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好笑,对于这偏远山区的农民来说,北京是无比神圣、闪烁着金光的存在,北京来的人就相当于古代的钦差大臣,坐着八抬大轿,手拿尚方宝剑,斩奸除妄,神鬼辟易,所以老陈很激动。但是我很清醒,北京又不是龙虎山,不见得个个都能降妖捉鬼吧?如果又失手,今晚还会发生多可怕的事,我要怎样才能摆脱妖物的魔爪?
老陈立即开始准备迎接贵宾,布置礼堂,杀猪宰羊,指派乐队,集合孩子们穿戴整齐,拿上六一节表演用的纸花列队迎接。
虽然报了警,乡镇派出所的警车并没有来,众人左等右等,一直等到下午快四点钟,才有一辆小轿车拖着一屁股黄尘到来。早已等在路边的锣鼓队立即卖力敲打,唢呐声惊天动地,涂成红脸蛋的孩子们摇晃纸花参差不齐叫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老陈屁颠屁颠迎了过去,但车里的人却没有下来,摇下一点儿车窗说了几句话之后,老陈一脸尴尬回来,遣散众人,一个都不许围观——显然他的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村民差不多走光之后轿车驾驶座的门打开,跳出一个三十来岁的精壮汉子,脸容坚毅,眼神凌利,全身上下散发出爆炸般的力量感。副驾驶坐出来的是一个白头发的瘦削老人,一副朴实谦和的样子,这个人我在学校办公室的照片上看到过,就是校长,也姓陈。
两人下车后迅速拉开了后面的车门,微弯腰做出恭请的姿势。左边出来的人五十多岁的样子,身材适中,穿着丝质长衫,短发长须,面带温和微笑,气度不凡,只是一双剑眉显得太粗了一些,飘逸之中带着一点霸气和杀气。
右边出来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身材颀长,穿淡黄色圆点褶边长裙,轻灵如一只飘飞的蝴蝶。她的头发整齐地梳在后面,额头光洁饱满,修眉入鬓,凤眼生威,明艳照人,脸上虽然还带着点孩童稚气,却已显示出了明星般的耀眼和公主般的华贵气质,令人不敢逼视。
我没有多看她,不是不敢逼视,而是不喜欢她那高昂着的头,北京来的也用不着眼高于顶吧?
陈校长有点谦卑地说:“陆老,先到村部去喝杯茶休息一下吧?”
“不必了,先办正事要紧。”被称为陆老的长须老者摇了摇头,朝远处左右扫视一眼,随后眼光停在我身上,微露惊讶之色,接着快步向我走来,还是上下看个不停。
我有些心里发毛,“钦差大人”为什么一直看我,难道我身上有妖气?
众人都发现了异常,但没人敢开口,陆老走到我面前,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绕到后面去看,嘴里自言自语:“可惜了,可惜了……”
我忍不住问:“什么可惜了?”
“你有灵根,可惜虚度年华,已经筋骨僵硬,经脉滞塞,修道也没有什么前途了。”
我差点失笑,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当道士,有什么好可惜的?当老师难道不比当个神棍强?不过我还是有点好奇,问他:“什么是灵根?”
陆老似乎在犹豫着什么,随口道:“所谓灵根,就是通灵的能力,也就是沟通宇宙中灵气的能力,可以简单地理解为学习玄术的资质。你的资质是相当好的,可惜年纪太大了,要是早些年遇上我就好了。”
我只是保持礼貌地笑了笑,没有对老头的自以为是表现出反感。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容易遇到灵异的事了,因为有“灵根”,容易感应到其他灵体的存在,鬼怪之类可能对我也比较感兴趣,比如吸了我的精血可以得到我的灵根之类。
少女问:“爷爷,他的资质真的很高?”
陆老没有回答她,而是说:“你们回避一下,我有话跟这位少年说。”
陈校长、陈书记、司机等人急忙走开,但少女站在原地没动。陆老说:“我虽然没有穿道装,但实际上我是正宗传承的道士,如今在政府某个特别部门挂职,处理怪力乱神之事。虽说你年纪太大了一些,还是有培养的可能,你可愿意跟我走?”
我摇了摇头:“多谢老爷子好意,我觉得当教师挺好。”
少女皱眉道:“真是不知好歹,我爷爷乃是当今修道界泰山北斗,他肯收你那是你十世修来的福气……”
陆老举手制止了孙女,笑道:“人各有志,不能强求,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考虑一下。虽说跟了我也未必能光宗耀祖,出人头地,但无论如何,哪怕是只学一招半式也比当一个教师要强上几十倍。”
陆老蔑视教师让我有些反感,这跟指着和尚骂秃驴的道理是一样的。也许他真有些本事,有些权柄,跟着他混个一官半职不难,这是离开这穷地方的捷径。但是我感觉自己与陆老有很大的距离,人生观生活习惯都有很大差异,跟他们在一起未必会开心。况且陆老刚才也说了,我年纪太大已经不适合修道了,要是没学好受人白眼,一辈子都要受窝囊气,宁为鸡头勿为牛后,何苦好高骛远?
十年寒窗无人问,突然之间工作有了,未婚妻从天而降,首都来的贵人青眼有加,看起来似乎时来运转了。可是工作的地点不理想,未婚妻是我不了解的人,贵人的施舍太让人意外,这一切真是好运么?这些东西我感觉都不靠谱。
“这个……这事对我来说太突然了,我要考虑一下。”我含糊地说。
陆老是何等样的人,立即看出了我没诚意,只是不好当面拒绝。他有些不悦,但也没再说什么,大概觉得我看到他的真本事后会改变主意。
少女因为爷爷很看重我,对我有些好奇,也有些不满:“喂,你叫什么名字?”
对待这种没有教养的人,我直接无视,假装没有听见。陆老瞪了孙女一眼:“再这样无礼,以后不带你出门了!”
陆老颇有古人气度,所以我施以抱拳之礼:“我叫张玄明。”
陆老点点头:“好名字,像是我辈中人。我叫陆成山,她是我孙女陆晴雯。”
少女嘟起了嘴:“没有必要把我的名字告诉别人吧!”
陆成山没理他,问我:“遇到邪物的就是你吧?从头到尾给我细细说一遍。”
汗,当着陆晴雯的面怎么好意思详细说?好在我口才不算太差,思绪也算敏捷,该详细的详细,该省略的省略,详略得当地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陆成山听完微微点头,招手让众人过来,一起往学校走去。陆成山问:“以前有一个女子在学校里面自尽了,这是怎么回事?”
陈校长和陈书记对视了一眼,陈校长说:“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好像有个女知青叫谢永芳,跟一个男知青好上了,后来男知青回城了,她没有得到回去的名额,肚子又大了起来,羞于见人,就悬梁自尽了。”
陆晴雯怒道:“可恶,这个臭男人太不负责任了,干脆把谢永芳的阴魂带到他家去……”
陆成山瞪了孙女一眼,又问:“知道她埋在哪儿吗?”
“这个……应该能找到吧。”
“找几个人去挖出来,但不要乱动她的遗骸,挖出来了再叫我。”陆成山转头见陈书记还站在那儿,脸上有为难之色,不由笑道,“白天它不敢现身的,况且还有我在,你怕什么?”
“是,是是。”陈书记连声答应,急忙走了。
陈校长带头,众人来到学校附近,但陆成山没有进学校,而是左看看右看看,然后绕过学校走到后面的乱坟岗。
第7章 银尸与怨灵
我对后山的乱坟岗有些心怵,所以这两三天都没有上去过,偶然扫过一眼也没有细看,这时走上去,才发现坟头一个挨着一个,有些地方还可以看到半腐烂的棺材。
1995年的时候,很多地方已经实行火葬了,但这里还是传统的土葬,而且还有一个风俗,那就是死者下葬几年后,会把棺材挖出来,把化掉了皮肉的骨头装进坛子里再次下葬。有些人怕麻烦,或是忌日不适合立即入土,棺材就直接放在地面上,盖些竹席,看起来特别吓人。
五人沿着羊肠小路往上走,陆晴雯踩到了一团软绵绵的东西,觉得有些奇怪,于是用手里的树枝挑了起来……
“啊!”她发出了大声尖叫,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急忙连着树枝丢掉。
开车的司机阿良本来在最后,奋力一跃蹿到了前面,手上多了一柄军用匕首,全身绷紧如即将扑击的猎豹。但是掉在地上的东西却不是活的,那只是一团花白的头发,其中一截还打着辫子。
原来是一个老女人尸体腐烂后留下来的头发,这东西放在其他地方也许不会吓人,在这乱坟岗中出现却很恶心、很吓人。陆晴雯虽然看起来像个大人,实际上还是一个孩子,而且还是女孩子,乍见之下难免被吓坏了。
陆成山摇了摇头,没有责骂,读万卷收不如行万里路,这正是他带着孙女同行的原因,相信下次她再看见这类东西就不会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