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宏笑了:“猪生了瘟肯定得治,因为猪能卖钱,人能吗?当然有的人也能卖钱。其实不光女人,男人也一样,得了重病就得走这条路,他老婆也会给他吃老鼠药,现在不是讲男女平等嘛。”
进村后,洪大爷带人出来和王宏聊了半天,最后洪大爷把手一挥,几名村民架着我走进一间房,我回头看到王宏挎着我的皮包,开车离开村子。有人把我推进一间破屋里,洪大爷亲手锁好门,两个男村民蹲在门口抽水烟袋。
我隔着用木板栏起来的窗户往外大叫:“放我出去,你们这是非法拘禁,是违法,要进监狱知道吗?”
一个男村民站起来,用水烟袋杆狠狠敲了几下窗框,再瞪着我,说了句话:“老实点!”我终于听懂了一个整句,再次对着他吼起来,这人干脆不再理我。
天快黑了,几个小孩端着饭碗出来,站在各自的家门口吃饭,我从中午折腾到现在早就饿得不行。这时一名妇女端着盛满米饭的大碗走到窗前,从木板条缝里塞进来,米饭上放着一小块用红油煮过的牛肉,还有两根煮熟的长辣椒。
我很不满意,问妇女就只能吃这个?妇女听懂了我的意思,招手叫过来几个小孩,告诉他们把饭碗展示给我看。几个小孩怯生生地走到窗前,慢慢举起手里的饭碗。我看到在他们的碗里除了半碗白米饭之外,上面就只有两根长辣椒。我心里一阵愧疚,妇女转身走了,我夹着那块牛肉把胳膊伸出窗外,递给小孩。
他们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不太相信,我笑着示意他们过来,一个胆大的小男孩走上前,把饭碗高高举起,脸上很脏,但眼睛却漆黑透亮,目光中带着期待,我把牛肉扔在他碗里,小男孩欢呼着跑开,其他几个男孩女孩嬉笑着追过去抢。守在门外的两村民边吃饭边用筷子对我指指点点,嘴里说着什么,大概意思是给你吃就吃,充什么大方。
我想不通,白天明明看到有人杀了一头牛,全村也就几百户人家,每人分一块牛肉足够了,可为什么这些小孩都吃不上牛肉?吃饭的时候我后悔了,那两根长辣椒是我吃过最辣的东西,比什么BT疯狂烤翅还辣,我在屋里辣得直蹦,大喊大叫要水喝。把门的男村民端来一大碗水给我,可根本不管用,我眼睛都红了,像狗似的大口喘气,后来有人弄了一些不知名的粉末,和在水里让我喝下去,这才渐渐缓解,后来才知道那是茅根粉。
天渐渐黑下来,村民陆续把门窗紧闭,几个在外面玩泥土的男孩也被大人拖回家,两个负责看守我的村民也抱着水烟袋,急匆匆地走开,村里死一般安静。月光很亮,照得村庄四下一片清辉。
之前王宏说过,这村里天黑之后任何人不让出门,还说村里头不干净,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屋里只有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上面铺着厚厚的干草,鼻子里闻到的全是牛粪味,我甚至怀疑这屋之前是牛棚。怎么睡觉呢?我在屋里来回转圈,希望方刚能早点看到我那条短信,好搬兵救我于水火之中。
夜深了,我困得实在不行,只好和衣躺在干草上,别说,这干草还挺舒服,至少比我想象的要软。刚要睡着,听到屋外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有人在翻东西。我翻身起来,迷迷糊糊地走到窗前,扒着窗框朝外看。借着月光看到一个老太太弯着腰,在窗下的草堆里找着什么。听到我的声音,老太太扬起脸,把我吓得后退两步,那张脸几乎都没肉了,只剩下一层薄薄的鸡皮包着骨头,眼珠发黄而浑浊。
老太太边找边发出类似叹息的话:“鹅,鹅……要吃面条,鹅啊……”后来我才知道她说的是“饿”字。老太太找了半天,最后终于放弃,叹了几口气,佝偻着身体慢慢离去,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我壮着胆子走到窗前,老太太已经看不到,正在我疑惑的时候,忽然从斜对面那间房内传出男人的骂声和女人的惨哭声,村里极静,声音听得特别清楚。
过了几分钟,那间房的门被撞开,一个女人跌跌撞撞跑出来,朝村口的方向跑去。一个男人追出屋子,手里拿着粗木棍,喘着粗气,边追边骂着什么。我能闻到有股淡淡的酒气,那女人可能是心慌,脚下绊了一跤,男人追上去用木棍朝女人身上没头没脑地猛打。
这么大动静,却没有村民出来劝甚至看热闹,男人边打边骂:“让你弄碎,让你弄碎!”我听不懂他说的话,只好隔着窗户大声骂他,让他停手。可男人根本不理,痛下死手,很多棍直接打在女人脑袋上,女人脸上全是血,叫声都变了调,跑不动就在地上爬,用手徒劳地护着头。男人边骂边打,女人从哭到叫,从叫到呻吟,声渐渐变弱。我大叫:“别打了,你想把人打死吗?快停下!”
那男人朝我这边看了一眼,骂道:“管你啥子事?滚回去!”他又打了几棍子,突然高举的棍子停在半空中,怎么也落不下来,男人用力拽了几下,忽然身体痉挛,脑袋重重撞到石灰墙,他大叫起来,木棍也落了地。男人像要自杀似的,一个劲用头撞着墙,血流出来溅在墙上,也很用力,发出“嘭嘭”的声音。男人发出惨叫和哀号,像是有个透明人揪着他的头发往墙上撞。后来我似乎能听到头骨碎裂的声音,咯喇直响,男人满头满脸糊得全是血,不再出声,身体也变得软绵绵的,但那个脑袋仍然一下一下地撞着墙,后来已经看不出头部的形状,完全撞烂了。
第39章 降
我的心脏就快要跳出来,口干舌燥,浑身直哆嗦。终于男人不撞了,像条死泥鳅般瘫在地上,旁边那个女人也躺着,开始手脚还动几动,后来就没了动静。我高喊几声,叫人出来施救,可村里的人就像全死了一样,连条狗都没有。
这一晚我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心惊肉跳,迷迷糊糊终于睡去,再睁开眼睛,天已经蒙蒙亮。听到屋外有声音,我爬起来过去看,见洪大爷带了几名男村民走过来,站在女人和男人的尸体前。低声交谈之后,两个男村民返回找了两副木板担架,分别将女人和男人抬走,洪大爷慢慢来到窗前,我连忙问:“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洪大爷哼了声:“你昨晚上喊个啥?没见过男人打老婆吗,你不打老婆?”我顿时无语,问他什么时候放我出去,洪大爷说什么时候有人来找你治病,就什么时候放人。这时,从村口走进几个人,一个又矮又瘦,我认得他,就是昨天死了老婆的白老三,后面有个中年妇女,最后还跟着一个三十几岁的女人。那把门人笑着和另一个交谈,对着白老三和那面的女人指指点点。
我问那是谁,把门人一脸艳羡地说:“白老三的媒人给他介绍的新婆娘,看那胸前涨卜卜的,真不错!”我震惊,他不是昨天才把老婆给药死吗,今天就开始找新的了?不得不感慨这里的男人做事效率真高。
早中晚三顿饭,长辣椒换成了几根咸萝卜条,虽然伙食差,但也比辣椒好。晚上是阴天,我像犯人一样双手抓着木板条朝外看去,夜色中似乎看到有个老太太慢慢从远处走来,从身影判断,很像昨晚在我窗外翻东西的老太婆。
老太太走的很慢,但我却希望她永远也别走过来,可再慢也还是走到了我的窗下,老太太仍然佝偻着腰,站在窗外问我:“面条,面条。”我摇了摇头,怕她看不到,又摆了摆手。老太太又问:“烧饼,烧饼。”我还是摆手,老太太不再发问,转身朝屋右侧走去,这屋里只有一扇窗户,看不到老太太的身影,我还挺着急,奋力把头凑近窗户,斜着眼睛向外看。
忽然从屋里传出老太太的声音:“有面条。”我连忙回头,那老太太居然进了屋,就坐在地中央的一个小板凳上,面前还有个小火炉,上面坐着汤锅,锅里的水烧得滚开,老太太手里抓着一把湿面条,慢慢扔进锅里。
我身体紧靠着墙,指着老太太:“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老太太扬起脸看着我,咧嘴一笑,干瘪的嘴里半颗牙都没有,她笑着说:“吃面条。”我哪敢吃什么面条?跑到门前去用力擂门,老太太慢慢站起来,嘴里小声嘟囔着什么,朝墙角的阴影走去,一转眼就不见了。我脑子里一片混乱,上去就把汤锅和火炉一起给踢翻了。从窗外传来老太太的声音:“面条,我的面条!”
回头一看,老太太就站在窗外,眼睛直瞪着我。我刚要说话,老太太侧头看了看,似乎看到什么,后退几步就看不到了。我已经被吓破了胆,说什么也没敢走过去,这时有个女人慢慢走过来,站在窗外,居然就是那个给全村下蛊的女人。
女人笑了:“怎么样,这村子晚上热闹吧?”
我干咽了几口唾沫,不知道怎么回答。女人又问:“知道这老太太是怎么死的吗?”
“是、是饿死的吧。”我答道。
女人点点头:“你很聪明,但你猜不出来她是被自己儿子活活饿死的吧?”
我心里一惊,女人说:“老太太年纪渐大,不能再下地干活,家里人就不愿意再给老太太饭吃了,有一顿没一顿的,最后慢慢饿死。”我默然,其实心里有准备,白老三的老婆正值壮年,只是生了病就得被毒死,像老太太那么一把年纪,下场更好不了。
女人又问:“昨晚那女人为什么被老婆打死,你能猜出来吗?聪明人?”
我想了想,说:“她丈夫喝醉了,耍酒疯呗。”
女人说:“只说对了一半,昨晚女人不小心打碎了酒壶,男人已经喝了不少,就借机发火,把他老婆给打死。”
我问:“可他又是怎么死的?你干的吗?”
女人摇了摇头:“我在这村子里没害死过一个人,村里鬼魂多怨气重,被老鼠药毒死的、被家人饿死的、丈夫打死的、受婆家虐待自杀的、走盘山道遇到大雨摔下悬崖的,太多了,一到晚上就全出来转悠。”
怪不得村子里晚上没人敢出来,原来是这样。我大着胆子走过去,借着昏暗的夜色仔细打量这个女人,她大概二十六七岁左右,苗条清瘦,两眼放着精光,一看就知道不是简单人。我问:“就因为和夫家的人不和睦,你就这样整他们,还殃及全村人,这恐怕不好吧?”
女人嘿嘿笑着:“你知道我下的是什么蛊吗?”
我低头看了看胸前的五毒油项链,说:“你下的不是蛊,是南洋降头。”
女人一愣,显然觉得很意外:“为什么?”
我笑了:“我对苗族蛊虫不太了解,但也知道蛊是一种毒虫,由主人驱动施放,能在人体内作怪,也有药可解,但它不能导致精神错乱。而这村里的人各有症状,还有发疯得精神病的,应该不是蛊虫,而是你把降头粉混在井水里。另外,还有这个。”我拎起五毒油项链上的坠子。
女人问:“那是什么东西?里面的黑色液体是降头油?”
我摇摇头:“不是,这液体叫五毒油,有阴灵在附近就会颜色加深,你身上有阴气,说明你也是个修黑法的。”女人眼前一亮,我大概能猜出她的心思,就加了小心,果然,女人迅速伸出手去抓项坠,我连忙向后躲,差几公分就被她抢去了。女人说:“不怕你不给我,明天你的腹疼还会发作,到时候你会疼昏过去,看谁帮你。”
我说我的朋友就在泰国,我已经给他发了消息,他认识很多东南亚阿赞,很快就会来救我。女人半信半疑,对我说:“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我直说了是王宏找的我。女人问:“你知道王宏是谁吗?”
“他是本村人,在毕节开了一家婚介所,你也是在那里和他认识的吧?”我回答。女人说:“你又说对了一半,我是和他在那个所谓婚介所认识的,但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开婚介所的,而是个人贩子!”我大惊,说你有证据吗?女人冷笑不答,从窗户绕到大门处,啪啪几声响,不一会儿门就开了,女人把门推开,手里拎着一把斧子。我警觉地走出来,女人也不说话,径自走向她家的方向,我只好在后面跟着。
到了她夫家,女人开门进去,我也跟着走进这间房。屋里有一股怪味,又腥又臭,又混合着药味和腐烂味道。总共有三间房,女人的房间里有个年轻男人躺在床上,赤裸上身,呆呆地看着屋顶,屋中央有一口大缸,盖着竹盖。旁边小板凳上坐着一名老者,头盘蓝巾,在案板上用菜刀剁着什么。
女人坐在椅子里,指着床上的男人:“这就是我丈夫,也是他花了三千五百块钱把我从王宏手里买到家的。”
我很意外,那男人侧头看了我一眼,又转回去继续看屋顶。女人说:“我爸爸是云南贡山人,妈妈是缅甸人。外公在缅甸北部是很有名的降头师,自从妈妈嫁到贡山之后,他们俩就经常吵架,有一次吵得很厉害,爸爸就离家出走,从那以后再也没回来。我经常问爸爸还会回来吗,妈妈说只要他离家超过十五天,就算想回也回不来了。”
第40章 真相
我心里很清楚,那是因为被施了虫降,超过半个月不服用解药,就会发作而死。女人继续说:“从那以后妈妈就经常对我说男人不是好东西,十九岁时起她开始教我缅甸降头术,什么情降、虫降、针降都有。后来村里下暴雨,山洪冲下来把全村都淹了,要不是我去外地打工,也免不了死。我孤身一人四处漂,几个月前到了贵州毕节,手机没电我去那家婚介所借充电器,王宏很热情地问我有没有对象,说他这里有很多优秀的单身男人。我单身好几年,举目无亲,就动心了。随便看了几个人的资料,觉得其中一个男人还不错,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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