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去看君珑,发现君珑居然是波澜不惊的神色,只有搭在桌上的手逐渐握成拳头,攥的很紧很紧,仿佛手心里是某种不可再挽回的东西。
“……姨父。”
“很好,是她自找的!”君珑像是回答又像是自言自语。他的嘴角扯出一笑,是一种极其不痛快的笑容,“她选的结果,和我无关。”
噤声片刻后,他开口对柳文若吩咐,“鬼市那个形迹可疑的摊主,你派人跟踪了?”
“是。”
君珑再道,“盯紧点,掘地三尺也要将她给找出来。”他冷笑着说,“活人要走容易,现在成了死人,我看她再往哪里去躲。”说罢,毫无预兆的猛抬手将方桌掀翻。
茶杯噼里啪啦的打翻在地,茶水与茶叶泼洒开来,屋内顿时一片狼藉。路过二楼的店小二听见动静,连忙推门进来询问,结果抬头就对上坐在正对面的君珑。即便有柳文若缓和气氛,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还是将小二瞪傻在当场。
“客官,这……”
“没事,我家主子不小绊倒了方桌。不用声张。”柳文若上前挡住店小二的视线,并且往他手中塞了一锭银子,“桌子的钱劳烦阁下交予掌柜,剩下的只当一点心意。”
店小二看了看柳文若,再看看手中的银子,一口口水狠狠往下咽。心里头暗暗想,肯定是自己打开方式不对,不然怎么个绊法能让实木方桌四脚朝天?
然而掌柜要他学习待客之道,不该问的别问,所以收了银子弱弱就往回跑。
柳文若特地窥探了三楼的情形,陆漪涟和司徒巽都没有动静。再瞧了眼君珑,转身叹气,从外边带上门。门关上的一瞬间,他往里头留下最后一句话,“我这就去查。”
门悄声合上。
尽管柳文若已放轻了动作,在君珑的耳朵里还是显得刺耳难耐。
面对四脚朝天的方桌,他没有半点扶起的打算,只冷脸瞪着,一双墨瞳漆黑到底,放不下任何多余的物事。在幽黄的烛光下,浑噩之气逐渐笼罩,他缓缓合上眼,耳边隐约出现朦朦胧胧的风声。
有人来了,没有脚步声,如雾一般飘到跟前……
‘世间两难全的事何止忠与义,如你心志坚决,又会作何选择?’
君珑想了想,“依事而定。”
‘倘若为了饱览明朝的红霞日出,却需错过今晚的烟火流星,又如何?’
君珑笑,“日出常见,流星不常有。何须抉择?”
‘常有,便可轻贱?’
君珑不解,“你又将如何?”
‘若一者真是心志所向,二者错过,便错过了。’
烛火‘噗嗤’一响,惊醒了君珑。他睁开眼,发觉手心里冒足了冷汗。而眼前,除了一张四脚朝天的方桌什么都没有,何曾有人魂兮归来……
第四十三章 太师府
马蹄印在官道上留下两道痕迹,离京越近,道路越宽,植被愈加繁盛。
柳文若驾车很稳当,君珑一路除了弹琴饮酒外,多是闭目养神,安得自在。
那幅画漪涟后来重新仔细看过一遍,画功堪称绝世,大至气韵,小至发丝都表现出了独有的劲道,连她这等门外汉都能领略其中风采,价值可见一斑。画中人飘然似仙,超凡脱俗,如此精心描绘当然可以解释为甄墨身为画师的骄傲,但是一句题诗又颇显得儿女情长。
‘咫尺天涯今所在,抱琴约取画中仙。’
所谓画中仙人,究竟是否君珑?趁着君珑小憩,漪涟偷瞄了一眼,不禁皱起眉头。那仙人温文尔雅,目光情深似海,微微一笑,倾国倾城,与这人……怎么瞧着也不像啊。
“你有什么想法?”君珑大约是察觉到了微妙的视线,懒懒抬着眼皮问。
漪涟道,“岂敢。”说着往包袱里掏出画卷递过去,“还给你。”
君珑挑眉,“什么意思?”
“你外甥花钱买的东西,自然是你的。”况且画上那句写得明明白白,漪涟怎么好意思揣自己兜里。
君珑饶有兴趣的问道,“你确定上头那个是我?”
漪涟眼皮一跳,心里暗骂这人不识好歹。除非上头那个真跟他没半点关系,不然就是有关系却不愿意承认,偏还要多反问一句,是有多矫情!
按常理推断,前者的可能性太渺茫。首先甄墨认识君珑,画中人物与君珑一模一样,若说画的是别人,情理上首先说不通。理论上如果要解释,那必须甄墨认识一个和君珑一模一样的人,并且这件事君珑还不知道,简直天方夜谭。
“侄女若是喜欢就留着,放我这里,没半点用处。”
漪涟很意外,“这样大方?”
“也谈不上大方。”君珑不紧不慢算了笔账,“记得你来寻芳斋验香,片刻功夫,似乎往叔这里掏了不少钱。我在陆华庄的吃穿用度也是你爹给的,那一壶佳酿就需不少银子罢。加上伏羲神农两把古琴,你爹说全当薄礼,后来也把钱出了。这些加起来,大约还多,想想叔不亏。”
漪涟冷笑,这人要不要脸。
“说起来侄女似乎有意写怪谈?说不定叔还能凭着这幅画蹭点戏份。”君珑补充道。
漪涟眨巴眼,“你怎么知道我要写?”
“你找文若帮买纸笔我岂能不知?”君珑说着又记起一事,“对了,那笔是织贤堂的精品,文若从我府里带出去的,十成新。价钱算进去,你我可作两不相欠?”
漪涟眼皮跳得更厉害了,无奈人家是太师,官大,硬碰硬不合算,“……您说的算。”
“好侄女。”君珑表现的甚是欣慰,体谅道,“既是一家人,金银也不好算得太明白,路费就算在司徒公子的账上罢。”
漪涟暗地里已经懒得再骂,一个小眼神瞄出去,心想司徒巽好歹是皇子,皇子比太师应该不会太吃亏,她就管好自己,不掺和了。
君珑暗中瞅着她憋屈模样,忍不住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