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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节

“当然。为什么不呢?喝口柠檬水,你看上去很热。而且,实话说,你看上去感觉不大自在。”
我是不大自在,但好歹我并不惧怕。其实我是心里有气。我现在坐在这个巨型豪宅里,四周是巨大的庭院,无疑还包含巨大的泳池和高尔夫球场——或许杂草丛生无法打球了,但仍是这庄园的一部分。这是查尔斯·雅各布斯晚年用作电学实验的豪华之家。而此刻,罗伯特·里瓦德正站在一个角落里,很可能还穿着尿布,而他现在有远比尿裤子要严重得多的问题。韦罗妮卡·弗里蒙特正坐公交车去上班,因为她不敢开车。而埃米尔·克莱因可能还偶尔拿泥土当零食。还有就是凯茜·莫尔斯,那个娇俏的俄克拉何马州姑娘,现在已经躺在棺材里了。
悠着点儿,白人男孩儿,耳畔响起布里的忠告。悠着点儿!
我尝了口柠檬水,然后将它放回托盘上。我可不想污损了那昂贵樱桃茶几的桌面,这破玩意儿搞不好还是件古董呢。好吧,也许我心里还是有恐惧,但至少杯子里的冰块没有响个不停。雅各布斯把右腿翘到左腿上,但我注意到他要用手来帮忙。
“关节炎?”
“对,但不算太糟。”
“真稀奇,你怎么不用你的圣戒来给你自己治治,还是说这么做算是自虐?”
他凝望窗外的美景,没有作答。又浓又粗的灰色眉毛——一字眉,在他那双凌厉的蓝眼睛上拢了起来。
“还是因为你害怕后遗症?”
他举手做了喊停的手势:“别含沙射影了。杰米,你跟我不必来这套。你我命运纠缠至此,根本用不着来这套。”
“我不相信命运,正如你不相信上帝。”
他转身对着我,再一次给我那种只有牙齿没有热度的微笑。“我再说一次:够了。你告诉我你为何而来,我告诉你我为何见到你很高兴。”
除了直说还真没别的办法。“我是来让你停止你的治疗的。”
他继续小口喝着柠檬水:“我为什么要停止,杰米?我的治疗不是对很多人大有好处吗?”
你其实清楚我为何而来,我心想。接着我又有了一个让我更不自在的想法:你其实一直在等我。
我让自己忘了那个念头。
“对其中一些人并不那么好。”我屁股兜里揣着主要名单,但没必要拿出来了。人名和后遗症我都记住了。我先用休的案例来讲,说他眼前穿插的棱镜虹光,以及他在诺里斯郡帐篷复兴会上发作。
雅各布斯耸耸肩不以为然:“不过是压力所致,后来还有过吗?”
“他没告诉我。”
“我觉得如果有他会告诉你,既然上次发作时你在场。休没事儿的,我确定。你呢,杰米?目前有后遗症吗?”
“噩梦。”
他发出一声礼貌的嘲讽:“人人都会时不时做个噩梦,我也如此。不过你以前有过的意识中断没再发生过吧?没有强迫性说话,肌阵挛性运动,或戳自己皮肤了吧?”
“没有。”
“嗯。你看到了,就跟接种疫苗后手臂酸痛一样。”
“噢,我看你的某些追随者所遭受的后遗症比这要糟糕一些。例如罗伯特·里瓦德,你还记得他吗?”
“有点儿印象,但我治疗过的人太多了。”
“密苏里的那个?肌肉萎缩症?他的视频还挂在你的网站上。”
“哦,对,我想起来了。他的父母给了好慷慨的一笔‘爱的供养’。”
“他的肌肉萎缩症好了,但他的心智也没了。他现在就是个植物人。”
“很遗憾听到这个消息。”雅各布斯说道,他又继续看风景去了——纽约州中部的秋景。
我继续讲完其他案例,显然我所说的他都很清楚。唯一让他吃惊的,是最后我提到的凯茜·莫尔斯的情况。
“我的上帝,”他说,“就是有个愤怒老爹的那个姑娘。”
“我猜那个愤怒老爹这次就不是照你嘴上来一拳那么简单了,当然前提是他要能找到你。”
“或许如此,不过杰米,你没往大处去看。”他往前俯了一下身子,扣着双手,夹在瘦骨嶙峋的双膝之间,“我治疗了太多可怜的人。那些心理问题产生疾病的人,其实是自己把自己治好的,这你肯定知道,但其他人是靠着‘奥秘电流’的力量治愈的。不过功劳最后当然都归了上帝。”
有一阵冷冷的微笑,短暂地露出了他的牙齿。
“让我问你一个假设问题。假设我是一个神经外科医生,你患有恶性脑瘤,过来找我,手术不是不能做,但是非常困难,风险很大。假如我说你死在手术台上的概率为……25%,你还会不会做手术?明知道不做手术的结果就是痛苦一段时间然后必然会死,你当然选择做。你会求着我给你做手术。”
我无话可说,因为这个逻辑不容置辩。
“告诉我,你觉得我用电击法干预治疗过多少人?”
“我不知道。我跟我助手只记录了我们能够肯定的案例,名单很短。”
他点了点头。“很好的研究方法。”
“很高兴你能认同。”
“我有我自己的名单,比你这个长得多。因为治疗的时候我心里清楚,你懂吗?起作用的时候,我从不怀疑。而且基于我的跟进追踪,只有少部分后来有副作用。3%,或者5%。跟我刚才给你的脑肿瘤例子相比,这些结果可以说很了不起。”
他在给病人做“跟进”,而我这个病人却自己找上门了。我只有布里安娜,他有成百上千的追随者在关注他的医治结果,他只要开口找人问即可。“除了凯茜·莫尔斯,我所引用的每个案例你其实都清楚对不对?”
他没回答,只是看着我。他的脸上没有怀疑,只有确凿的肯定。
“你当然清楚,因为你有记录。在你看来,他们就是实验室里的小白鼠,谁在乎小白鼠病几只死几只?”
“这么说就不公道了。”
“我不这么认为。你上演宗教戏码,因为你知道如果你在实验室里这么做——我确定你在铁扉公寓里也有——政府会因为你做人体实验并导致有人死亡而将你逮捕。”我身子往前靠,眼睛盯着他的双眼,“报纸会管你叫约瑟夫·门格勒[10]。”
“难道神经外科医生只因为没治好几个病人就被人称为约瑟夫·门格勒吗?”
“他们不是带着脑肿瘤来找你的。”
“有些人是的,而且其中许多人现在活得好好的,而不是躺在地下。我在作秀的时候是不是也展示过假肿瘤?没错,这并不值得骄傲,但这是必要的。因为肿瘤没了你拿什么来给人看?”他思考了一下,“的确,大多数来帐篷复兴会的人并非身患绝症,但有时候这种非致命的身体缺陷却更糟糕。是那些让他们长命百岁却病痛相伴的痛苦,有时候是苦不堪言,而你却站着说话不腰疼。”他悲伤地摇摇头,眼中却无悲伤之意。他眼里是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