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他坐起身,随手取了丝巾擦拭。不经意瞥见了对面的博古架,显眼处搁着一方砚台,一只笔洗,正是柳文若于鬼市购得的两样,所谓的甄墨遗物。在这昏黄的内间,被微微颤动的烛火投射出森幽的影子,落于墙面,蠢蠢欲动,仿佛附灵。偏梦做得恰好,徒然生出一股诡异的阴气。
君珑起身走近,照在白瓷笔洗上薄弱的光线因他的接近而逐渐消褪。
“死后不肯过奈何桥的都是冤鬼,你有冤吗?死在唐非手里,必然不好受罢。”他带着苦味哼一笑,“甄墨,阴曹地府是不是没有你要的山水色?”
轻而短的音色很快消散于烛光中。
忽听真珠帘一阵响动,是贴身家仆迎了进来,“老爷,侄小姐在外候着,说是来辞行的。您要不要见?”
君珑往绢布窗一望,视线透不出去,回问,“来多久了?”
家仆估摸着,“约有半个时辰了。听说您在休息,就没让小的通报。”
“知道了。”君珑让家仆出门回话,顺手从博古架拿下一只长方形的缎面锦盒,比巴掌稍微大些。未束发,披了外衣在肩头向门外走去。
四周的屋子全熄了灯,庭院里黑成一片,暖阁里的一抹光亮自不足以照亮偌大庭院。
他四下寻望时,从蝉鸣中响起打趣声,“老人家心智薄弱,睡觉还是把灯熄干净为好。我们亘城有个说法,夜里点这种半黄不黑的蜡烛容易招鬼。”
君珑扬眉看去,一个身影从廊道跳进庭院里。衣物沾染弱光,微微得见朱色。
他心头动了动,刚才的经历实在……凑巧。
漪涟发现气氛不对劲,目光霎时振奋起来,“莫不是真被我言中?”
面对期待的追问,君珑好笑道,“侄女这样好奇?”想了想,“说起来你正写着怪谈,是预备让叔占一篇?”
说起这事,漪涟还真有进展,“近两日我总想着该起个名。”
取名可是个难度功夫。好比你叫张三,肯定是路人没跑。如果改叫张五郎,说不定能卖上大饼。同理,杂记上倘若提了《荒野媚史》几个字,基本只能压在陆华庄各弟子的床板下。
君珑听着挺有兴趣,“最终你定了何名?”
漪涟颇为得意,“你觉得《陆离记》如何?”
“陆离记……”君珑品茗道,“是取‘光怪陆离’之意,又恰好应了你的姓氏,确是巧思。”他颔首赞叹,顺手从湛蓝广袖中递出长条锦盒,“时机如此,叔的践行礼理应送得不差。”
漪涟低头一瞧,是个非常精致的锦盒,仅靠着屋内那黄暗暗的光线,金丝便回馈出星色亮芒。她狐疑的打开看,竟是支檀香木笔,粗细得当,手感极佳。靠近鼻尖闻了闻,香味纯正回甘,心下一时欢喜。
然而,想起几日来的访客,不论君珑见或不见,红漆木箱反正只进不出,脚趾头想想都知道里头装了啥好料。外加从前被坑的那些事儿,漪涟又瞬间转了戒备脸色,“小女出门在外,手头拮据。”
君珑一乐,“算叔送的,不取分文。”
漪涟疑虑难消,“当真不取?”
君珑更乐道,“那需看看取的是什么。钱就算了,叔有钱。若是你……”
漪涟浑身一激灵,好在脑子转的快,深知君珑说话能听半分就不错,忙正色道,“不是同道中人,不劳您老人家费心。我小小凡夫俗女,攀不上高枝,更怕麻烦。”
君珑被逗得大笑,“得了,叔经不起你折腾。”他噙着笑,一时半会还收不住,“先前那支瓷笔并非出自织贤堂,这支才是正品。瓷笔不如木质,冬日凉手,你且收好,说不定哪天用得上。”
瓷笔……
漪涟想起金铃阁,抿了抿嘴,没说话。
君珑不知她所想,憋着笑,“给叔写信。”
漪涟吸吸鼻子,“……等我想起再说。”她转身离开,走到月门处时,脚步犹豫停下,“算是这笔的回礼,叔且把话记心上。如果要出门,记得带上柳文若。”
待人离去后,君珑陷入沉思。一琢磨,招呼了家仆。
家仆飞快迎上,“老爷有何吩咐?”
“去把文若找来,立刻。”他语气颇重,家仆接了话,急冲出庭院向柳文若的寝屋跑去。
第四十八章 无眠之夜
清早,天还未亮透,蒙着一层灰纱,漪涟与司徒巽二人跨马启程,由商道南下。
隔日,过承阳府,依仗公验,畅通无阻。
五日时,于竹里小镇休息半日,换第三匹快马。
六日晚间,入苍梧府境内。
几日长途跋涉中,漪涟几度察觉出异端,恐时机不对打草惊蛇,她故作无恙一路快马奔波。趁着眼下入镇歇脚,她将马牵至一颗榕树下拴好,于暮色中回望来时古道,“你有没有察觉到?”
司徒巽装作若无其事的向小镇走去,“商道来往人多,不易判断。今日走小道,气息不好藏,不过没有察觉到有杀意。”
漪涟别过脸,不置可否。
大约是她和陆宸从不勤加苦练,杀意这种东西,她从没感觉到。她就弄不明白,好好的人往面前一站,能觉察出什么气息?除非三月不洗澡,自个儿臭出味道来。
“我原想在京城多留几日,让你有机会查查姝妃的事。可前脚刚出太师府,后头就有人盯着,这是我为什么着急离开的理由。”后边鬼鬼祟祟的家伙,她已经留意了许久。
漪涟本是闲来无事,想往城里吃碗馄饨,顺道逛逛京城大街是否像传说中那样花红柳绿。甩了太师府一干护卫后,居然还有人跟在后头。她向柳文若打听,君珑的眼线遍布京城各处,走在街上你都不敢肯定哪个路人是真的,说不定君珑一声令下,卖着茶叶蛋的能直接给你逮回太师府去。
既然不是君珑的人,因何跟踪?漪涟自觉没有价值。
司徒巽谨慎处事,应当也不会暴露身份。
君珑的可能性最大,可一路跟来苍梧又怎么算?这不得不令她重新想想。
“敌暗我明,不可轻举妄动。先看看这位来客有何目的再说。”司徒巽打算道,“前头是紫霞镇,苍梧府最边境处。先休息一晚,明日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