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节
李巽愣了一下,似水的眼眸凝冰从缓。
漪涟道,“我不喜欢计划往后做什么,随性而为才自在。再好看的房子,新鲜个三五年就完事了,那时要是期盼更好的,你是不是可以为我重新费心再建?”在李巽即将承诺的前一刻,她立马堵住话,“如果是,你这王爷也当得太没德行。”
李巽听出了弦外之音,指尖在微微发颤,他不甘心,试图寻找另一种可能,“那便不要襄王府,我陪你回陆华庄。等你何时起了兴致想去看看别地山水,我再陪你一起去可好?”他一改冷面,温声轻询,情深之中流露着浓厚的担忧,那么直白,直白的令人心疼。
漪涟瞧出来了,很动容,但有些话拖得越久越为难,尤其是在落中城看尽满城灯火时,无意间的失望触在心尖上,她恍然清醒,明白自己想要什么,该怎么做。咬咬牙,她狠心再次摇头,“不好。”
李巽神色一凉,“……又是什么理由?”
漪涟道,“不论其他,你是先皇的儿子,是皇帝的兄弟,这关系绕八百弯也跑不掉,理所当然应该留在这里。好房子不住,好衣服不穿,跑到山里和我东跑西溜、无所事事?那我的罪过也忒大了。”
李巽字字坚定,“我自愿如此,不怪你。”
漪涟不改初意,“可是我不愿意。”
李巽凝视着她,不经意徐徐松开手,沉吟良久方才重新发出声音,“阿涟,这样的说法太偏颇。锦衣玉食对于你可以轻如尘埃,凭什么对于我就要占那么重的分量?”
漪涟肯定道,“因为我在计较价值。”
李巽不明其意。
漪涟道,“先生跟我说过,决定一件事之前先问问自己愿不愿,若愿,便值。所以我问了自己,愿不愿为了你留在襄王府,愿不愿让你为我回到陆华庄,但是我发现我有足够多的理由来作为借口。譬如这霁月堂的月光花,强留无用,留下了也开不出好看的花,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
李巽听明白了,阖目不忍视,“……不用往下说了。”
漪涟坚持道,“因为我不愿意,所以才会去计较价值,以价值来作为借口。”她鼻子酸酸的,缓了口气,“这种事我没经验,但多少明白情爱是两个人的事,你的迁就能一时,能一世吗?说不定过几年你就会来怪我,怪我任性自私,不懂你的难处。”君珑与甄墨便是前车之鉴,不知他们当年是不是也问了自己‘值不值’?
“可我相信你做得到,你永远不会怪我。”漪涟回忆从前,都是李巽在迁就,而她在愧疚,“我也可以做到和你在一起,可以很喜欢你,但若因愧疚而喜欢,那是不是等于在还债?你看,绕了一大圈,我还是在考虑价值,考虑用喜欢来偿还你的迁就到底够不够。”
自从叶离于她说起这个问题后,她花了好久来想,想破了头也不曾悟出个道理。可今晚不知道撞了哪路神仙,得了点化,脑子里突然变清晰了,所以自然而然将脚步放向了霁月堂。
眼眶里盈满了温热,漪涟拉了拉面朝池中月的李巽,“阿巽,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说完,胸口一闷,眼泪就涌了出来。
李巽沉默不语。
漪涟又拽了拽他衣袖,“你别生气,我没有气你的意思。我就是怕你难过,才急的说明白,我希望你好。”
委屈的话让李巽很心痛,他实在没法无视她极力忍耐的哭声。深叹了一口气,他转过身轻轻为人擦掉眼泪,“不要哭,我,没生气。”
漪涟抬眼瞧,发现李巽不自然的移开视线,就知道他免不得难受,“你功夫不赖,我禁不住你打,要不你狠狠骂我一顿?我保证不还口!”
李巽苦笑,“你说了那么多道理,我怎么骂?真骂了,这王爷当的也太没德行。”
漪涟知道他有心安慰,抹了眼泪挠头,“好不容易学会了打趣,用在这上头还不如骂我。”
李巽眼里也泛着薄薄的水光,“不管做什么,我都没有让你哭的打算。”他压抑住翻腾的情绪,轻声道,“时辰不早了,早点回去,别想太多。”
“可——”
“阿涟。”他截住话,“让我静静。”
漪涟欲言又止,点点头。
落中的夜空绽满烟花,似星河又似鹊桥,牛郎织女相会此时,引得多少人动容惋惜。相思一年,相守一日,至少有个盼头,比起红尘绝地之人,不知是何等幸事。
君珑仍于酒楼自斟自饮,端着闲乐姿态,脑子里却冒了这么个想法,让他大为不快!微醺之时等来了柳文若,他让店家新取了一只酒杯,“来得正好,好久不曾与你痛快喝两杯。”
柳文若一眼明了,“……您有心事?”
君珑戏说,“有本事将心放空的人都去当和尚了,除此之外,大概只有死人才不想事。”他闻到了几丝与七夕格格不入的阴冷味,搁下酒杯,“说罢,有什么情况?”
柳文若道,“今日午后收悉一封匿名信件,依笔迹判断是甄墨。您可要过目?”他从怀里取出信件递过去。
君珑的心里终究还存了个疙瘩,没有接手,“里头写了什么?”
柳文若垂眸一叹,将内容转述,“她应是回了徐安老家,直言甄府出了内鬼,长期在暗中监视甄家日常行事。”
君珑双目深邃,嘴角慢慢浮出笑,“难怪苏家敢放话,灞陵伤别,呵,胆子不小,从前真是忽略了这号人物。”
“苏家自苏明之后已逐渐败落,能有何作为,怎么敢如此胆大?”柳文若道。
据他所知,苏明卸甲归乡后兵权被唐非所夺。唐非为稳固权位,狠心抹杀了一众跟随苏明的忠诚旧部。苏家光荣不再,许多忠心耿耿的一般士兵在军队中受到排挤,单军中私斗就有数十起,有大半是唐非授意。几年下来,原本跟着苏明征战沙场的将士基本归于黄土。
晚景凄惨,还能掀风浪?
“别小看恨意,会送命的。”君珑道,“之前几名太医的下落可有查到?”
柳文若摇头,“苏家口风紧,不留蛛丝马迹。想来……凶多吉少。”
“手段倒干净。”君珑侧目苏楼,“罢了,不妨事。唐非一死,朝中局势巨变,此时不动更待何时。你且瞧着吧,他们不会,也不能太安分。”
第八十八章 命断枫树
落中城心湖畔被官兵层层封堵,滴水不漏。围观人群议论纷纷。
就在今晨朝阳初升时,早起赶市集的人群里发出几声惨叫,把天彻底喊亮了,也把知府张磊吓出了家门。皇帝的邻居不好当,一个不留神闹出点邻里纠纷,张家恐怕得举家迁往阎王殿打杂。可怜张磊连头冠也不曾系好,颠颠倒倒就就冲去事发地。
事发地在湖岸边,与苏楼遥相对望。
赶到时人群已经沸腾,官兵费了好大力气总算拨开一条道。他手上理着衣襟探头一瞧,只见湖畔一颗老枫树上悬了一个成年男子,三指粗的麻绳就掐在脖颈上,生生勒断了气,整个人随着晨风摇摇晃晃,好比农家风干腊肉。
张磊汗如雨下,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这,这,这是何人?”
先赶到现场的官兵回禀,“其人身份不明,周边百姓都不识得。只看现场,像是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