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书库 > 招魂 > 第12节 >

第12节

然而,舒子寅的演习很难证明这种推测。她在离过厅还有几级的楼梯上站下,由于楼梯已经拐了一个弯,所以上面的灯光已经不能照出她的影子。另外,舒子寅当时下楼时穿的是泳衣,而她看见的鬼魂穿的是长裙,这也不能用影子来解释。
另外,姚局长认为舒子寅看见的吊死鬼不论当时如何真实,换一个人来看都是不存在的。他讲了一个曾经办过的案子,一个山村农民说,他每晚都被一种声音惊醒,睁开眼便看见一个人站在他的床前,那人的脸上眼眶深陷,完全是一具骷髅。他有次伸手去推还碰到了硬硬的骨架。在这之前他的独生子病死了。他认为都是这具骷髅在抓魂。这样,他的房子成了无人敢住的凶宅。他只得在外面搭了个棚子居住。这事惊动了公安局,姚局长叫他重新睡进屋去过夜,而让刑警躲在屋角观察。半夜,他又惊叫起来,说是看见了那具骷髅站在床前,但同时,躲在屋角的刑警什么也没看见。所以,姚局长认为,这种只有当事者能看见的东西,必定是一个人的幻觉而已。所以,他建议让伍钢和小胖子分别住在阁楼试试,如果还有那种恐怖事件发生,问题可能就复杂了。
这个夜晚,对惊魂未定的舒子寅来说,仿佛转眼之间掉进了另一个世界,这是一个安全而又奢华的所在。密室里的一切——皮沙发、大床、衣橱以及每一盏灯具,都分别是来自意大利、法国和英国的极品。床头放着一件爱马仕品牌的丝质睡衣,洪于离开这房间时随意放在那里的。他说,送你一件小礼物,别介意,只是现在对你很适用。舒子寅说,不用了,我带有睡衣的,但洪于还是将这个礼物放在那里便回到他的房间去了。舒子寅之所以没有接受这个礼物,纯粹是因为这种东西价值太高的缘故,她知道这种睡衣的价格至少在6000元以上,她觉得享用这种东西不可思议。当然,这房间里不可思议的东西太多了,如床头的一盏台灯价值6万美金。是用纯金和宝石做成的。舒子寅试着用手去动了一下。很沉的感觉。
舒子寅走进浴室躺进了浴缸里。她打开冲浪开关,让身体享受着水浪的按摩。她怎么会来到这里呢?淡淡的水雾中,她有种恍然若梦的感觉。在她的记忆中,由于一种突然的决定而使自己置身险境的事,只在9岁那年发生过一次。当时,她和五六个小伙伴在山坡上摘野花,她望了一眼不远处那座云遮雾障的山峰,突然产生了想爬上去看看的想法。这想法一旦产生便无法阻挡,她兴奋得胸口直跳,她向小伙伴们宣布了她的想法。毕竟都是孩子,大家并不知道那山有多高,一阵欢呼雀跃之后,大家就出发了。一路上,她和小伙伴们打赌争论,山顶上会有什么?松鼠、猴子、孔雀、仙女等等,每个人想的都不一样,这让大家登山的劲头更足了。舒子寅走在最前面,她听到有人喊累喊饿或者商量着要半路返回去时,只是回头说谁回去谁是狗熊,说完她又带头往前走了,直到她回头看不见一个小伙伴时,她才开始紧张起来。她赶快退回去寻找,但只见满山草木摇晃,在挖药人踩出的山中小路上,她迷失了方向。
其实,危险在她作出去山顶的决定时就注定要发生了。事后她才知道,在她迷失在山中的一天一夜里,她的父母所在的整个军工厂都震动了。她父母的心急如焚,厂里至少出动了300人上山寻找,24小时过后,有人在一个山洞口找到了已处于半昏为状态的她。这事发生很久以后,厂里的人还会对她的父母说,这丫头,得看管紧一点。
难道这就是她的宿命?舒子寅从浴缸中出来,裹上一条大浴巾走进卧室。无论如何,此时此刻这里是一个安全的所在。随风飘荡的鬼魂如果真有的话,也只能在外面的楼梯和走廊上游荡。她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外面的任何声音这里都不可能听到,也不知阁楼上今夜又发生恐怖事件了没有?她望了一眼结实的房门,她知道在这道 作为衣橱底板的房门外面,是洪于的卧室,她为他没对自己作任何打扰而感到欣慰。尽管她从他的眼神中感觉到在他这个年龄罕见的深情。显然,这是个理性与自制力极强的人,这让她一开始便对他有了信任。
一墙之隔是什么感觉?如果你已被一个女人的雷电击中,而今夜她就睡在离您近在咫尺的地方,你能不浮想联翩吗?洪于几次想去敲开那道通向密室的暗门,对她说:“我不想睡觉,我们聊天好吗?”但是,他还是忍住了,严格地说,是胆怯,他对自己的这种怯意完全不能理解,这是一种陌生的东西,在他早年的生命中发生过而早已消失的东西。
他靠在床头,看见了一个乡下的风雪之夜。那年他多大,不到20岁吧。那女孩叫什么名字呢?枫,对的,就是她名字中的这个枫字使他莫名地着迷。他们都是知青,住地相隔10多里路。她到他的住地来玩,晚饭后相互讲故事一直讲到半夜,她说她回不去了。他便将惟一的房间让给她睡觉,而自己在厨房里看书。昏黄的油灯下,他拿着书发呆,心里却充满温馨的幸福,因为他心爱的女孩就住在他的房里。他打开门,到外面的雪地上去走,他想唱歌,但又怕半夜三更的歌声打扰了附近的农民。远远的农舍中有狗吠的声音,这寂静的雪夜是上帝赐给人间的平和、安宁和幸福。他感到一点儿也不冷,脸上甚至还有发烫的感觉。他走回了住房,轻轻掩上门,又在厨房的板登上坐下,他不知道天多久才亮。他愿意这一夜越长越好。这时,通向卧室的布帘掀开了,枫披着一件花布棉袄走出来,里面是一件绷得紧紧的白色内衣。她望着他说,这样要冻坏的,到床上来暖和暖和吧。那一刻,他感到心快要跳出胸腔了。嘴上却说,不冷不冷。您快去睡吧。我喜欢在这儿看书。枫站在那儿,默默地注视了他一会儿,然后将那件花布棉袄披在他的肩上,便回到屋去了。就这样,他坐在厨房的柴禾堆旁,听着乡村的雄鸡一声声将曙光唤来,从而在他的生命中留下了不可多得的幸福的一夜。
而今夜,30年过去了。洪于在历经沧桑和无数女人的情感与身体之后,相同的格局又出现在他的住处。一般说来,这是需要在来世才会再次相遇的轮回,而洪于提前遭遇了。他身不由己地守着自己那神秘的心跳。他望着衣橱的第4道门,那是通向密室的所在,他感到有一种温暖的气息从那里涌出来。使他有了置身于花园或天国旁边的感觉。
他慢慢地想着她睡在里屋的样子,她的眼睛,她的嘴角边的黑痣,她用手一撩长发的样子……在这之前,他和她一起上阁楼收拾东西时,无意中碰到了她的手,这一触碰使他像秋天的树一样簌簌作响。他们低头收拾着东西,有一种莫明的紧张。这时,发生了一点事使洪于回到简单的现实中。
当时是在收拾书房,洪于突然想起了以前那个叫娟娟的女佣留在这里的一封信。舒子寅在这里发现了它,洪于感到有必要将这封信带回他的房里去,因为娟娟在两年前的失踪或许与这封信有什么关系。那封信舒子寅看见时是夹在一本画报里的。而现在,洪于再翻遍这本画报时,那封信没有了。
“谁会取走那信呢?”舒子寅联想到在过厅里遭遇的吊死鬼,又陡然紧张起来。“从那封信看,娟娟当时并没有要出走的意思,怎么会在写信的当晚便失踪了呢?”她迷惑地问道。“当时以为她是擅自出走了。”洪于回忆道,“据鲁老头讲,他当晚在睡得迷迷糊糊中听见过摇船的响声,但没往深入想便又睡着了。所以,大家便判断是有人摇船来将她接走了。直到这次您发现她写给家里的信后,我才重新想起这事,并产生了一个感觉,这就是娟娟并没有出走,而是神秘地消失了。”
这个回忆加快了洪于和舒子寅在阁楼上收拾东西的动作。到最后,他们还在书房里伪装了一个好像舒子寅并没离开的现场。这是洪于的主意,因为他想检查一下鬼魂之类的东西是否是冲着舒子寅来的。
当然,鬼魂出现的结果是将舒子寅引向了洪于的密室,这一迫不得已的安排实际上让两个人缩短了距离。想到这点,洪于在情动心跳中又增添了几分神秘的感觉。难道,这一切是预先安排好了的吗?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种安排是凶还是吉呢?
不知不觉中,已是夜半时分了,没有一点睡意的洪于突然很想到阁楼去看看。今夜是伍钢在那里守夜,他发现什么了吗?
洪于走出房间来到走廊上。他首先开亮了廊灯,然后将地板踩得很响地往前走,他第一次对各处的空房间感到有点儿害怕。到了走廊尽头,他推开了通向阁楼楼梯的门,穿过狭长的过厅走上了楼梯。通向阁楼的设计确实复杂了一点,可洪于当时却非常欣赏,他认为阁楼应具有神秘浪漫的感觉。在18世纪的欧洲,很多爱情故事都与阁楼有关,这是他在一些小说中看到的。然而,别墅建好之后。忙于商务的他却将关于阁楼的幻想忘记了。直到这次舒子寅不可思议地出现,并主动要住在阁楼上,他才重新找回对阁楼的感觉。当然,万万想不到的是,这种复杂的设计如今成了楼内的恐怖地带。
洪于走上楼梯时很响地咳了一声嗽,同时叫了一声伍钢的名字。因为他知道,此刻是夜半,如果他冒然走上去的话,会将在上面守夜的伍钢吓一跳的。
没想到,伍钢和小胖子在阁楼上一起迎接了他。小胖子说,是伍钢叫他来一起守夜的,他还说伍大哥也害怕了。这样,他俩就将轮流守夜改变为共同值守。两人呆在一起,一人醒着旁听,另一人在旁边睡觉,上半夜和下半夜轮换一次。当然,这样做也可以,只有没想到伍钢也会胆怯,这有点使洪于惊讶。
为了换回面子,伍钢说:“不是我害怕,因为担心舒小姐看见的吊死鬼万一真的走上楼来,多一个人也好证明不是我的幻觉。”
伍钢的畏惧让洪于也感到背上有点发冷。他走到书房门口,推开门缝向里望了一眼,台灯亮着,舒子寅的论文摆在书桌上,而书桌前的椅子上挂着一件她的外衣。这是他故意安排的场面,但此刻望去,却给人一种恐怖的感觉。
“听见什么动静了吗?”洪于问道。
伍钢和小胖子都摇头。“但是,我担心下半夜会不会有什么出现。”伍钢紧张地说。



第七章
出发时还很明媚的天气,船到湖心时,云团却涌上了头顶,湖上的光线也暗了许多。舒子寅回头望了一眼在船尾驾驶着快艇的伍钢,在他身后是一条长长的白色水链,像是铺在暗绿色水面上的一条道路。
“要下雨了。”舒子寅对坐在旁边的洪于说道。
“嗬,那就来个雨中游湖吧,怎么样?”洪于的兴致很高,从离开小岛时就这样。上船时他将一顶遮阳帽拿在手上,一弯腰对舒子寅做了个“请”的动作,那感觉好像是他们即将登上的是一艘英国客轮。舒子寅“卟哧”一声笑了起来,洪于仿佛受到了鼓励,继尔做出在吻她的手背的动作,舒子寅闪开身跳上了船,她对着他笑,她好久没这样开心了。
她在密室里已经住了三个夜晚,只在白天到阁楼上去坐坐,但对着稿纸,她的论文毫无进展。阁楼上已被染上烟草味,这是伍钢和小胖子在这里守夜时污染的。三个夜晚了,他们什么也没发现,他们的胆子已经大起来,甚至可以半夜从阁楼上走下来,到厨房里找东西吃了。这是昨天晚上的事,小胖子拿了酒肉往阁楼上走时,感觉脚下一直踩着软绵绵的东西,俯下身去看楼梯,什么出没有,但一迈步,又是那种感觉。洪于今天早晨听说此事后骂了小胖子酒喝多了。可小胖子说当时还滴酒未沾。看来,鬼魂之谜未解开之前,舒子寅是不能回到阁楼上去的。
为了给她解闷,洪于提出今天去湖上看看,坐上快艇往岸边的方向去,有景区已开发出来的四个岛,分别是犀牛岛、红叶岛、鹰嘴岛和佛光岛。这四个岛加上岸边山岭中绵延10多公里的旅游区,便是黑石湖景区的全部地盘了。洪于说,他开发这个景区时曾抱着很高的赢利希望,计划显示每年会在千万元以上,但事与愿违。现在除了租出去的犀牛岛每年有300万元租金收入外,其余的经营一直在亏损边缘徘徊。幸好集团其他公司经营正常,尤其是他自己直接负责的房地产公司和他的前妻叶蔓负责的投资公司,每年的业绩都在亿元之上。这样,洪于对这个旅游公司也就没放在心上,只是每次来这里看见时,心里才感到一点隐隐的痛。他一直想对整个景区的经营管理及营销谋划作一次大手术。但忙来忙去却没顾得上来。
“现在的大学生都倾向于学经济,你为什么选了哲学?”船开动的时候,洪于对舒子寅不经意地问道。
“你说呢?”舒子寅巧妙地反问道。
“我不知道。”洪于望着茫茫的湖水说,“也许,这世界上就该各人做各人的事,就像古希腊一样,有抬石头修神殿的奴隶,有这一切的管理者,还有穿着袍子成天在广场上演讲的苏格拉底。”
洪于对历史的兴趣引起了舒子寅的好奇。可他说,仅仅是早年当知青看过一些书罢了。当时有知识饥渴症,什么书都看,历史、哲学、艺术、小说包括手抄本,总之是抓到什么读什么。回城以后,为了饭碗忙碌而把什么都丢下了。
“每个人都不能违背自己的命运。”舒子寅自语似的说道。
这时,湖上有一艘快艇迎面驶来,与他们交臂而过时,洪于对舒子寅说:“这是给我们住的别墅送生活用品的船,洪金在这方面倒很周到。”
听得出来,洪于对他的这个侄儿管理公司的能力并不欣赏。不过,舒子寅对这些方面一无所知,也没有兴趣。伍钢把快艇开得像箭一样,舒子寅望着湖面说:“我们先去哪一座岛?”
“佛光岛,怎么样?”洪于答道:“那岛据说在某种气候条件下,会在夜里发出一片佛光,当然,谁也没真正看见过,几百年来的传说罢了。”
“真神”舒子寅说,“那可以用这个传说作旅游宣传啊。”
“嗬,我们的女学者什么时候有在经营意识了,”洪于打趣道。
舒子寅伸了下舌头,说这是看广告给人灌输的东西,她同时问起了另外几个岛的特点。
洪于讲,红叶岛不说你也知道,那上面有很多枫树,不过要秋天才好看。至于鹰嘴岛和犀牛岛嘛,就是那岛的形状像鹰嘴和犀牛。
“那么,我们住的那个小岛为什么不叫蟒蛇岛,或者变化一下叫做盘龙岛?”舒子寅问。
“这不同了。”洪于说,“鹰嘴岛和犀牛岛远远一看就能认出那形状,而我们住的那个岛一眼是看不出蟒的形状的,还是我请来的道士坐船绕岛一周后才发现的。你认为像不像呢?”
“这怎么说呢?你认为它是一条盘着的大蟒,就像;你不这样看,它就不像。”舒子寅说。
事情就是这样,所谓信则灵不信则不灵。刚才上船以后,洪于叫伍钢驾船绕岛一周后才向湖心进发的。他要让舒子寅看看这座所谓巨蟒盘成的小岛。可舒子寅看完后,说没找到那个感觉,只有岛边很多暴露的树根像那种东西,不过也不能叫蟒,最多像一些僵死的蛇而已。
船在飞驰,远远地出现了一座岛的影子,佛光岛快到了。湖水被船头锋利地切开,然后贴着船身“哗哗”向后,再变为一条白链像时间一样消失在湖面上。
舒子寅突然想问,木莉的妹妹的尸体找到了吗?可是话到嘴边她又忍住了,伍钢正在开船,她不愿他听到她关心这件事。几天来,发生在阁楼的惊吓使她没顾上这事,不过她一定得找机会对洪于好好谈谈。无论如何,洪于让这个残忍的家伙跟在身边是不妥的。她想起了木莉的哭诉,她认为这个伍钢完全可以被送上法庭了。
想到这些,湖水在这时显得充满死亡气息。她想到木莉的妹妹叫水莉,而“水”却成了最后收留这个女孩的地方,这种巧合让舒子寅迷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