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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节

“你可能是治好了其中一些人,”我说,“但你却鄙视所有人,我这就走,不劳斯坦珀先生来送。”
我开始朝前门走。我穿过圆形大厅,鞋跟踩在大理石上咔嗒作响,他在后面朝我喊话,声音被敞开的空间放大了数倍。
“杰米,我们还没完。我跟你保证,离完还早得很呢!”
我也不用斯坦珀来给我开大门,因为我的车子靠近之后门就自动开了。我在进出通道底下把车停下,看到手机有信号,就给布里打了电话。才响了一声她就接了,我还没开口她就问我是否还好。我说还好,然后告诉她雅各布斯给了我一份工作。
“你说真的?”
“没错。我拒绝了——”
“那是肯定的!”
“不过关键不是这个。他说他不做‘复兴之旅’了,也无意再医治病人了。从那个前沃-利特斯乐队主唱、现任查理私人助理的阿尔·斯坦珀的不满态度来看,我相信他的话。”
“那就是结束了?”
“正如独行侠对他的忠实印第安帮手常说的那句:‘汤头,咱们在这儿已经大功告成啦!’”只要他别让“奥秘电流”闹出世界大爆炸就好。
“你回科罗拉多州后给我打电话。”
“我会的,亲爱的。纽约怎么样?”
“棒极了!”她声音里的热情,让我听着觉得自己远不止53岁。
我们聊了聊她在大城市里的新生活,然后我的车子又跑起来,上了高速,直奔机场。开了几英里后,我看了一眼后视镜,发现那个橙色的小月亮还坐在后座上。
我忘了把南瓜送给查理。

X 婚礼钟声/如何煮青蛙/回乡聚会/“这封信你要读一读。”
尽管在过去的两年里我经常和布里通话,但我是到了2011年6月19日那天才再次见到她的。那是在长岛的一个教堂里,她在那天结了婚,成为布里安娜·唐林-休斯。我们的大多数通话是关于查尔斯·雅各布斯和他那令人担忧的治疗恩典——我们又发现了六七个可能正备受后遗症煎熬的人——但是随着时间流逝,我们谈话的内容渐渐转移到她的工作和乔治·休斯身上。这个男人是她在一个聚会上认识的,很快他们就同居了。他是一个如日中天的大企业律师,非裔美国人,刚过三十。我十分确定布里的妈妈对乔治方方面面都十分满意,或者说作为一个独生女的单亲妈妈,她别无所求了。
与此同时,丹尼牧师的网站销声匿迹了,网络上关于他的流言蜚语也日渐稀少。有猜测说,他要么就是死了,要么就在某家私人养老院里,顶着个假名字,饱受阿尔茨海默病之苦。到2010年年底,我只收集到两条可靠情报,都很有趣,但都并没有什么启示性。阿尔·斯坦珀发行了一张传福音专辑叫作《感谢你耶稣》(特别嘉宾包括休·耶茨的偶像,梅维丝·斯特普尔斯),铁扉公寓再次招租,可供“符合条件的组织或个人”租用。
查尔斯·丹尼尔·雅各布斯彻底从公众视线中消失了。
休·耶茨为婚礼包下了一架湾流飞机,把狼颌牧场的每个人都搭上了。莫奇·麦克唐纳在婚礼上惊艳重现了20世纪60年代的衣着风:带大波浪袖口的佩斯利衬衫、瘦腿裤、小山羊皮的披头士短靴和头上一块幻彩头巾。新娘的妈妈相比就不怎么起眼了,她穿着一件寄售的复古安·洛连衣裙,新人互致新婚誓言时,她泪流满面,打湿了胸前的小花束。而新郎就像从诺拉·罗伯茨的小说中走出来的人物:高大英俊,皮肤黝黑。在聚会不可避免地从微醺的交谈变成醉鬼的舞会之前,我们俩在婚宴上有过一次愉快的交谈。我不觉得布里跟他说了我是她学习枕边功夫的那辆破车,没准儿有朝一日她会说的——说不定是在一场酣畅淋漓的性爱之后,很有可能。不过我无所谓,还免得看他的白眼。
从尼德兰过来的那帮人坐美国航空回科罗拉多了,因为休送给这对新人的礼物是坐那架湾流飞机去夏威夷度蜜月。当他在致祝酒词时宣布时,布里像个九岁的小女孩儿一样尖叫出声,跳起来拥抱他。我敢肯定,在那时,查尔斯·雅各布斯早已被她抛至九霄云外。理应如此。但他在我脑中却挥之不去,无法完全释怀。
天色渐晚,我看见莫奇对乐队的领队耳语了几句。这是一支过得去的摇滚加蓝调乐队,主唱有实力,乐队也懂不少老歌。乐队的领队点了点头,来问我愿不愿意上台弹吉他跟乐队合作一两首。我心动了,不过那天我心中的“好天使”打赢了“坏天使”,我再三推辞。再老都可以玩摇滚,但是年岁越长,手上技巧流失越快,出洋相的机会也越来越多。
我也不是完全当自己已经退休,但是我已经一年多没在观众面前现场表演了,只进过三四次录音室,而且全是非常紧急的情况下去救场。没有一次可以说是顺利过关。其中一次,我看见鼓手脸部扭曲了一下,仿佛一口咬到什么酸东西似的。他发现我看着他,就说是贝斯走音了。其实根本不是,我们心知肚明。如果一个50岁的男人和一个小得能当自己女儿的姑娘玩枕边游戏很荒唐的话,那这个人拿着斯特拉吉他一边高抬腿一边弹《脏水》也同样荒唐。尽管如此,我还是怀着期待和满满的怀旧,看着这些家伙纵情演出。
有人拉住我的手,我四下看了看,发现是乔治娅·唐林。她说:“很舍不得吧,杰米?”
“与其说是不舍,不如说是尊重,”我说,“这就是为什么我坐在这儿当观众。这些家伙很不错!”
“那你是不行了?”
我回忆起了那天走进我哥阿康的卧室,听到了他那把不插电的吉布森对我耳语,说我能弹《樱桃,樱桃》。
“杰米?”她在我眼前打了个响指,“想什么呢,杰米?”
“自娱自乐还行,”我说,“但是我抱着吉他在人前表演的岁月已经过去了。”
事实证明我说错了。
2012年的时候,我56岁。休和他的长期女朋友约我出去吃饭。回家路上我想起了一个民间说法——你很可能听过——是关于如何把青蛙煮熟的。你把青蛙放进冷水里,然后一点点升温。只要你慢慢调温,青蛙就傻呆呆地不会跳出去。我不知道这是真是假,不过我觉得这是个关于变老的绝佳隐喻。
当我是个小年轻的时候,看到50多岁的人就感到同情和不自在:他们走路慢,说话也慢,在家看电视而不出去看电影或音乐会,他们所谓很爽的聚会就是和邻居吃个火锅,然后看完11点新闻就上床睡觉。不过——就像其他大多数五十几、六十几甚至七十几岁,但身体状况尚佳的人——当这一天来到时,我并不那么介意。因为大脑不会变老,虽然对世界的想法可能会固化,而且怀念过去美好时光的话张口就来(我可以免于这样,因为大多数我所谓的美好时光,就是在得克萨斯彻头彻尾当瘾君子的岁月)。我觉得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人生的虚幻假象从50岁开始消退。时间过得快了,病痛加倍了,步速变慢了,但也有弥补之处。冷静下来就懂得感恩,于我还有一点,就是决心在剩下的时间里做点儿好事。也就是每周在博尔德的流浪者收容所给流浪汉舀汤,以及为三四个主张科罗拉多不应铺路这种激进想法的政治候选人效力。
我还偶尔约会一下女人。每周打两次网球,每天至少骑行六英里,保持小腹平坦和脑内啡活跃。确实,我刮胡子的时候,发现我的嘴角和眼角又多了几条皱纹,但是总体来说,我觉得自己看起来和以前没什么两样。这当然是一个人晚年的美好幻觉罢了。我是2013年夏天回到哈洛才明白这个道理的:我不过是锅里的又一只青蛙罢了。好消息是到现在为止“温度”只开到了中火,坏消息是升温是不会停的。人生真正的三个年龄段就是:青年、中年,以及“我他妈怎么老得这么快”。
2013年6月19日,布里嫁给乔治·休斯两年后,也是生下第一个孩子的一年后,我结束一次不太成功的录音回来,发现信箱里有一封装饰了气球图案的喜气信封。回信地址很熟悉:缅因州哈洛卫理公会路农村邮政信箱2号。我打开信封,映入眼帘的是哥哥特里一家的照片,标题是:两个总比一个好!请参加我们的聚会!
打开邀请函前我顿了一下,注意到了特里花白的头发,安娜贝拉的便便大腹,还有三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孩子。以前那个只穿着松松垮垮的蓝妹妹内裤,跟草坪洒水器追逐玩耍的小姑娘,现在已经是个美妇人了,怀里抱着我的外侄孙女——卡拉·琳内。其中一个侄子,瘦巴巴的那个,长得像阿康。壮实的那个长得跟我们的爸爸惊人地相似……还有那么一点儿像我,可怜的娃。
我打开了邀请函。
和我们一起庆祝这两个大日子!
2013年8月31日
特伦斯和安娜贝拉35周年结婚纪念日暨
卡拉·琳内1周岁生日!
时间:中午12点开始
地点:先在我们家,然后去尤里卡田庄
食物:管饱!
乐队:罗克堡全明星阵容
自备酒水:万万不可!啤酒、葡萄酒供应不断!
下面还有一张我哥写的字条。尽管还有几个月就是他60岁生日了,他的字还是像小学时候猫爪挠出来的一样。因为他的字,一位老师曾经在他的成绩单上用别针别了一张字条:“特伦斯的书法亟待提高!”
嘿,杰米!务必来参加我们的聚会好吗?给了你两个月时间来安排你的日程,所以一切借口拒不接受。阿康人在夏威夷都能来,你在科罗拉多就更别说了!我们想死你了,弟弟!
我把邀请函扔进了厨房门后的柳条篮子里。我把它叫作“再议篮”,因为里面全是我隐隐觉得自己会回复的信件……实际上如你所料,其实就是石沉大海永无回复。我告诉自己,我无意回哈洛,这一点虽然不错,但是家族的牵绊还在。斯普林斯汀写下那句什么血浓于水的歌词时,估计是说中了什么。
我雇了一个清洁工,叫达琳,每周来一次吸尘、除灰、换洗床单(让人代劳这件事我还是有点儿愧疚,因为小时候的教育是要自己来)。她是个一脸阴沉的老太太,她来打扫我就有意出门。某一天达琳打扫完,我回去时发现她把邀请函从“再议篮”里拣了出来,而且打开放在了厨房桌子上。她之前从未这样做过,所以我觉得这是种预兆。当晚我坐在电脑前,叹了口气,给特里发了一封只有四个字的邮件:算我一个。
这个劳动节长周末很尽兴。我很投入也很享受,难以置信我差点儿就没来……或者默拒了,果真如此的话,我本来几近断裂的家族纽带可能就彻底断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