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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节


他所等待的——我们所等待的——在第二天来临了。
下午1点的时候,就在我给他送完午餐后不久,他的呼叫铃声响了。他套房的房门开着,走近的时候,我听到天气预报员在讲墨西哥暖流,及其预示着飓风季节的来临。然后播报员的话被一阵刺耳的铃声打断。等我走进去的时候,我看到屏幕底部有一条红色告示,我没来得及读就已经消失了,不过一看就知道是天气预警。
炎热期的极端天气必然是雷暴,雷暴意味着有闪电,对我而言,闪电就意味着天盖有事儿。我打赌,对雅各布斯而言也是。
他又一次全副武装:“这次不是假警报,杰米!风暴单体目前在纽约州北部,正在成群向东移动并且逐渐加强。”
警报又响了,我能读出屏上缓缓滑过的字:约克、坎伯兰、安德罗斯科金、牛津和卡斯特尔郡天气预警直到8月1日凌晨2点,有90%的可能性出现严重雷暴。这种风暴可能会造成强降雨、强风和高尔夫球大小的冰雹,不建议户外活动。
就是啥也干不了呗,我心想。
“这些风暴单体不会消散也不会改道。”查理说道。他说话时异常冷静,这种冷静的语气如果不是疯了,就是绝对肯定。“它们不会的。她撑不了多久了,而我年老体弱,没法儿再找一个重新开始了。你开一辆高尔夫电瓶车到厨房的装卸处,然后随时待命。”
“去天盖。”我说。
他又做出那种半边脸的微笑:“去准备吧。我得盯着这些风暴。它们每小时在奥尔巴尼地区制造100多次闪电,太美妙了!”
我不会用这个词来形容闪电。我不记得他以前说过一道闪电可以产生多少伏电压了,我只记得很多很多。
数以百万计。
查理的呼叫铃声再次响起,是下午5点刚过的时候。我往楼梯上走,一方面希望看到他情绪低落气馁,另一方面却前所未有地好奇。我猜后一个会得逞,因为西边的天空很快就暗下来了,我已经可以听到闷雷滚滚,从远处传来却在逼近。这是一队天兵天将。
雅各布斯还是向右倾斜,但很兴奋,其实是兴奋满溢,使他看上去年轻了好几岁。他的红木盒子在茶几上。电视已经关了,他改用笔记本电脑。“快看这个,杰米!太美了!”
屏幕显示的是美国海洋及大气管理局预测的夜间天气,上面是一个逐渐收紧的橙色和红色的锥体,正在卡斯特尔郡上空,时间轴预测最恶劣天气会出现在七八点之间。我看了一眼我的表,现在是5点15分。
“可不是吗?真美啊。”
“查理,你要这么说也行。”
“请坐,不过请先给我倒杯水。我需要给你解释一下,现在是时候了。不过我们得赶紧出发,没错,我们要走了。用作秀这行的术语来说,就是要玩消失了。”他咯咯地笑起来。
我从小冰箱里取出一瓶水,倒进沃特福德玻璃器皿里——库珀套房里的客人享受的自然是最好的。他咂着嘴,享受着杯中的饮品,让人听不下去。雷霆滚滚,他往响声的来处望去,脸上的微笑仿佛是在期待一位故友的来临。他的注意力又回到我身上。
“我扮演丹尼牧师赚了很多钱,这你知道。不过我没把钱花在私人飞机、空调狗舍和镀金马桶上,我把钱花在了两样东西上。一样是隐私,我可不想一辈子被喊着耶稣名字的异教徒骚扰。另一样是私人调查公司,一共12个,精英中的精英,分布在12个美国的主要城市里。我让他们去寻找并追踪患某种病的某类人,罕见程度不同,一共8种病。”
“你追踪的是病人,而不是你治愈的患者?你上次可是这么跟我说的。”
“哦,他们也跟踪一定量的治愈者——你不是唯一一个对后遗症感兴趣的人,杰米;但那不是他们的主要任务。从10年前开始,他们就找到了几百个这种不幸的患者,不断跟我汇报他们的新状况。阿尔·斯坦珀一直在处理档案,直到他离开;之后我就自己在做。这些不幸的人许多都去世了,又添了许多新患者来补上。人生来就有病痛和悲哀,你懂的。”
我没有作答,但是雷声代我回答了。西面的天空暗了,有大雨将至的倾向。
“随着我的研究取得进展——”
“有一本叫作《蠕虫的秘密》,是不是也是你的研究对象,查理?”
他看上去吃了一惊,然后又放松下来:“不错嘛。《蠕虫的秘密》不仅是我研究的一部分,更是我研究的基础。普林后来疯了,你知道吧。他最后的岁月在一个德国的城堡中度过,研究深奥的数学,还吃虫子。他留了长长的指甲,有一晚用指节撕开了自己的喉咙,死的时候才37岁,死前还用血在房间地板上写公式。”
“真的?”
他耸了耸一边肩膀,然后是咧半边嘴笑了笑:“谁能确定?如果是真的,这就是一个富于告诫意味的故事,不过这种有远见之人的经历,往往是由那些旨在确保后人不会步他们后尘的人来写的。大多是那些搞宗教的,天堂保险公司的工头。不过现在别管这个,我们回头找一天再聊普林。”
还有这一天吗?我心想。
“随着我的研究取得进展,我委托的调查员开始做筛选步骤。几百个变成了几十个。今年年初,几十个变成了10个。6月份,10个变成了3个。”他身子向前倾了一下。“我在找那个我心目中的最终病号。”
“你的最后一次治疗。”
这个说法让他很想发笑:“可以这么说。对,有何不可?这就说到了玛丽·费伊的悲伤故事,在我们移步工作室之前,我刚好有时间来讲这个故事。”他干笑几声,让我想起了阿斯特丽德接受治疗前的声音。“估计也是最终工作室了。不过这个工作室还是个设施完善的医院套房。”
“由珍妮护士来打理。”
“她可真是个宝贝,杰米!要是鲁迪·凯利来做,肯定摸不着头脑,像个耳朵里进了只黄蜂的狗一样只会乱吠。”
“跟我讲讲故事吧,”我说,“让我知道我都卷进了什么事情里。”
他坐下来:“很久很久以前,在20世纪70年代,一个叫富兰克林·费伊的男人娶了一个叫贾尼丝·谢利的女人。他们都是哥伦比亚大学英语系的研究生,然后又一起教书。富兰克林是一个有著作的诗人——我读过他的作品,写得非常好。如果他时间再多一些,定会成为大诗人之一。他的夫人论文写的是詹姆斯·乔伊斯,教英国和爱尔兰文学。在1980年,他们有了一个女儿。”
“玛丽。”
“对。1983年,他们获得了到都柏林的美国大学教书的机会,是一个两年交换项目的一部分。还跟得上吗?”
“没问题。”
“1985年的夏天,当你还在搞音乐,我还在嘉年华马戏团搞‘闪电画像’的时候,费伊全家决定在回美国之前周游爱尔兰。他们租了一辆野营车,英国人和爱尔兰人管那叫篷车,然后就出发了。有一天他们停在奥法利郡一家酒馆吃午餐。离开后不久,他们正面撞上了一辆运农产品的卡车。费伊先生和太太当场身亡。这个孩子,坐在后面而且固定在儿童座上,虽然受了重伤却活了下来。”
这几乎就是他妻子和儿子丧命的那场车祸的重演。我当时想着他肯定知道,但现在又不确定了。有时候就是擦肩而过。
“其实他们是开到逆行车道上去了。我的理解是富兰克林贪杯,啤酒或葡萄酒喝多了,忘了身在爱尔兰,结果又习惯性地靠右侧行车。同样的事情好像也发生在一个美国演员身上,不过我想不起名字了。”
我知道是谁,但我懒得打断他。
“在医院里,小玛丽·费伊接受了多次输血。你能猜到后面怎么发展的吗?”我摇头,他接着说,“血被污染了,杰米,是被导致克雅二氏病,俗称疯牛病的朊病毒污染的。”
又是几阵雷声。现在是雷声隆隆,而不再是闷雷滚滚了。
“玛丽是由叔叔阿姨养大的。她在学校很出色,成了一个法律助理,回学校继续攻读法律学位,读了两个学期后又放弃了这个项目,最后重操旧业,做回她先前的助理工作。这是2007年的事儿。她体内携带的病毒是潜伏的,一直潜伏到去年夏天,她开始遭受吸毒、精神崩溃或是吸毒加崩溃才会出现的症状困扰。她辞职了。她的钱开始不够用了,到了2013年10月,她还出现生理症状:肌阵挛、运动失调和癫痫。朊病毒完全苏醒,而且威力惊人,在她的大脑里吞噬出许多空洞。脊椎抽液和核磁共振最终查出了罪魁祸首。”
“上帝啊。”我说。一些旧新闻片段开始在我眼前回放,可能是我四处漂泊的岁月,在什么汽车旅馆房间里看过的:一头牛在一个肮脏的牛棚里,四条腿张开,仰着头,双眼打转,盲目地“哞哞”叫着,好像在找自己的脚一样。
“上帝帮不了玛丽·费伊。”他说。
“但你能。”
他给我的回答是一个我读不懂的神情,然后他转过头来打量逐渐暗淡的天空。
“扶我起来,我不想错过跟闪电的约会。我这辈子都在等这一刻。”他指着茶几上的红木盒子,“拿上它,我要用到里面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