师傅想到这里,心中顿时惊,开口问那要饭的:“你是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你到底是何人?”话刚说出口还没落地,忽然感到身上冷,他和丁卯恍然似从梦中醒转,听到远处传来鸡鸣报晓的声音,揉揉眼看破庙外风雨已住,天光微亮,不知不觉打起瞌睡,竟已过了夜,俩人起身去看坐在墙角的乞丐,却哪里有人,只有土地爷的泥像斜倒在墙边。
不知是当年的屈死鬼诉说冤情,还是庙里土地公显灵,或许夜里是有个要饭的在说话,天亮就走了,二人又惊又疑,后几句话都没听清楚,只好先把土地爷泥像扶正,拨去蒿草泥尘,插烛也似拜了几拜。
丁卯对郭师傅说道:“半夜听那要饭的所言,连化青曾在土地庙后的歪脖子树下埋尸,也不知道是否真有此事。”二人起身到庙后看,还真有棵歪脖子枯树,下过雨后土地松软,俩人到村里借来家伙,在枯树底下挖了阵,不久泥土下就露出个生锈的大铁盒子,里头装着两具枯骨。
铁盒是以前土地庙里烧香用的香盒,民间传说铁器能辟邪镇鬼,连化青大概是担心那俩小要饭的冤魂缠腿,所以把死尸放进铁盒里,看得出当年事出匆忙,埋得并不算深,二人对连化青的所作所为咬牙切齿,当着土地爷的泥像起誓:“天公有眼,不管连化青躲在什么地方,豁出我们这两条命不要,定将此人抓回来绳之以法。”
事后这两具枯骨被送到义庄,也经过了立案的程序,不过世道正乱,警察局眼前的大案要案都破不过来,看这俩小要饭的已经死了十几年了,此等积年的旧案谁去理会,立了案也就不再过问了,但郭师傅等人则是铁了心要捉拿河妖连化青,到处寻访此人的踪迹,身边那些朋友全用上了,除了五河水上警察队,包括火神庙和山东钩子帮脚行的人们也都跟着帮忙,再加上李大愣认识的那些贩夫走卒地痞无赖,这张网撒开了,城里城外几乎到处都是眼线,因此说当差办案首先个必须人头儿熟,但凡有些风吹草动都能知道,就这么折腾,竟寻不到半点蛛丝马迹。
但是合该连化青气数将尽,鬼神都不容他,也是无巧无不巧,那天发生了件很偶然的事,终于让巡河队发现了“金头蜈蚣”,这才引出“阴阳河遇险,恶狗村捉妖”。
第七章荷花池下的棺材
话分两头,有天大胖子李大愣去赶白事会,⒌⑨⒉某户有钱人家出大殡发丧,他冒充僧人去念经超度,蹭顿吃喝讨几个赏钱,临走的时候顺手牵羊,偷了个蛐蛐儿罐子,寻思回去逮只蛐蛐儿放里面养着,拿回来看罐子底,顿时两眼发光。
只见那蛐蛐儿罐子底下,落着三河刘的款儿,可把李大愣高兴坏了,因为那个年代非常讲究这个,尤其是清朝末年,提笼架鸟,捧名角斗蟋蟀,在八旗子弟王公贵族当中蔚然成风,想当年满清八旗铁甲进关,横扫天下,刚开国时候的女真人生活在深山老林中,山林之中野兽多人烟少,那些女真人渔猎为生,按史书上记载,人如龙,马如虎,上山如猿,下水如獭,能骑善射,悍勇绝伦,这么厉害的民族,打进关内坐了天下,也是东征西讨开疆拓土,可到了清末,这些八旗子弟,把祖宗的本事全部还回去了,连兔子都不会射,成天只顾吃喝玩乐,愣把大清朝给玩垮了,玩的东西五花八门,斗蟋蟀仅是其中项,顶头的蛐蛐儿抵得过白银万两,名虫必须配名器,有好蛐蛐儿没好罐子也让人笑话,罐子又是传辈儿的东西,反而比蛐蛐儿更值钱,顶有名的罐子叫三河刘,是三河位刘姓师傅做的,刘师傅手艺高超,他做的蛐蛐儿罐子在京津两地备受追捧,留到民国以后,变成了很值钱的珍品。
其实三河刘的真罐子底下不落款,带款儿的全是仿制,唯恐别人不知道是三河刘,李大愣不懂这套,他以为捡到宝了,拿去找买主,有多大脸,现多大眼,让人家好通奚落,破罐子纹不值,气得李大愣把罐子摔在当街,碎片恰好崩到了路人的额头,划了个口子满脸是血,那位还是个惹不起的主儿,赔给人家不少钱才算完事,这些天走背字儿,急等着钱用,他找郭师傅去借,可郭师傅和丁卯忙于追查连化青的下落,只出不进,身上也瓢了底,仨人无奈,实在是闲不起了,被迫去帮短儿赚几个钱应急。
帮短儿说白了就是打短工,北运河边上总聚着群人,大多是泥瓦匠,哪家用人就到这来雇帮短儿的,工钱是天结,当天李善人花园的荷花池清淤,要雇七八个人挖泥,也不用你会什么手艺,有膀子力气吃苦耐劳不怕脏就行,工钱按天结算,天块钱,还管两顿饭,那些泥瓦木匠仗着有门手艺,又嫌天气闷热,不愿意干这种出苦力的活儿,那哥儿仨急等着用钱,既然有活儿也就不多挑了,况且给的钱真不算少了,在老龙头火车站货场上扛整天大包也就是这么多钱,扛大包那活儿能把人累死,相比到李善人公园荷花池挖泥这份事情,可要轻松多了,仨人兴高采烈,以为捡了便宜,当天就跟着雇主去挖淤泥,没想到从荷花池下挖出口棺材。

冰窖胡同李善人造的花园,始建于清朝末年鸦片战争前后,由本地位姓李的大盐商斥资兴建,命名为“荣园”,清朝盐商有得是钱,盖的园子很奢华,仿着苏州园林的格局来建,民国中后期已经是半对外开放的公园了,解放后正式改为人民公园,公园门口是毛主席亲笔提的字,园中有片很大的水塘,长满了荷花,四周点缀的假山宝塔,亭台楼阁树木繁盛,每到盛夏的夜晚,满塘荷花绽放,凉风送爽,月夜下蛙鸣阵阵,风景宜人,是个乘凉消暑的绝佳去处,据说当年李善人花园刚建成之后,家里财路不顺,曾请风水先生来看,风水先生说这花园的形势妨主,因为池塘的形状如同奔马,奔马冲财,改风水要动两个地方,是池塘边多种树,树多就把马拦住了无法奔跑,二是马腿带的池塘面积扩大,李家依照风水先生所说,在花园里多值树木,扩大荷花池的水面,还在园中起了座藏经阁作为镇物,后来几易其主,变成了随便进出的公园,面积不大,南北长三里,东西宽两里,公园内景致不错,尤以夏季观赏荷花着称,可就在这片荷花池的边缘,有块地方总是积满了淤泥,荷花无缘无故枯萎。
园方只好雇人来清理淤泥,郭师傅和他的两个兄弟在内,共找来七个帮短儿的,每人发了把铁锹,先把那些枯死的荷花拔下来,然后挖出淤泥,装到小车里推走,这份钱可不好挣,烈日暴晒,淤泥恶臭,顶着三伏天的毒日头挖淤泥,浑身的臭汗臭泥,好在钱给的不算少,天两顿饭,馒头和绿豆稀饭管够,挖到第二天晌午,荷花池子被挖成了个凹坑,坑底露出些塌碎的古砖,扒开混着臭泥的残砖,下面露出漆黑的棺材盖子,干活儿的人们看这下面有古墓啊,消息传出去,引来不少人看热闹,满池淤泥,这些人只能站到远处看,郭师傅就发现围着荷花池看热闹的,可不光是人,还引出来了些很奇怪的东西。
围观的人个个伸脖子瞪眼,全盯着荷花池烂泥下瓦出的棺材,没人注意还有别的东西跟他们块看,郭师傅可在旁边看了个满眼,心里很是纳闷,
光天化日底下,没人觉得害怕,有人说挖出古墓这种事要报官,园方管事的也没主张,觉得荷花池下有古墓,理应挖出来移走,要不往后谁还敢上李善人花园来,可不管怎么说,也得先把棺材挖出来再作理会,那些干活儿的很兴奋,起哄说清淤泥挖出棺材,里头肯定有值钱的玩意儿,谁拿走就是谁的,当即接着挖泥,李大愣和丁卯也想动手,挖出来好东西可以分份。
郭师傅说:“我看这情形不太对,接下来可能要出事儿,咱别跟着挖了,不信你们往荷花池里瞧瞧,那是什么东西?”
原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荷花池附近聚集了十几只遍体碧绿的小青蛙,还陆续有青蛙从荷花池里出来,连蹦带跳凑到处,那些青蛙是越聚越多,蛙头全朝着个方向,齐刷刷对准从泥坑里露出来的棺材,群蛙不声不响怒容可掬,李善人花园里的水塘面积不小,种满了荷花,青蛙很常见,但从泥坑里挖出口棺材,人们来看热闹无可厚非,大群青蛙聚在旁边可就反常了,看青蛙的样子如临大敌,不知挖出这具棺材是吉是凶。

郭师傅感到事情有异,让李大愣和丁卯别跟再那几个短工挖下去了,其余四个短工却认为青蛙之类的活物儿太常见了,哪没有啊,李善人花园那么大片的荷花池,没有青蛙才怪呢,大白天挖出口棺材还怕炸尸不成,现在看着不动手的人,等会儿看见棺材里有好东西可别眼馋,四个人贪念起,谁都劝不住了,周围那些看热闹的人也跟着蹿叨,恨不得赶紧把棺材挖出来看个究竟。
从来是利动人心,四个干活儿的短工,辈子都没像现在这么卖过力,就见他们四个人赤着膀子挖掘淤泥,酷暑时节烈日当头,汗如雨下也顾不上擦,顺着棺材的轮廓往四周挖下去,这四个人粗手笨脚,只会使用蛮力,挖了半天那棺材才露出半截,荷花池淤泥底下的古墓,有个很窄的墓室,上面起坟,下面有石砖砌成的墓室,看结构像是清朝早期的墓穴,到如今两百来年也算是老坟了,估计早年间李善人在这里造花园,坟头被铲平了,仅存的墓室被荷花池淤泥覆盖,常年受到泥水侵蚀,墓砖塌陷,棺木也让水浸得糟烂了,这口棺木的形状东高西低,方位是头朝东脚朝西,棺身还有漆金花纹没掉净,抹去淤泥能看出是水纹托着蝶蛾飞舞的图案,棺木上有水纹,说明其中安放的是女子。
李大愣说:“这么多青蛙,许不是想吃这棺木上金漆彩绘的大蛾子?”郭师傅说:“净胡扯,棺身的漆彩怎么能吃?”丁卯说:“棺木上根本也不是飞蛾,那是蝴蝶。”三人在旁你言我语的低声议论,这时看热闹的那群人里来了个小张半仙,念过几本阴阳经,懂得观望些个风云气候,他家祖传就是看风水的,从他祖父那辈儿起就号称张半仙,到他这是第六代风水先生,此人岁数也不大,二十来岁还不到三十,他今天听说李善人公园挖出古墓,特地过来瞧热闹,认出巡河队的这些人,告诉郭师傅和丁卯:“这棺材上的金漆不是飞蛾也不是蝴蝶,似蝶似蛾,介于两者之间,这叫青蚨,相传南方有这种飞虫,古时也将青蚨比作金钱,画成图案见发财,可能棺材里的女子,生前是南方人,棺木上有青蚨水纹图案是给子孙后代留财之意。”
郭师傅说:“原来如此,青蚨我可听说过,这种飞虫分为子母,母不离子,子不离母,把母虫和子虫的血分别涂抹在铜钱上,卖东西时拿子钱给人家,半夜里子钱必定会飞回母钱所在的地方,所以子母钱永远用不尽。”李大愣喜道:“还有这等好事?我看咱也去逮些青蚨,把血涂在钱上,往后再也不会因为钱不够用发愁了。”郭师傅说:“这不定是哪个想钱想疯了的主儿自己琢磨出来的,岂能当真?”他又问张半仙:“小张先生,你看泥坑里挖出这口棺材,怎么会引来这么多青蛙?它们把这棺木上的彩绘当成能吃的飞蛾了?”张半仙摇头道:“我瞅着不像,青蛙怎么会识得棺材上画的是青蚨还是飞蛾。”
说话这功夫,那四个帮短儿的已经把棺材挖得五面见天,怎么叫五面见天,棺材盖是面,四周两短两长是四面棺材梆子,这五面都露出来了,只剩棺底还在泥里,荷花池塘中的青蛙也聚了数十只,大大小小看得人头皮子发麻,开始还有人拿石头丢过去,群蛙被赶得散开,不久又聚起来,列阵般排开,整整齐齐蹲在地上,个个瞪目鼓腮,满脸怒容,对着坑底的棺木动也不动,好像临阵以待似的,至此,围观的人们皆有不祥之感,好心劝那几个帮短儿的别再挖了,指不定那棺材里有什么东西呢。

那四个帮短儿的也是见财起意,到这地步什么话也听不进去,看挖泥挖得差不多了,拿铁锹撬动棺盖,那棺盖甚是厚实,这些人也不知道要先拔去棺盖上的长钉,接连撬了几下撬不动,但棺木底端被泥水浸烂了,棺底已朽出了大窟窿,只不过泥水挡住了看不见,这四个粗手笨脚的汉子在上头使劲撬棺盖,竟把莲花底给抠掉了,四周两短两长的棺材梆子,死人躺在其中,头顶祥云脚踩莲花,脚底对着的棺木有金漆莲花图案,头顶心对着的部分是祥云图案,四个帮短儿的用力过猛,棺木的莲花底本来也有窟窿,当时就掉了大块,从里面露出两只穿着绣花鞋的三寸金莲,旧社会女人要裹小脚,尖尖细细,可死人的脚,虽然穿着绣鞋裹着锦被,仍让人看就觉得硬梆梆的,要多不舒服有多不舒服,周围那些人们,掂起脚瞪着眼去看棺木中女尸的两只脚,时间鸦雀无声。
棺木中露出的锦被绣鞋,让泥水浸得变质,颜色发乌,但鞋上还嵌有金丝和珍珠,让日头照熠熠生辉,有个帮短儿的看直了眼,他哪还顾得了什么众目睽睽,伸出手去拽那两只嵌珠的绣鞋,可就觉得棺中女尸那双小脚在动。
李善人公园找短工清理荷花池淤泥,不成想挖出口两百年前的棺木,其中个帮短儿的仗着是白天,壮起胆子伸出手,刚摸到那双笋尖般的绣鞋,棺中女尸的两只脚忽然动,吓得他急忙缩手,跌坐在泥坑中挣扎不起,另外三个帮短儿的跟他是同乡,起出来找活儿干,赶紧过去扶起住,怎么扶也扶不起来,这人被当场吓瘫了。
以前有人恶作剧,夜里扮鬼吓人,把人吓得坐在地上半天起不来,要拿迷信的话说,这是在瞬之间吓掉了魂儿,魂魄再回来就不是原来的位置了,有时候缓几天还能恢复,有时候瘫辈子再也治不好了,这个帮短儿的就是吓得腿软坐倒在地,两条腿都没知觉了,嘴里句话也说不出,他那三个同乡把他抬到泥坑外边,交给郭师傅等人扶着,他们要接着下去扒棺中女尸的绣鞋。
那些看热闹的都站在坑边,荷花池边缘清淤挖出个大泥坑,下面全是恶臭的淤泥,谁也不想往里走,有人眼尖,瞧见棺底露出的两只小脚好像动了下,劝剩下这三个帮短儿的别再去了,怕是要乍尸,那三个人哪里肯听,李善人公园管事过来的也拦不住他们,换做成更半夜,没准不敢去,晌晴白日有什么好怕?
从来说贫困二字不分家,穷能困人,人穷了志短,没钱这人就被束缚住了,街上好吃好喝好东西应有尽有,没钱只能干看着,半夜做梦受用番,睁开眼还是出苦力啃窝头,过日子处处都要用钱,没钱便受窘困,这些帮短儿的穷怕了,没瞧见棺中女尸的模样,只看到露出来的那双小脚,穿着镶金边掐金线的绣鞋,鞋上嵌着几个米粒儿般的小珍珠,裹着的锦被和裤子变质发黑了,也就绣鞋上的金线和珍珠还值几个钱,这三个帮短儿的看在眼里心中动火,走到棺木近前虽然不由自主的害怕,那也压不住贪念,步步凑过去,哆哆嗦嗦地去拽女尸小脚上那双绣鞋。
这时郭师傅在泥坑边扶着先前吓坏的那位,听此人嘴里个劲儿在念叨着什么,郭师傅和丁卯俩人听他似乎在说那女尸会动,二人有些诧异,在巡河队捞河漂子这么些年,可没亲眼看见死人白天能动,前些天老龙头火车站货场虽然出过僵尸扑人的事,却是听旁人说的,无凭可查,无据可考,是真是假难以辨别,即便是真有其事,也是出在黑天半夜的时候,这人死如灯灭,荷花池下的棺木中这女尸,死了两百余年,况且白天阳气最盛,说这死尸光天化日之下能动,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信,但今天这件事很反常,看那群青蛙如临大敌般围着棺材,其中必有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