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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节


“我希望你把你的所作所为对我讲一遍。我希望你告诉我,你夺走了三个朋友的生命,并且谋杀第四个未遂。我希望你说,你是故意这么做的,并且试图把尸体藏起来。承认吧,希瑟,我们可以开始深入这个话题了。”
没门。
我第一次听到这个版本的时候,是在医院里。普通医院。我被绑在病床上,我估摸这是为了不让我动,进而碰到伤处,而且,我的鼻子里插着管子,我的手臂里也插着管子。我的右手打着绷带,一直缠到手肘处。我太累了,就好像要透过大雾看世界似的。我注意到有个警察站在我的病房外面。我是注意到了,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警察。当时还不知道。
几天之后,我才可以清醒比较长的时间,与别人谈话。之后,一个穿西装的人来见我。他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对他讲了。他听完便走了,后来又来了一个人。我当时还不认识他,不过从那以后,我至少每周都要见他一次。彼得森医生问我出了什么事,我也对他讲了。他并没有像那个人那样听得直皱眉,反而笑了,从头笑到尾。我还记得我当时觉得这个人真怪。
跟着,他给我讲了他的版本,我在其中是个主要角色。
在彼得森的版本里,我把马丁骗出营地,引诱他到了石冢,那里非常安静,无人打扰。然后,我灌他喝酒,他喝多了,不省人事,他刚一失去意识,我就用手卡住他的喉咙,勒死了他,用力地勒。
然后,我将尸体埋在石冢里。
回到沙滩上,我为马丁的失踪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藏起了他的东西,还祝贺自己干得漂亮。可达伦和艾玛看到我和马丁一起离开,便起了疑心。于是,我便杀死他们灭口。
谋杀一个人演变成三条人命被害。
后来,我慌了,就在帐篷上淋了汽油,一把火把帐篷烧了。结果我的手也溅上了一些汽油,和帐篷一起着了火。这是我唯一承认的一部分;就算看不到白色绷带下的伤处,我依然能感觉到被烈火灼烧的痛楚。道奇那时候病了,在另一个帐篷里昏倒,所以不知道我干掉了他的三个朋友。后来,他试图阻止我,我就用石头把他砸晕。我的力道太大,甚至都砸碎了他的头盖骨,导致他昏迷不醒。然后,我在杀死他之前,没扛住手上的疼,也昏了过去。
这个故事。这个故事被转述给了我的父母,在法庭上也被重述一遍。
这个故事变成了真相。对所有人而言,这都是真相,只有我除外。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问,无意中说出了心里的想法,“我为什么要杀掉我的朋友们?”
彼得森医生吃了一惊。毕竟我一向都对这个故事不感兴趣。他飞快地写着什么,来掩饰他的开心,跟着,他打量我。
“你知道为什么,希瑟。是好奇心在作祟。”我惊诧地盯着他,“死亡。你对死亡着迷了。你想要目睹死亡,想要见证生命的流逝。你想要扮演上帝,体会拥有无上的能力是什么滋味。”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如何答复。彼得森医生的话让我震惊到了骨子里。
我一言不发。
嘀嘀嗒嗒。嘀嘀嗒嗒。
这次的谈话结束了。我只是盯着时钟,到最后,彼得森别无选择,只好也去看我看的东西。他的五官皱成一团。时间到了。
“我们下次接着谈,希瑟。可我希望你好好想想我的话。你知道真相如何。它就在那里,就在你面前。抓住它。帮帮你自己。”
我确实在帮我自己:帮我自己从椅子上站起来。跟着,我背对彼得森和他的故事。守卫为我打开门,一股冲动突然自我心中涌起:我要跑。我明白我其实哪里也去不了,但我无法忍受继续留在这个房间里哪怕是一秒钟。就连百万分之一秒都不行。
我早已练习过,所以强忍住这愚蠢的冲动。我镇定地走出大门,走过依旧在嗒嗒打字的海伦身边。在我经过的时候,她并没有抬起头来和我打招呼。
我的太阳穴跳动着,隐隐作痛。在过去的两个小时里,我一直处在紧张的情绪下,脑袋就像一直被老虎钳夹住似的。一向都是如此。我知道这头疼将持续一整夜,如果我细细思索我们会面时说过的话,如果针对彼得森医生刻在我脑海里那些想象出来的故事,我假装报复性地吼出我的回复,我的头疼就会持续更久。一般而言,我会尽快忘记谈话的内容,可我知道,今天我是做不到了。
这都是因为他说到了道奇。这让我痛苦不堪。我觉得或许他可以和我一起熬过这个噩梦……我无数次盼望能见到他。我要求过,他们当然不会答应。我只知道道奇在医院,有哔哔响的机器监控他的呼吸和心跳。他肯定还在那里。没人对我讲起这件事,但我就是知道。不然他们准会关掉他的治疗机器,让他死去。那样的话,我的名下就挂了四条人命了。
我缓缓地穿过走廊,橡胶底帆布鞋走在极其光洁、仿大理石油毯上,吱吱直响。我环视四周,确定没有人在看我。然后,一瞬间,我闭上眼睛,祈祷着:
我需要道奇赶快醒过来。
我需要他醒过来,告诉彼得森医生,告诉我母亲和所有人,我不是凶手。
我需要他醒过来,带我离开这里。
第25章曾经
我是坐轮椅出院的。与其说是我走不了路,还不如说是人们不希望我走。因为如果我能走,我就会逃跑。我其实根本跑不掉,但似乎没人愿意冒这个险。
我很迷惑。我的心很乱,也很害怕。我把发生的事都对他们讲了。我都数不清我讲了多少遍了。可这似乎还不够,而且弄得别人很不开心。我也很孤独。我的父母到那个单人小病房里看过我几次,但我见到那个笑眯眯的男人的次数越多,我见到他们的次数就越少。而现在我知道那个男人是彼得森医生。
我被送上一辆汽车的后座,那辆车有点像救护车,也有点像囚车。车里有一张类似手推车的床,上面挂着很多设备,不过为我推轮椅的男人——一直沉着脸,穿着洁白无瑕的白衬衫——倒着把我推上坡道,把轮椅推到另一边车壁的专用空间里。只听一连串的咔嚓声,他把轮椅固定好。就在我对面,床边栏杆的正中心有很多圆环。其中一个圆环上垂下一副手铐。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第一次感觉到有冰块卡在我的胸口。我右边的门砰一声关闭,引擎启动,我感觉更多冰块压在了我的胸口上。出什么事了?
我扭动脖子,看着那个人。这是我唯一可以移动的身体部分,因为我被一个安全带式的装置绑在了轮椅上。他坐在一个凹背单人小座椅上,活像个不苟言笑的空姐。
“我们要到什么地方去?”我问。
在今天这种情况突然发生之前,我从没问过任何问题。这一刻,我还在床上,勉强吃下医院里不冷不热的早餐;下一刻,我就到了轮椅上,飞快地穿过走廊,乘坐直梯到楼下,穿过大堂……
“你要被转移到另一个地方。”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手表,避免与我有眼神接触。他很紧张,他那僵硬的姿势让我越发不安起来。
“噢。”我说,“为什么?”
这时候看护员扭头看着我,可他的眼神很警惕,表情令人费解。
“不知道。”他说。
我才不相信他。
“我要被转移到什么地方?”
他又一次转过头去,不再看我,对着对面床上折叠整齐的床单说话。
“到达之后,彼得森医生将回答你的所有问题。”
为什么现在不告诉我?我尝试放缓呼吸,可感觉好像这个逼仄的空间里没有足够的氧气。我拉扯一下勒住我前胸的带子,不过我胸口发紧,可不是因为这个。我看看车门,急切地盼着它们能打开,但轮椅随着汽车轻微摇晃,我知道车子还在行驶中。
“要多久才能到?”我问,我的声音很嘶哑,喉咙哽着,很难说出话。
“很快。”看护员道。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讲话。我没戴手表,没办法计算过了多少时间。我只好用好手的手指飞快地敲打我的膝盖来消磨时间。虽然缠着绷带,我的另一只手也想加入,只是带子太紧了,勒得我特别疼,没有空间让我移动哪怕是一毫米的距离。我只好不停地摇晃手臂,算是将就了。
等到车门终于打开的时候,我几乎都来不及看一眼周围的环境,就有两个穿着和车上那个看护员一模一样制服的人挡住了我的视线。他们径直走到轮椅边,打开车壁上的固定装置。
“一路上还顺利吗?”其中一个问。
我还没回答,随行的看护员就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