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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

  五天之后,火炕和房间里的潮气已经烘得差不多了,墙皮已经干透,石灰墙面显出了一种光润的莹白,两口子心里明白,搬家的时候到了。
  人就是这样,刚开始建房的时候吧,张连义一家的心情还是非常急切的,他们总觉得人家村委那帮人还是很有人情味的,并没有不管不顾地直接把他们从老宅里轰出来。可是,等新房完全竣工,就要搬进去住的时候,相对于老宅的富贵奢华和新房的小气寒酸,张连义在心有不舍的同时就生出了隐隐的不甘和愤懑:我祖祖辈辈住着的老宅,那是我们家几代人的心血啊!我们既没偷又没抢,凭啥无缘无故把我们的财产夺走?我又凭啥因为这些人延缓了几天抢夺的期限而感激涕零?
  这种心态的变化也不知不觉中影响了几个孩子。强子强子还好说,虎子和莲花却闹得很凶,又哭又闹的,说啥也不愿意丢下那两张睡惯了的雕花木床。可这两张木床是当初做财产登记的时候已经登记好了的,甚至连下家都分配好了,想再要回来那几乎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面对这些,心里本就像刀割一般滴着血地疼的张连义越发烦躁,他一连几天喝得烂醉如泥,搬家的事也就拖了下来。
  这天晚上,张连义照例喝得醉醺醺的,听着妻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哄那两个孩子,觉得更是心烦,于是一个人走出家门到街上散心,不知不觉之中就又走到了新家门口。醉眼朦胧中,眼前的新房子似乎再也激不起他心里的任何自豪感和成就感,显得那么陌生、那么寒酸。他甚至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想法:眼前这座小小的土坯小院,真的和我有关系吗?难道这就是我张连义最终的归宿?
  他心烦意乱地顺手推开院门,耳朵里忽然又听到了一阵‘叽叽咕咕’的小鸡叫声。醉酒之后,张连义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前几天发生的事情,加上这几天心里积攒的那种极度的不平衡感,听到小鸡叫之后他不但没有感觉到异常,反而一阵高兴:谁家的小鸡跑到我家里来了?娘的正好!老子丢掉的东西多了,几只小鸡算啥?老子就把它们逮住藏起来,养大了,还能给孩子们下几个蛋吃呢!
  想到这,他回身关上院门,猫着腰走进院子,顺着声音找了过去。就见黯淡的月光下的影壁墙后边,几只毛色嫩黄的小鸡就像几个绒线团一样,正挤在一起打盹呢!他心里一喜,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正要伸手去捉,却见小鸡仔们忽地一下子散开了,紧接着就一只接着一只,相跟着一溜烟往堂屋门口跑去。
  张连义顾不得多想,直起腰就追。那几只小鸡跑到紧闭的堂屋门前,稍微停顿了一下,随即往门缝里一钻,消失了。
第049章 通道
  就如同张连义一家面对搬家时的心情,纷纷扬扬的,这年初冬的第一场雪,在一个因沮丧而显得分外沉寂的夜里,终于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无声地降临了。
  那天晚上,张连义醉酒之后,迷迷糊糊地尾随着那几只小鸡仔一直追到堂屋门前,见到这些小鸡仔从只有不到两毫米宽的门缝里钻进去,竟然也不知道害怕,反而直接推开屋门追了进去。
  虽然安上了玻璃门窗,但这时毕竟是晚上,天空中星光璀璨却残月如钩,房间里的光线当然就非常暗淡。乍一走进屋里,张连义眼前有一瞬间的失明,等他渐渐适应了房间里的黑暗之后,发现那些小鸡仔已经像那晚烘炕时看到的一样,在大炕西边中间的地面上挤成一团,一个个探头探脑地,倒好像是要回窝的样子。
  不过当时的张连义确实喝得有点多了,脑子里木木的,就像锈住了一样,根本没有了其他意识。他只想快点抓住这些小鸡仔然后藏起来,好弥补弥补即将也是必将会到来的巨大损失。
  他慢慢地俯下身子,极有耐心地一点一点往前挪,小鸡仔们显然也已经发现了他,也在一点一点互相拥挤着往后靠。就在他的手即将触到最边上那只小鸡身上的绒毛时,小鸡仔们突然一阵骚动,眼前那堵平整的炕壁上居然凭空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洞口。几只小鸡仔如遇大赦,发出一阵兴奋的‘唧唧’声,扇动着小翅膀争先恐后地跑了进去,立刻不见了踪影。
  张连义顾不得多想,也可能是喝醉了酒之后收势不住,他猛地往前一扑一搂,却发现自己不可避免地直往炕壁上撞了过去——小鸡仔们已经消失了,那个小洞还在,只是太小了,很显然他的脑袋是钻不过去的。
  然而这时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百忙中,他本能地伸手去扶,希望能在炕壁上撑住身体的前冲之势。没想到就在这一刹那间,眼前的一切仿佛发生了变化:那个小小的、好像远没有他脑袋大的洞口突然往四周急速扩展开来,又好像是自己的身体在急速地变小,他双手扑空,竟然就这么一骨碌从洞口扑了进去。
  张连义吃了一惊,连忙挺身站起,正要回头,却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狭窄的平台上,前边是一条倾斜向下的通道,重重叠叠的青石台阶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的微光,在下方不远处拐个弯,然后不见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完全让他措手不及,他实在是搞不清楚,自家新盘的火炕后边怎么会隐藏着这样一个巨大的空间。一股阴冷的气息从通道中直涌上来,他浑身一阵发冷,酒顿时醒了大半。
  看着眼前这条不知道通往哪里的通道,他的脑海里忽然涌现出了无数形容可怖的鬼怪模样,一个念头不可遏制地冒了出来:这条通道,莫不是通往十八层地狱的吧?
  这个念头一起,倒是把他自己又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他开始慢慢后退,因为他不敢转身,总觉得那条通道身处看不见的地方会有什么非常可怕的东西,会在他转身的一刹那扑过来。但是,身后的洞口去哪了?怎么倒像是一堵结结实实的墙?他偷偷地低头从双腿之间往后看去,身上的冷汗顿时流了下来:刚才那个他张开双臂都够不到两边的洞口,这时候竟然又收缩到了苹果大小而且仍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着!
  这一下他可真的慌了,也顾不得再去想通道中可能存在的危险,一转身下意识地伸手想去阻止,却发现那个洞口已经完全消失,触手所及,竟是一整块光溜溜、冷冰冰、坚硬无比的岩石!与此同时,身后的通道里忽然响起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就像是某种动物尖利的爪子在抓挠着岩石,他背后一凉,又是一阵冷汗流了下来。
  逃不掉的时候,那就只有面对。张连义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一阵尖利的刺痛感过后,那种咸咸的味道一下子充满了整个口腔,他深深地吸了一口长气,猛地转过身来。
  眼前并没有出现什么可怕的东西,只是那几只刚刚消失的小鸡仔忽然又沿着台阶慢慢地退了回来。张连义松了一口气,整个身心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这时候他已经无心再去抓这几只小鸡,这个莫名其妙陷入的空间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气氛,让他不由自主地对甬道那一头可能存在的东西生出一些异样的联想。那个未知的世界对他有着强烈的恐惧感,却又似乎有着更加难以遏制的诱惑,而与此同时,张连义又本能地意识到,这种恐惧感对自己是一种保护,那种莫名的诱惑对自己反而是一种巨大的危险。以往的经验告诉他,眼前的一切未必真实,但他也必须尽快找到出路逃走,因为接下来出现的变化,很可能是他非常不想面对的一些东西。
  他把身体紧紧地贴在后边的石壁上,一边用目光观察着那几只正离他越来越近的小鸡仔,一边不停地移动着身子,用手一点一点地在石壁上摸索着,希望能找到一个突破的出口。
  脚下的平台不大,不一会他已经在石壁上来回摸索了两遍,但不要说可供出入的出口了,他甚至连一点缝隙都没有发现。而此时,那几只小鸡仔也已经退到了距离他只有十几级台阶的地方,就好像完全忽视了他的存在,或者说,对于它们来说,通道下方的黑暗里,有比他更大的威胁存在。
  张连义也意识到了不对,但他却根本没有退路可言。通道里其实非常阴凉,但他周身却是大汗淋漓,对于未知,人们总是会产生巨大的恐惧。
  小鸡仔们的叫声忽然急促了起来,张连义非常明显地感受到了一种撕扯般的吸力,通道里没有风,但他的衣衫和头发却同时向着通道下方飘起,那几只小鸡仔抖抖索索地挤成一团,似乎也在努力地抵制这种吸力。
  通道中忽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叫声,短促而尖利,像一根针猛地刺痛了他的神经。那股吸力猛地加强,他不由自主地往前踉跄了一下,几乎便要一头栽下台阶。他赶紧往下一蹲,以手撑地努力稳住身体,但那几只小鸡仔却在这一瞬间消失了。
  通道下方随即传来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咀嚼声——这个地底空间中,居然有一种生物存在,而且,它在捕猎!
  张连义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突然冲着甬道深处大喝一声:“皮子山!我知道是你!别在这装神弄鬼了!”
  下边的咀嚼声停顿了一下,随即又不紧不慢地响起,混杂着他喊声带起的回音,越发显得阴森可怖。张连义心里怒火升腾,现在他几乎可以完全肯定,那通道的下方,必定是皮子山。一种被捉弄的感觉让他几乎在瞬间就失去了理智,他站起身,沿着台阶便往下冲去。
  一连串的脚步声在这个地底空间中显得尤为清晰,他的身影不一会就消失在了通道的拐弯处。
  然而,急促的脚步声非常突兀地戛然而止了,然后,又是一阵极慢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地往上传来,转眼间,张连义的身影又一次出现在通道拐弯的地方,他身体僵直,正一步一步地往后退,脸上,竟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
  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近了,可以很明显地看到他的身体正不停地发抖,脸色煞白,呼吸急促,就连膝盖也在不停地抖动着,似乎随时都会倒下一样。在他下方的黑暗中,那种让人绝望的咀嚼声已经消失,代之而起的又是那种利爪抓挠岩石的声音,不过这一次与上次不同,这声音正随着张连义的后退而越来越近,显然是那个生物正在慢慢逼近。
  不大会功夫,张连义已经退到了原点——那个小小的平台上,他下意识地用尽全身力气往石壁上贴,双手则徒劳地在身后急促地摸索着:虽然明知道身后根本没有出口,但求生的本能和难言的恐惧早已让他忘记了这一点——无论如何,他还是想逃脱。
  拐弯处出现了一只手,一只肤色雪白,却已经干枯得只剩下了骨头的手。这只手显然曾经非常白嫩修长,也许曾经是令众多男子心向往之的佳人素手,但现在,尖尖十指指尖,雪白的指甲长可盈尺,而且上边还沾染了殷红的血迹,不但美感不再,而且还多了一股让人心悸的无情和嗜血之意。
  那只手在台阶上不停地抓挠着,发出一阵阵令人牙酸的‘吱吱’声,但是手的主人却一直没有出现,就像是下边有某种力量束缚着他、拉扯着他,让他总也难以再向前行进一步。
  许久,许久。
  张连义终于镇定了下来,他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下边这个东西,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很难突破这个通道中的拐点,也就是说,自己暂时还是安全的。
  想通了这一点,他总算是长出了一口气。暂时的安全,也就给了他逃出生天的时间和机会,他必须抓住。
第050章 雪中送炭
  拐角处的光线一阵晃动,随即就是一种令人牙酸的‘咯咯’声传来,既像是骨节松动的声音,又像是某种弹力机械正在缓缓张紧。这声音在这个密闭的深邃通道中激荡纠缠,如有实质一般刺激着张连义每一根神经,让他瞬间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分离感:脑海中似乎有两个张连义在用不同的速度和姿态来做着同样的一件事,一个镇定、一个紧张;一个急促、一个悠然。但现实中的他却一直在努力克制着自己,尽量用一种缓慢但仔细的手法,在身后的石壁上上下来回地摸索着。他一直很难接受,这块石壁上会真的毫无破绽,那个暗门会完全消失不见。他固执地,也或者说是一厢情愿地抱着一种幻想——那个让他陷入此地的洞口,还会在某一时刻突然出现。
  然而通道中的‘咯咯’声一直不曾停息,甚至有愈趋急促密集之势,仿佛有一种不知名的力量正在极力挣脱某种束缚,想要冲出拐角一样,而那里,也确确实实在那只手的旁边,正有另外一只手缓缓地探出,两手之间,还慢慢出现了一个长发纷披的头颅!
  张连义几乎可以确定,一旦那颗头颅露出脸来,对他而言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而且他也能够肯定,下边这个怪物留给他的时间不会太多了。
  通道中忽然又响起了另外一种细微的‘咯咯’声,而且明显就在他的身边,张连义双膝一软,几乎就要坐在地上,但他转瞬间就明白了,这声音并不是来自其他东西,而是他自己的嘴里——极度的紧张和恐惧之下,他已经遏制不住自己上下牙齿相碰,浑身都在止不住地颤抖着。
  就在他几乎已经绝望的时候,他忽然感觉自己贴在石壁上的手指摸到了一个方形的凹陷。他心中一喜,连忙把手往里探去,随即就感觉右手食指勾住了一个圆形的小铁环。他已经顾不得多想,在勾住铁环的一刹那立刻往外一拉,身后立刻响起了一阵低沉的摩擦声。那块石壁也缓缓移动起来。
  下边,那个怪物似乎也感觉到了这边的变化,那种阴森森的‘咯咯’声越发急促起来。就在张连义感觉自己身后石壁上露出的孔洞即将达到自己身体的宽度的时候,下边那两只手蓦地往石阶上一撑,中间那颗头颅也缓缓地抬了起来!
  隔着纷披的长发,两道幽幽的绿光,就像是来自地狱的幽灵,直接锁定在了张连义身上。
  张连义浑身又是一阵发凉发紧,他喉咙里发出一声自己也觉得奇怪的大叫,也顾不上后边的孔洞够不够大了,用尽全身力气往后使劲一挤,随着双肩处传来的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整个身子已经失去控制地跌了出去。
  眼前依然是那盘火炕不足一米高、三米长的炕壁,泥皮平整光滑,看不出有一丝破损的痕迹,只有那种正逐渐远去的‘咯咯’声依旧在张连义的耳鼓中回荡。他抬起头四下打量着,但见窗外的月光正透过玻璃照射在炕前的地面上,因为窗棂的阻隔,在地上形成了十几个被拉长了的黑色长方形的格子。