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
叶离的攀爬的很稳,不过一刻钟已经撩开网迎向皎洁月色。山中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涌入鼻腔,令人精神大振。漪涟霎时感觉世界豁然开朗,猛做了几口深呼吸,替换肺部恹恹废气。
为了防备可能还埋伏在黑暗中的唐非党,他们不敢顺着现有的小道走,叶离凭着经验摸索,大概也是在九疑山练出的本事。难怪小说里各路人马拜师问道都爱往上山跑,看来不是吃饱喝足一拍屁股突发的念头。
山林极静,他们的觉察力比平日更加敏锐。在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后,叶离首先发现了异样,“阿涟姑娘且稍待,似有人声。”
漪涟竖耳听,果然有动听,声音不像在近处,肯定是有许多人才能让声音传的这么远。
叶离做了一个轻声的手势,领头绕过几丛稀疏的杂草,侧身隐蔽到一处大石之后,三步外就是一处绿丛山谷,他们能借高势一览无余。
今夜的月色透亮,星辰烂漫,谷中有序陈列的星火尤为耀眼,和漫天星光遥相辉映。叶离眼尖,短短几眼就辨识出了那些火光来者不善,“是官兵,他们封山了。”
漪涟这样想,唐非不愿暴露身份,才会让黑衣人潜行伏击,没道理指使官兵堂而皇之的封山。所以——
“叔!”看来他们应该周全无恙,漪涟的笑意跃上眉梢。
叶离脸上不见喜色,反而凝重。在那一瞬间,他脑海里飞快转出许多想法,最后仍是以平静的口吻道,“避世多年,为求安稳,于朝廷脉络上果真不如从前灵通。未料君太师竟与陆华庄有此层关系。”
漪涟刹住大好心情,“先生何以知道我说的是君珑?”她很肯定,“路上我没提过。”
叶离扯出一笑,“姑娘忘了?刚进山神庙,你见我脱口便喊叔,司徒少侠紧跟着唤了句太师。实在是分明不过。”
星光星火中,这张与君珑相仿的面容依旧是漪涟心中疙瘩,多憋一刻,她就多难受一时。四下张望,一时半会应该不受情势胁迫,不如就趁着这话头问个明白。可她不知犯了什么傻,撞上叶离的眼睛就萌生退意,最终只憋出一句,“先生可知我为何会认错?”
叶离不曾回避,坦然道,“将人错认,无外乎是两者有相似之处。”
漪涟稳住情绪,“我就好奇,您和我叔是什么关系?”
叶离轻皱眉,“叶某数年前虽与朝廷有过牵扯,可并未见过君太师,自然不相识。”
不相识?!漪涟不信。就算不是打一个娘胎里出来,至少也是一个爹的杰作!
可叹叶离说话缓缓如山涧清泉,字里行间却紧扣无隙,将漪涟的问题全噎死在喉咙里。
本是为了姝妃命案而来,重点无疑是叶离的换容术。她理所当然会把叶离这张脸也归结成同一原因,但叶离的话否决了基本的条件,没见过总不能拿刀往脸上瞎划。偏偏叶离说话行事皆是君子坦然。漪涟冒出一个想法,难道问题不在叶离,而在君珑?这一想,把她吓出一身虚汗。
叔啊叔,您老人家还是安分点好,别跟我这等小女子玩阴的呀。
“姑娘。”叶离唤她,郑重道,“今日风波,归结到底是在下连累,倘若日后有机会,叶离必然诚心赔罪,亦谢姑娘舍身相救之恩。现下你的伤口不能耽搁太久,还是尽早与他们回去修养才好。”
漪涟道,“先生不和我一起走?”
叶离摇头,“不敢再连累姑娘。”
漪涟急急接话,“唐非肯定还有筹谋,我叔那里……”
最安全……她本来想这么说,可她看着叶离这张脸,又决心把话给吞回肚子里。
“叶某明白姑娘好心,但眼下还有要事不得不办。若与姑娘一道走,想必会费些时日,请理解叶某急迫之心,无法耽搁。”叶离态度坚决。
漪涟不急于回话,她很清楚不能轻易放走叶离,否则司徒观兰的案子,还有一路的谜团又该怎么解?权衡一阵后她下定决心,一双眼眸如星星明亮,“先生既然不能久待,那带我一起走行吗?”
叶离面露为难,“姑娘何以如此。”
漪涟毫不客气,“找个人真挺累,还望叶神医心怀济世救人的博爱之心,体谅我从京城到苍梧追了一遭。”
这话逗得叶离想笑,又以为笑了不合适,忍着一股劲道,“正因叶某不知羞,当了姑娘一句神医,更要提醒一句,姑娘的身子需静养,不宜劳累奔波。况且……”
“先生还有难处?”
叶离侧头以一个眼色明示了谷中星火,“我身份尴尬,现下依旧不宜声张,恐连累无辜之人。可官兵戒备森严,莫说带着姑娘,即便是叶某独自一人也未必能安然出去。”
漪涟背靠大石低眉思索,叶离话中有话,还是想趁机甩掉她。这样关键的时刻,她决计不能让叶离再次跑没影。可叶离不便现身,她就没法去找君珑。有没有一个办法能两全?
她两手无意识的摆弄着背在胸前的包袱,忽然灵光一闪,“有办法。”
第六十四章 坊间流言
杏成县县令家院中,下人忙忙碌碌端着各样东西来往客房。彩绘陶盆里盛着兑了花露的温水,描金器具里摆着时令小点,接着又是三两个花样女婢捧着崭新的锦缎被褥入屋。相对而言,杏成县县令吴适、承阳府府尹刘恪反而像是不得厚待的外来客了。
刚才衙堂上的那出戏唱的太突然,仿佛天公变脸耍得是轰轰烈烈、雷火彻天。他俩的浑身冷汗到现在还凉飕飕,偏肚子空空荡荡。对上一眼,不约而同叹气,准备搭伙吃碗面。
正屋里,吴适狼吞了几口后大呼过瘾,总算有活着的实感,“娘的,没想到还能喝口热汤。刚才我都打算好了,要真是脑袋留不住,好歹得求碗热汤面,至少吃了才有力气哭一哭。”
吴适和刘恪是同届进士,岁数差不大,平日私下是能喝个小酒的关系。吴适是乡野农夫出身,有小聪明。刘恪是书香子弟,说话有意无意总端着劲,“老吴啊,有些话你还是咽回去,挂在嘴边招祸。做官也好些年了,瞧瞧你带出来的那些人,那简姓驿丞能挡重任?”
说话间,吴适已经半碗面下肚,嘴里含着汤总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刘恪臭着脸放下碗筷,心思全无,“你是自在,要死也本官头一个。有心思废话,不如快帮本官想想,此祸能解否?”
吴适叹气,“除非能把那侄姑娘找回来,否则——”他使劲摇头,“难,真难。”
刘恪被这一说道更低落,“我仅见过君太师两面,其中一面还是跟你一道在殿试上。平日在恩师的书信里能听他老人家提几句,这位太师实在……阴晴难测啊。”
他的恩师就是御史大夫姜袁,平日常被沈序摆道刁难。沈序是君珑党的首席人物,所以姜袁总不会说君珑的好话,“我已给恩师密函一封,希望他赶得及帮我想想办法。”
这主意其实是吴适给出的,算是一险招,本意不在姜袁。因为姜袁怕事,空留御史大夫的虚名,肯定是束手无策,所以只能求人。求谁呢?皇帝?
他寻思着永隆帝和姜袁没差,屁股坐在龙椅上没一刻踏实。何况这永隆帝还成日巴巴追在君珑后头瞎掺合,倘若密函的事被君珑知晓,生九个脑袋都保不住一条命。所以求人这事只能闹大,让姜袁去走走唐非的门路。
虽然注定是火上浇油,但也有浴火重生一说。
吴适道,“可如今是火烧眉毛,雨滴飘到地上总要些时候。雨没落下来前,我们得想办法先缓缓火势。”
刘恪焦躁道,“你这老吴,竟学我端架子,有办法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