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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到仓库来,杰米,”爸爸边说边站起来,“特里和我有样东西给你。”
“那样东西”竟然是辆1966年的福特银河。车洗过,打了蜡,白得就像月光洒在雪地上。
“我的天。”我声音都发颤了,大家都笑了。
“车身不错,但引擎费了点儿功夫,”特里说,“爸爸和我重磨了阀门,换了火花塞,塞了新电池……不少活儿呢。”
“还有新轮胎,”爸爸指着车胎说,“只是黑壁轮胎而已,但不是翻新胎哦。你喜欢吗,儿子?”
我扑过去拥抱他,把他们两个都抱了。
“只是你要跟我和你妈保证,要是喝了酒就别握方向盘。免得将来有一天,我跟她只能大眼瞪小眼,说我们送了你东西却让你去伤了别人或伤了自己。”
“我保证。”我说道。
阿斯特丽德——当晚开着新车送她回家的时候,我们合吸了一截大麻烟——这时紧紧攥着我的胳膊:“我会让他信守诺言的。”
往哈利家的池塘开了两趟后(必须得走两趟才能把大家都送回去),历史重演了。我感到有人拉住我的手,是克莱尔。就像雅各布斯牧师用电神经刺激器让阿康恢复嗓音那天一样,她把我拉进衣帽间。
“妈妈还要你保证另一件事,”她说,“不过她不好意思说,所以我来代她说。”
我等她把话说完。
“阿斯特丽德是个好姑娘,”克莱尔说,“她抽烟,我也从她的口气中闻到烟味儿,但这不表示她是个坏女孩儿。她也是个有品位的女孩儿,跟了你三年就足够证明了。”
我等她把话说完。
“她也很聪明。还有大学生活在等着她呢。所以,杰米,你要保证:别在那辆车的后座上搞大她的肚子。你能保证吗?”
我几乎笑出来。要是真笑出来,那一半儿是忍俊不禁,另一半儿则是苦笑。过去两年里,阿斯特丽德和我有个暗号——“小休”,指的是相互自慰。第一次那个之后,我跟她提了好几次安全套,甚至还买了一盒三个的特洛伊(Trojan)安全套(一个放在钱包里,另外两个藏在卧室护壁板的后面),但她坚持认为套子靠不住,要么会破要么漏。所以只好……“小休”。
“你生我气了对不?”克莱尔问。
“不,”我说,“克莱尔宝贝儿,我从来没生过你气。”我真的从来没有。我的怒气都留给了她后来嫁的那个禽兽,怒火从未消退。
我拥抱她,承诺绝不会让阿斯特丽德怀孕。这个承诺我坚持了,不过在天盖小木屋那天之前,我们又进了一步。
那些年我偶尔会梦见查尔斯·雅各布斯——梦见他用手指插进我那座泥沙堆成的小山来挖山洞,梦见他做那次骇人的布道,头上有蓝色火焰盘旋,就像一个带电的皇冠——不过后来他几乎从我的意识中消失不见了,直到1974年的那一天。当时我18岁,阿斯特丽德也是。
放假了。“镀玫瑰”整个暑假排满了演出(包括酒吧里的几场,爸妈不情愿地给我写了书面演出许可),白天我在马斯特勒家的农场摊位上打工,跟过去几年一样。莫顿燃油经营得不错,爸妈承担得起我读缅因大学的学费了,但我自己也得出一部分。距离去农庄报到还有一周,所以我跟阿斯特丽德成天黏在一起。有时候在我家,有时候在她家。很多个下午,我们开着我那辆福特银河漫游在乡间小道上,找地方把车一停,然后……“小休”一下。
那天下午我们在9号公路一个废弃的砂石坑,轮着抽一根当地质量一般的大麻烟。天气闷热,西边暴雨云正在聚拢。雷霆轰鸣,肯定有过闪电。我没看见,不过仪表板上的无线电广播扬声器传来静电的噼啪声,偶尔干扰一下当时在放的《男厕抽根烟》这首歌,这是“镀玫瑰”那年每场演出都唱的歌。
就是那个时候,雅各布斯牧师重回我的脑海,仿佛一位久违的客人归来,我发动了车子。“把烟灭了,”我说,“咱们兜兜风去。”
“去哪儿?”
“很久以前某个人跟我说过的地方。如果这地方还在的话。”
阿斯特丽德把抽剩下那部分放进一个装润喉糖的铁盒子里,然后塞进了座子底下。我沿着9号公路开了一两英里,然后左转上了山羊山路。两侧都是密密麻麻的树,暴雨云逼近,本来就不多的朦胧日光也消失了。
“如果你想的是那个度假村的话,咱们进不去的,”阿斯特丽德说,“我爸妈把会员资格取消了。他们说要供我在波士顿读书,必须得省着点儿。”她皱起了鼻子。
“不是去度假村。”我说。
途经朗梅多,昔日的卫理公会青少年团契在那里举行年度烤香肠活动。人们焦虑地看着天,匆忙收起毯子和酒水冷柜,跑回车里。雷声这会儿更响了,滚滚乌云席卷而来,我看见一道闪电击中了天盖另一边的某个地方。我开始兴奋起来。太美了,查尔斯·雅各布斯走的那天曾这么说,又美又可怕。
我们经过一处路牌,上面写着:前方一英里山羊山门房请出示会员卡。
“杰米——”
“这里应该有条岔道是去天盖的,”我说,“也许不在了,不过……”
路还在,而且还是碎石。我转进去快了点儿,结果福特银河车身的后半段先是往一边打滑,然后又往另一边打滑。
“你心里还有数吧?”阿斯特丽德说。我们一路驶向仲夏雷暴雨,她的声音里并没有恐惧,反而听上去兴致勃勃,还有点儿兴奋。
“但愿如此。”
坡变陡了。福特银河的后轮偶尔在碎石上打滑,但大多时候还能稳稳抓地。顺岔路再开2.5英里后,树木开始稀疏,到达天盖了。阿斯特丽德深吸了一口气,坐直了起来。我踩了刹车,“吱”的一声把车停下。
车子右边是一个老旧的小屋,屋顶下陷,挂着青苔,窗户玻璃碎了。连墙上涂鸦都模糊得认不清了,纷乱地残留在灰色未刷漆的墙上。我们前方头顶是一个巨大的花岗岩隆起。隆起的顶部,正如雅各布斯在我半辈子之前告诉我的一样,一根铁杆直耸云霄,乌云压顶,低得仿佛触手可及。我们的左边,阿斯特丽德正在看的方向,是小山和田野,还有灰绿色的树林绵延到海边。太阳仍在那边发着光,照亮着世界。
“我的天哪,这东西一直在这儿?你居然都没带我来过?”
“我自己都没来过,”我说道,“我以前那个牧师跟我说——”
我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天上下来一道耀眼的闪电。阿斯特丽德尖叫着双手抱头。有那么一瞬间——异样、恐怖而又美妙——我感到周遭的空气都换成了电油。我感到全身的毛发竖起,连鼻孔和耳朵里的细毛都发直。然后是“咔嗒”一声,仿佛一个隐形的巨人打了一声响指。第二道霹雳从天而降击中铁杆,使铁杆变成一种明亮的蓝色,就像我梦里看到查尔斯·雅各布斯头顶舞动的那种颜色。我赶紧闭眼以免变瞎。等我再次睁眼的时候,杆子已经发红,樱桃红。就像锻铁炉里的马蹄铁一样,他曾这样说过,分毫不差。雷声随后咆哮起来。
“要走吗?”我喊道。我耳鸣得厉害,不喊出来自己都听不到。
“不要!”她朝我喊道,“到那里去!”她指着那残破的小屋。
我本想跟她说在车里更安全——隐隐记得有说法称橡胶轮胎可以绝缘防电——不过天盖这里雷暴不下千万次,小屋却依然不倒。我们手牵手朝小屋跑去,我这才意识到这是有道理的。铁杆可以引电,至少之前都是这样的。
我们跑到那敞开的门前时,天下起了冰雹,鹅卵石大小的冰块打在花岗岩上“哐啷”作响。“哎哟,哎哟,哎哟!”阿斯特丽德叫道,不过她一路笑着。她冲进屋里,我紧随而入,这时雷声大作,仿佛末日战场上的炮火。这次打雷之前是“啪啦”一响为先导,而非之前的“咔嗒”一声。
阿斯特丽德抓住我的肩膀:“看!”
我错过了雷电对铁杆的二度袭击,但我清楚看到了后续的东西。圣艾尔摩之火(又称球状闪电)在堆满碎石的斜坡上跳跃滚落。足有五六个之多,一个一个消失不见了。
阿斯特丽德抱着我,但还不止如此。她的双手扣着我脖子,爬到我身上,大腿勾着我的屁股。“太精彩了!”她喊道。
冰雹化作倾盆大雨。天盖在水中模糊,但我们一直能看见那铁杆,因为它不断遭到雷击。先变蓝或变紫,然后发红,然后消退,等待下次被击中。
这样来势凶猛的雨一般持续不久。雨势渐缓,只见铁杆下的花岗岩坡变成一条小河。雷霆继续轰鸣,不过怒气已散只剩余威。耳听四处流水之声,仿佛大地在窃窃私语。太阳还在东边照耀大地,照亮了不伦瑞克、弗里波特和耶路撒冷镇[2],我看到的不是一两道彩虹,而是五六道彩虹像奥运五环一样环环相扣。
阿斯特丽德把我的脸扭向她。“我跟你说个事儿。”她说。她的声音压得很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