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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节

  “同时,卡斯卡特完成了他的辞世信,将它投进邮袋。这整个案情中,再没有比那封信更让人觉得讽刺的了。当死者的尸体冷冰冰地躺在门口,侦探和医生们忙忙碌碌地到处寻找线索的时候,一个普通英国家庭的日常事务正在有条不紊地,没有经过任何请示地继续进行。而这封信,装载了整个故事的这封信,正安静地、不受打扰地躺在邮袋里,直到按照正常的程序被带走,被送进邮局,然后又被找回来。它姗姗来迟,我们花了无比巨大的代价,冒着生命危险,在两个月后的庭审辩护中验证了那句有名的英国格言:‘一切照常。’
  “而在楼上,玛丽小姐正在打包,并给她的家人朋友写告别信。最终卡斯卡特签上了他的大名,抓起左轮手枪,匆忙跑进灌木丛中。他安静地走来走去,至于他在想什么,估计只有上帝知道——回味过去,毫无疑问,徒然地懊悔自责,怨恨那个毁了他的女人。他想起他那个小小的爱情纪念品,那只白金钻石猫,他的情人买来送给他、希望给他带来好运的礼物!不管怎样,他不想自己死后还把这个东西放在胸口。他狂怒地将这个东西扔得远远的,然后举起手枪对准了自己的头部。
  “但是,一个可怕的念头困住了他。不能这样!不能这样!他想象着自己死后被毁容的骇人惨状——支离破碎的下巴——爆裂的眼眶——脑浆和血液飞射四溅。不,就让子弹干干净净地穿过心脏吧。在临死之前也还是会顾及自己的形象——就这样吧!
  “他举起手枪对准自己的心脏,然后扣动扳机。伴随着痛苦的呻吟,他倒在冰凉潮湿的地面上。武器从手中滑落,手指挣扎着摸向自己的胸口。
  “听到枪声的看守人正在疑惑为什么偷猎者的枪声如此近,为什么他们不是在沼泽地里?他想可能是种植园里的野兔。他提着灯在大雨中搜索,但是什么都没有找到,只有湿漉漉的野草和正在滴水的树木。他只是个人类。他认为是自己的耳朵骗了自己,然后返回温暖的被窝。这时午夜滑过,一点过去了。
  “雨现在已经不是很大了。看!在灌木丛中——那是什么?一个移动的物体。中枪的人正在爬——痛苦地呻吟——手脚并用。冰寒入骨,他因为失血而变得虚弱,伤口发炎,高热让他全身颤抖,他模糊地记起自己做了什么。痉挛的双手抚上胸口的伤口。他掏出手绢压在伤口处。他强撑起自己,滑倒了,蹒跚着前行。手绢滑落到地上,落在覆满落叶的左轮手枪旁边。
  “疼得要命的大脑指挥他要爬回房屋。他生病了,他很痛苦,身体忽冷忽热,而且他非常渴。那里会有人带他进去,那里会有人对他很和善——给他一些喝的。摇摇晃晃地向前爬行,全身的重量都落在胳膊上和膝盖上,头晕目眩,他展开了回到房间的噩梦般的旅程。现在他蹒跚着走了两步,现在他又跌倒了,匍匐爬动,拖着沉重的双腿。终于到了花房门口!在这里会得到一些帮助。井边水槽里的水可以缓解他的口渴。他手脚并用爬过去,用尽全身的力气支撑起自己。呼吸已经越来越艰难了——似乎正有一把重锤一下一下敲击在他的心脏上。他站起来了——一声致命的咳嗽——血液从嘴巴中喷涌而出。他倒下了。整个事情就这样结束了。
  “时间悄悄流逝。三点了,约会的时间到了,玛丽小姐已经穿戴完毕。热血的年轻恋人翻过围墙,匆匆赶到灌木丛迎接他的新娘。那里寒冷潮湿,但是幸福快乐使他丝毫没有注意到周围的环境。他想都没想就穿过灌木丛,来到花房门口,不用几分钟,幸福和爱情就会来到他身边。但是这时他看到的场景让他震惊——一个男人的尸体。
  “恐惧占据了全身心。他听到了遥远的脚步声,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赶快从这恐怖的场景中逃走——他一跃跳进灌木丛中,就在这时,或许有些疲累,但是因为一场小小的冒险而获得心理抚慰的丹佛公爵,迈着轻快的脚步走过来。
  “阁下们,余下的我们都很清楚了。玛丽·温西小姐被这个恐怖的现场吓坏了,她以为她的爱人犯下了谋杀罪,下定决心——这需要多么大的勇气,我们在场的每一位男士都会了解——要隐瞒乔治·戈伊尔斯曾经到过犯罪现场的事实。她这个错误的决定,给我们带来了更多的谜团,整个案情更加复杂。但是,在座的各位都是有绅士风度的人,我想我们中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指责这位勇敢的小姐。就像那首古老的歌谣里唱的:愿上帝送给每一个男人这样的鹰、这样的狗,还有这样一个朋友。(1)
  “谢谢,阁下们,我没什么可说的了。我有一个严肃而令人愉快的建议,那就是释放你们的同伴,这位正遭受不公正起诉的贵族。阁下们,你们都是富有同情心的人,或许有些人会满腹牢骚,有些人会嘲弄我们的猩红色长袍在中世纪的光辉,认为它们与实利主义年代的品位和习惯是格格不入的。你们完全知道,‘无论那帝王加冕时的圣油、节杖和金球,无论那宝剑、权杖、皇冠,还是那金丝织就的镶嵌宝石的长袍,那加在帝王名号前的长长一串荣衔,无论他那高踞的王位,或者是那煊赫尊荣,像声势浩大的潮浪泛滥了整个陆岸。’(2)只有这些才能给贵族增加荣耀和尊严。但是,一天天过去了,这样一个古老而尊贵的英国家族的大家长被困在这里,不能与他的亲人见面,荣耀被剥夺,站在审判席上接受不公正的审判——难道这些都不能唤起你们的同情吗?
  “尊敬的阁下们,只有你们才有权利让他的荣耀回归。当法庭书记员问你们那个严肃的问题:你们认为杰拉尔德——丹佛公爵,圣·乔治子爵——在涉嫌谋杀卡斯卡特一案中是否有罪,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毫不犹豫地将手放在胸口起誓说:‘以我的名义起誓,他是无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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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出自苏格兰歌谣《三只乌鸦》(The Three Ravens),通过三只乌鸦所见,描绘一幅图面:一个战死的骑士躺在地上,旁边有他的狗在看守,上面有他的鹰在飞翔,最后一头母鹿(喻他的情人)来到他的身旁,抬起他的头,吻了他的伤口,把他驮在背上,运到一个坑里埋葬了。歌谣突出了忠诚的主题。
  (2) 出自莎士比亚剧作《亨利四世》(Henry IV)。
  第十九章 谁要回家?
  酩酊大醉?作为一个阶层,他们是非常有节制的。
  ——《法庭上的克拉尔法官》
  就在不甘心的检察官正试图使这个不但简单,而且大家都能够接受的事实变得模糊时,温西勋爵拉着帕克先生走出大厅,来到马路另一边的餐馆里。在他吃完一大盘鸡蛋和培根之后,就聆听帕克简短地告诉他格兰姆索普夫人勇敢来到伦敦的事情,和玛丽小姐接受的一个长时间的交叉审问。
  “你在笑什么?”被突然打断的解说员问道。
  “真是个傻子,”温西勋爵说,“我是说可怜的卡斯卡特。她是个女孩!事实上,我猜她现在仍旧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我的眼睛一离开她,她就会消失一样。”
  “你真是十分自以为是。”帕克先生咕哝着。
  “我知道,从孩提时代我就这样,但是让我担心的是,我似乎越来越敏感了。当芭芭拉拒绝我的时候——”
  “你已经从那件事中痊愈了,”他的朋友粗鲁地说,“事实上,我已经提过好几次了。”
  温西勋爵深深地叹息。“我很赞赏你的坦白,查尔斯,”他说,“但是我希望你不要这么武断地得出结论。另外——我说,他们出来了吗?”
  议会广场上的人群开始变得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少部分人群开始穿越街道,灰色的石墙前面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猩红色长袍。莫伯斯的速写书记员突然出现在门口。
  “好了,阁下——宣判无罪——毫无疑义,一致通过——您要过来看一下吗,阁下?”
  他们跑起去。一些激动的旁观者一看到温西勋爵,立刻开始鼓掌。从广场盘旋而入的大风吹起门口贵族身上的猩红色长袍,像鼓胀的风帆,猎猎作响。温西勋爵与他们互相致意,直到他走到这群人的中间。
  “劳驾,阁下。”
  是本特。本特的双手奇迹般地拥着公爵,他仍身穿象征着耻辱的蓝色斜纹哔叽布料衣服,但外面裹上了律师的猩红色貂皮袍。
  “请允许我向您致以最诚挚的祝贺,大人。”
  “本特,”温西勋爵喊,“感谢上帝!这个男人疯了!该死的,你快点儿把这个东西拿走。”他对着一个系着领带的高个子照相师喊道。
  “太晚了,阁下。”冒犯者说着喜洋洋地躲到一边去了。
  “彼得,”公爵说,“呃——谢谢,老家伙。”
  “好啦,好啦,”温西勋爵说,“非常令人愉快的旅程。你看起来还不错。哦,不要握手了——那里,我都知道!我听到那个男人按动照相机快门的该死的声音了。”
  他们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停车处。两位公爵夫人先上了车,公爵随后上车。就在这时,一颗子弹穿透玻璃,擦着丹佛的脑袋飞过,打在挡风玻璃上,又弹回人群中。
  人群顿时混乱起来,有人惊声尖叫。一个蓄着胡子的大块头男人与三个警察纠缠了一会儿,慌乱地连续开了几枪之后,开始拔足狂奔。警察们纷纷拥上前,慢慢包围过去,就像是一群猎犬正在围堵一只狐狸。他穿过英国国会大厦,奔向威斯敏斯特大桥。
  “他枪击了一个女人——他就在那辆公交车下面——不,他不——喂!——谋杀!——截住他!”尖叫声和呼喊声四起——警车汽笛声大作——警察从四面八方赶来——猛扑向出租车——奔跑。
  一辆出租车的司机正驾车疾驰着穿过大桥,一张凶恶的脸出现在他发动机罩的正前方。他猛地踩了一脚油门,因为那个疯子的手指正放在扳机上。枪声和轮胎爆裂声几乎同时响起,出租车原地打了两个转,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冲向右方,车子携带着逃犯,与堤坝尽头一辆没有人的有轨电车轰然撞击。
  “我阻止不了,”出租车司机喊,“他朝我开枪,哦!老天!我什么都没做。”
  温西勋爵和帕克气喘吁吁地赶过来。
  “这里,警官,”彼得喘着粗气说,“我认识这个男人。他非常憎恨我哥哥。与偷猎事件有关——在约克郡。告诉法官到这里来查证。”
  “很好,勋爵。”
  “禁止拍照。”温西勋爵本能地对忽然出现在他身边的一个举着相机的人说。
  摄影师摇摇头。
  “他们不喜欢看到这些(1),阁下。只有撞击现场和救护人员。清晰、新鲜的新闻图片,你知道。没什么可怕的。”——说着还解释似的扭头看着路面上大摊的暗红色血迹——“这不需要付费。”
  一个红头发的记者带着笔记本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
  “听着,”温西勋爵说,“你想知道整个故事吗?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整个事情完全没有给格兰姆索普夫人带来麻烦,当然这或许会给公爵出轨这个问题的解决带来不少尴尬。公爵表现得很有绅士风度,他勇敢地振作起来,与格兰姆索普夫人来了一次悔恨而又感伤的会面。在他做过的所有蠢事中,场面从未如此失控,而那句令人发狂的“好吧,我现在要走了”,引发了那么多的绝望。现在,一切都平静了,这位妇人已经失去兴趣了。
  “现在我自由了,”她说,“我将回到康沃尔郡。我什么都不想要,现在他已经死了。”公爵义务式的拥抱则是最大的败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