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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怎么了?”犀川回头看着萌绘,依旧面无表情。
  “那个……刚才的话题……”
  “边开车边说吧,你不是急着要先到目的地?”
  “嗯……”萌绘无奈地点点头,坐上驾驶座。
  萌绘发动跑车,系上安全带。排挡打到D 档,缓缓驶到路上。
  “之前的怎么样?”回到应有的速度后,犀川小声地说。
  “之前的?之前的什么?”
  “笑话啊。”
  “笑话?”
  “你没有说……”
  “对,什么也没说的笑话。”
  “什么也没说的笑话?”
  “嗯,反正就是虽然听不到音波的频率,但这就是超越人类听觉的笑话,取名为'超级无线(heterodyne)笑话'。”
  “'超级无线笑话'?”萌绘高分贝地说。
  犀川兀自笑着,萌绘果然因此火大了。
  她的修养还不够啊……
  第一幕
  我的精神若从这瞬间不断觉醒,终有一天抵达真理的所在地。真理包围着我们,也包围着哭泣的天使吧。
  (Une Saison en Enfer/J.N.A. Rimbaud)(地狱一季/韩波)
  1
  我醉到脸和红鹤一样,因为想喝醉才喝酒,我比红鹤高人一等的原因或许是有自觉吧。
  我在森林里,走到好远的地方,中午以前的天气还异常晴朗,才不过几个小时天空突然乌云密布,看来快下雨了。如果相信手腕上廉价手表显示的时间,现在还不到下午四点,天气凉快就好,可千万别下雨,因为我没带伞,下雨的话就糟了,我开始觉得该往回走。
  蛋糕、红茶以及流行杂志,美女围坐着、装模作样地聊天……这些情景叨絮不休地持续,厌倦了这种萎靡的下午时光,我丢了一句出去散步后,便独自离开别墅。没有刻意选择路径,是因为附近只有这条还称得上是路,我沿路从后院进到森林,也许有人认为我的态度过为傲慢,但我相信各位能渐渐了解。
  我们继续之前的话题,这条路没走多久,渐渐觉得无法继续走下去,走了将近十五分钟杂草丛生的下坡路后,眼前突然出现阶梯,接着我发现一座废弃的森林铁路,和刚才的下坡路相比,这条路好多了,平坦且宽敞,像是森林中的重要道路。
  长满乱草的路上隐约可见埋在土中弯弯曲曲的铁路,我不禁赞叹这样的深山里居然建了一条铁路,不过如今已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安分且戒慎恐惧地融入自然中,与其是消逝,不如称之为反璞归真,换句话说,这也是一种自然循环。
  出了汗后酒也稍微醒了,我穿着短袖衣服,虽然还是七月,但森林中有股凉意,我感到有点冷,酒也完全醒了。
  我对铁路并不着迷,但还是选择走在两道锈蚀的铁轨间,小时候家附近有一座废弃的水泥砖工厂,我常偷偷跑进去,把坏掉的推车当成最好的玩具,因此现在光是沿着铁轨走,心中便不由自主兴奋起来,我想一定是怀旧感引领意志薄弱的我走在这里。
  属于我的人生轨道,长久以来也是隐没在荒烟漫草中,虽然如此,我能循着轨道走到现在,得归功于我的意志够薄弱。我认为这不是件坏事,如果更坚强一点,路途中遇到其他事情,我绝对会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倾倒,但万幸的是我不太懂得忍耐,因此能随波逐流般地活到现在吧。
  脚下的两条轨道间隔仅大约六十公分,或许是设计给小型柴油火车运送木材用,铁轨沿着斜坡像是描绘等高线一样,非常简单,若遇到洼地就简略铺上木板,好让铁轨经过,如果是更大的山谷,则先建置坚固的桁架桥,使轨道平稳。每个部分都运用技术克服地理上的障碍,一路上也可以感受些许惊险,十分有趣。
  但这条路线现已处处塌陷,轨道也因此扭曲变形,有些路段露出的枕木像是损坏的木琴(虽然我从来没摸过木琴),乱成一片,加上整条铁路完全埋在土里,走在路上,我按照周围大致的地形判断方向,接着眼前迎接我的又是一片遗迹似的轨道,总觉得这种情况……很像小朋友的笔记本背面常有顺着号码就可以连出一幅充满稚气的画,铁路和那个小小谜题一样单纯直率。
  我不知不觉地沉迷在这种追寻失败童话般地浪漫情怀里,让我不禁暗笑,尽管像我这样的人,内心依旧残留一些具有诗意的情感。
  开辟完成的林道开通后,行驶其间的大型运输车或许取代了这条轻便铁路,让这条铁路看来似乎已废弃近十年或者更久,但都无关紧要,无论感觉多么亲切、手法多么传统和美好,都不抵增加效率的需求。这就是世上的规律,总之,除了有乐趣的事物之外,人类什么都不会放在眼里,这么说也不为过。
  不过,光是想象如此远离人烟的深山里,有一群人为了铁路辛勤工作,我便不由得会心一笑,自己也想那样怡然自得地过活,在大自然的包围下流着汗水工作,不常与人对话,也不去想复杂的事情,我想整天默默地工作,感受疲累,虽然不常挂在嘴边,但我自认是个勤劳的男人,工作、疲倦、口渴、饮水、吃饭、睡觉……这样循环不止的单纯人生,我一定能乐在其中吧。
  虽然有些装模作样,但我有预感,单纯的人生不在复杂而繁琐的日常中,而在平稳纯粹的“生”里。
  不用说,事到如今已无可挽回。
  我酒醒了,清醒时发现我快来到一条小溪旁,而引导我的铁路也失去踪影,此处说不定曾有座木桥,不过现在仅剩像是桥墩的水泥块孤单伫立在原地,深绿色青苔几乎完全覆盖水泥块表面,和自然融为一体,所有的物体在生存时,是否同时抱持想要隐没的念头呢?
  我发现岩石裸露的地方有条向下的小径,便一面看着缓缓流动的溪水,一面往下前行,途中我想抽根烟,便将手伸入胸前口袋。
  此时,我注意到她。
  我真的吓了一跳,只能站在原地、屏住呼吸。
  一位身穿白色洋装、撑着白色阳伞的年轻女性站在河边,她脱下凉鞋,双脚泡在水浅处,我的眼神不由自主地盯着她的双脚,慢慢往上看,则是她纤细的手臂和肩膀,以及一双意识到我存在、微微往上看的双眼,她的长发及肩,少许刘海衬托她的眉眼,令人印象深刻,明明她的气质不属于此处,却意外相称。
  我目瞪口呆地向她点头示好,她露出惊讶的表情,连忙穿上凉鞋。
  “你从哪里来的呢?”我缓缓走向前问。我少数的专长之一,是在这种情况还能一派自然地攀谈。
  “从那里。”她伸出美丽的手指着跟我来的相反方向,简短回答。
  “可是……”我坐在离她三公尺的岩石上并点燃香烟。“不管从哪条路来到这里都很远不是吗?至少我知道这附近没路可走,你一个人走到这里吗?”
  “嗯。”
  “穿着这样走?”
  “当然。”
  “这身衣服……不太像……登山用的呀。”
  总算她看起来松了口气。
  “我也很少穿这种衣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